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照进纱窗,耳朵一阵奇痒,我睡意朦胧的胡乱揉几下,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清醒过来,直愣愣坐起身,猛的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滚圆眼珠,他有些被我吓到,往后退了退,声音轻颤:“妈咪,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唐果心虚的笑了两声,把搓在手里的一根白色鸡毛别在身后,见我仍有些癔症,试探道:“已经日上三竿了,你昨晚都做了什么,睡的这样沉。”

    昨晚……。

    我神志不清明,但仍记得昨夜是与苏辞在一起。他把我抱回房间里,然后,我们应该是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大清,只记得他忽然敛了情绪,阴沉着一张脸将我抱出房间,走出院子,记得自己在他怀里晃来晃去,大门外一股夜风吹过来,渐渐头晕脑胀,后来的事便忘了。

    唐果好整以暇的板着小脸,道:“你果然睡傻了吧。”

    我理理思绪,想到昨天是我主动跑去找苏辞,他竟没有乘人之危,心中失落欣慰各占一半,勉强打起神,想起来唐果,问道:“今天星期几,你怎么没有上学?”

    唐果摆摆手做高深状:“我担心你出什么问题,所以请了假。不过你放心,我乖乖上了节四十五分钟的数学网课。”

    “你没事就好了。”他跳下床去,开门前,回过头又道:“哦,对了,我特地给你做了爱心早餐……不过这会已经凉了,我再帮你热热。”

    我柔柔脑袋,果然酒后误事。不过……唐果怎么忽然这么懂事。

    他见我一脸狐疑,咧唇一笑,面上有些泛红:“我说实话,你不要打我哦!”

    我道:“你实话实说,我不打你。”

    他讨到保障,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道:“早餐是苏叔叔做的,我就是帮着打打下手,不过摔坏了三个鸡蛋,两个盘子。还有,窥我一眼:“苏叔叔说要送我去上学,我看你醒不过来,所以趁机偷了个懒,游说苏叔叔帮我跟老师请了假,不过,他陪着我上完网课才走。”

    我麻利起床,穿上衣服道:“你想趁我不注意逃课就逃课吧,你还为难苏……。”我忽然僵住。目光盯着换下来的彩绣睡裙发呆。记得昨晚,我明明穿的是一件棉黄色长裙。

    当初房主留下来很多东西,从生活日用到吃喝用度,全部都是新换的,并且仿佛是替我量身定制的一般,包括那件手工彩绣睡裙,都是全新未拆封过的,我将它们放在衣柜最上层。

    我虽然租下了这套房子,但不曾使用过房主遗留下来的东西,因这些东西造价都很昂贵,住在这里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生活用品也都是简单置办,这件睡衣唐果够不着拿,唯一的可能是苏辞拿下来,并且帮我换好的衣服。

    面上红色层层潮红,唐果看我一副要打他的势头,跑出房间几步,回头见我痴愣的站在原地。有些惊讶:“妈咪,你不会真的睡傻了吧。你醒醒盹,外面还有个叔叔等着你,从早晨来,已经在沙发上等三个时辰了。”

    我瞥他一眼:“你姥姥不在家,哪来的男人?”一抬眼,果然见客厅里坐着个着装清奇的男人。看见这身炫红拼接的长衣,我便知道是谁了。

    将唐果推回屋里,道:“你乖乖看书,我要接待客人。”

    两步缓作三步走过去,乐圣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握一捧红色玫瑰花。

    他偏爱红色,若不是近些年脱发严重,他那头枣发打理成了黑色,就活脱脱成了一抹炫红狮子。

    衣服与玫瑰撞色,入目就见一大块红色区域,再往上看,才能注意到他的相貌。

    他在我面前向来自信,且自以为是,情绪不佳时,最多就是沮丧、埋怨、颓废。今天却显得有些拘束。眉眼发刻意打扮过,这副精神头倒是第一次见。

    我目光落在他身后墙上挂的一副画上,那是唐果两岁时的照片,穿一件蓝色短版小牛仔,下身配的是九分长的灰色铅笔裤,坐在木凳上,身上肉肉肥的要撑破衣裳似的,胖墩墩的笑容甜腻极了。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唐果的相貌与乐圣的外相没什么相似之处,硬将两个人牵扯在一起,显得很莫名,即便现在慢慢长出形状来,也没有乐圣的半分影子,倒是与苏辞颇有神似。这事思来怪异,很是折磨人心。

    乐圣整整领带,轻咳一声,换了副诚恳相,道:“唐杺,我们结婚吧,唐果我会帮你养大。”

    我皱眉道:“你来不会只是与我说这种话的吧。”

    我不确定那日掉在包厢里的亲子鉴定书有没有被他捡到。

    乐圣愣了愣,解释道:“那天我就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专门打听过,你跟苏辞现在没有婚姻事实,我追求你完全没问题。再说,你那天都说了,你喜欢我么。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们两个人就是太骄傲,太别扭,才白白错失了许多光阴。”

    我有些走神,他说出这种话来我已基本确认,他没有看到那张纸,他来找我,仅是因为我突然对他表示好感,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必须抓牢机会。这让我感到很是无奈。

    乐圣见我不说话,走过来将玫瑰花放在我怀里,像是提前酝酿好的台词。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一人带孩子生活不容易,能给你的我都会尽力满足你。”他顿了顿,有些不好启口,但到底是说出来了:“朱敏跟了我许多年,她以死相逼,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常理,你给我些时间处理,我得对