巳予生得标致,不张嘴时娇滴滴,我见犹怜。

    她有意藏着,一则开门做生意,没有跟客人撒泼犯浑的道理,二则来往皆过客,无甚值得她大动肝火,遇上沈清明,所有风度已惘然。

    废话,在珠子差点烧成一把枯骨,谁还能心平气和?

    巳予宽以待己,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沈清明拽进去烟熏火燎都是看在他与姜衡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否则,她必定有样学样,叫沈清明吃吃苦头。

    那一嗓子中气十足,比母老虎还要凶神恶煞,哪有半点儿弱不禁风的样子?

    姜衡哑然,死一次堪比脱胎换骨,遥想当年,上巳对沈清明柔情似水,何曾当众让沈清明下不来台过?

    沈清明也跟吃错药似的,撕开千依百顺的伪装,跟巳予斤斤计较,简直判若两人。

    他横眉冷对,找巳予讨要说法,“林老板弄坏了我的珠子,该怎么赔?”

    巳予啧啧两声,她林老板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说腰缠万贯不为过。

    这世上就没她买不起的东西,她一拍棺盖,豪气万分道:“多少钱,我赔你。”

    她这一拍,惊得玉棺里的生魂手舞足蹈,差点掀开棺材板。

    沈清明悄无声息地按下躁动,嘴上没闲着:“林老板果然财大气粗,可惜我的珠子是无价之宝,林老板怕是赔不起。”

    无价之宝?

    巳予怀疑他假公济私趁机刁难,抬眼往他头顶看去,谎言谱岿然不动。

    沈清明所言非虚,只不过如此一来,岂非要如那些话本的恶俗桥段,来一句以身相许?

    她惦记沈清明的美貌这事儿不假,但林老板的二两脸皮比什么都重要,绝不能纡尊降贵自取其辱。

    “给钱你不要,”巳予摊手作无奈状道,“那就没办法咯。”

    “也不是没有办法。”沈清明把那两半珠子塞给巳予,郑重其事给她戴高帽,“林老板门道多,有劳帮我修好它。”

    “......”

    珠子从外观看跟达官贵人家摆设用的夜明珠无甚区别,可巳予在里面住了两回,当然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珠子,岂是拿浆糊糊一下得以了事的?

    这可难住巳予了。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姜衡身在局外,看得门儿清。

    沈清明这颗珠子的确有些来头,寻常工匠修不好,要说要修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费些功夫,巳予拿着破珠子,他三天两头跑来便有了充足的借口。

    嗬,花花肠子。

    历法跟前的大红人,连天道都对他青眼相加,不知究竟怎么做到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恍如转世投胎的不是巳予,而是他沈清明。

    理亏当然理亏,巳予就不是那等占人便宜的小人,只不过,沈清明此举似有线外之言,她甘之如饴上当,“我要是修好了怎么给你?”

    “不如,林老板跟我连个识海,以便随时联络?不过我的识海除了历法和天道,旁人进不来,要不林老板屈尊,让我连一下?”

    选择权交给巳予,沈清明一本正经,仿佛是这天底下最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

    实则算盘珠子劈啪作响,变被动为主动,一箭多雕。

    巳予佯装思忖,须臾后一口答应:“行。”

    名正言顺识海相连,沈清明再不用偷鸡摸狗,没忍住嘴角上扬,转头撞见姜衡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迅速拉长了脸装高冷。

    姜衡:“......”

    他这个孤家寡人跟不上这对痴男怨女的节奏,目空一切,眼不见为净。

    沈清明没得寸进尺,屈肘递给巳予:“你先下来,我让流觞先把生魂送出去,我们去无名之墓找你那位江少爷。”

    伸到一半的手听到这句“你那位江少爷”又缩了回去,巳予转头对姜衡道:“姜衡,扶我一下。”

    沈清明:“......”

    姜衡:“......”

    巳予催道:“快点儿,我腿麻了。”

    在沈清明的死亡凝视中,姜衡不情不愿给巳予当拐杖,巳予跳下玉棺后取下了追魂铃。

    生魂飘荡容易引来恶灵扑食,抓一个江泛一波三折,巳予再不想发生任何变故,勾着追魂铃摇晃三下。

    动作一气呵成,沈清明跟姜衡没来得及阻止,那些生魂便一缕青烟似的,钻进了铃铛里。

    追魂铃不仅能感知生魂,还能暂时将生魂锁进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宿主灵力低微会遭到恶灵攻击。

    沈清明伸手,不容置喙道:“给我。”

    清明与惊蛰两位节神护法,就算生魂意图反噬也无甚可怕。

    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巳予实在想体会一次,“咔嚓”,追魂铃重新戴上手腕,她故意把卡扣弄坏,扮猪吃老虎:“哎呀,卡扣坏了,取不下来了。”

    姜衡:“......”

    这两人分明郎情妾意,不如干脆干柴烈火一把点燃早死早超生,偏偏你来我往互相试探,也不知道在矫情什么。

    沈清明一抬袖子,巳予生怕他故技重施,再把自己圈进结界里遇到踹人不眨眼的坏小孩,她一脸警惕:“瘟神,你想干嘛?”

    素白的手指抱着手臂,活像怕人侵犯的黄花大闺女。

    那张脸,在珠子烤的有些红,身上淋了雨,湿漉漉的,又有些可怜。

    沈清明抿唇隐住笑意,说:“好了。”

    身上热烘烘的,沈清明手起手落间,湿衣服已经干了。

    沈清明的体贴不动声色,却震耳欲聋。

    巳予忘了讲一句多谢,全身心压抑心里那股子再次汹涌的躁意。

    太没出息了。

    谁让沈清明雄姿英发,不问潘安,可不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巳予动一下,就闻到自己身上残留着跟沈清明相似的气味,情暖生香,四百多年的老脸红成十月的柿子。

    美人脸红多生动,谁都要多看几眼。

    姜衡没人可儿女情长,四百多年没见过巳予这般娇羞婀娜,权当她身体不适,关心成捣乱:“阿巳,你不舒服吗?脸跟猴子屁股似的。”

    巳予:“......”

    姜衡一向这般拙口钝腮的吗?

    怪不得一直孤家寡人,嗓子难听,讲话还棒槌,叫人蹭蹭冒火。

    沈清明竟跟着凑热闹,问:“林老板可是身体不适?”

    林老板不仅身体不适,心情更不适,她摆一摆手,无话可说道:“死不了,不是要去无名之墓,还不快走?”

    一路无话。

    沈清明先前提醒莫要高声语恐惊地下鬼,到了墓地,流觞撞了几回倒在地上,沈清明浑然不心疼,一句“再来”顿时地动山摇。

    巳予:“......”

    说好的轻手轻脚呢?

    她忽然福至心灵,意外察觉沈清明在生气。

    只不过,气什么?

    姜衡站在一侧,添油加醋问沈清明需不需要他引雷,巳予阴差阳错品味出一丝助纣为虐的意味。

    这两位不愧是春神中的最佳拍档,沆瀣一气起来群鬼生畏。

    沈清明摆摆手,示意不必多此一举。

    “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咒声落,鬼门大开。

    姜衡:“......”怪不得说不用,原来是为了在巳予面前开屏

    沈清明还真不是为了开屏,念咒语逃不过历法,此事牵扯甚多,疑点重重,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惊蛰引雷搞不好人尽皆知,思来想去,念咒勉强算上策。

    他走在前面,姜衡殿后,巳予走在两人间。

    追魂铃没动静,巳予忍不住问道:“江泛还在吗?”

    “不知。”沈清明言简意赅,“有人来过了。”

    巳予:“谁?”

    墓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递过来一只手,巳予吓了一跳,沈清明在识海里出声:“是我。”

    巳予踌躇着,缓缓把手递过去。

    沈清明的手很大,能把巳予的手全包进去,她任由沈清明握着,有些不合时宜地心猿意马,但是很快,沈清明的话让她彻底没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那两头怪物跟阴阳阵都被转移了。”

    水池不过只是普通的水池,几个水鬼正在游泳,见了沈清明钻出来跟见了阎王爷似的,钻进更深的水底。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若不是背上伤口隐隐作痛,沈清明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墓里静悄悄的,回声绕梁,沈清明牵得用力,她轻轻动一下,沈清明稍稍松开一些,她趁机在他手心画了几笔,旋即沈清明便听到了江泛与小男孩儿的对话。

    “瘟神,你听到了吗?”

    沈清明没见过但听过:“嗯,你画的是邪祟间盛行的镇宅仿音咒,因以模仿神明之音导致诸神名声受损,后来天道牵头将咒音图纸销毁,你怎么会画?”

    巳予在夺命蛛巢穴里说很眼熟,如果巳予潜意识里的熟悉感来自于上巳,那上巳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

    姜衡惊悚:“阿巳,你什么时候学了仿音咒”

    什么仿音咒,巳予闻所未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眼熟,画出来后听到了那段对话,你说那个小男孩儿是不是踹我那个?”

    仿音咒记录的声音旨在蛊惑人心。

    不入流的咒文竟然重出江湖,思及那两头不该出现偏偏出现如今又莫名其妙失踪的水怪,沈清明用指尖摩挲自己的手心,呼吸沉稠。

    “这件事越来越复杂,有点失去控制,我去水底看看。”鱼又开始甩尾巴,巳予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瘟神,你别走,我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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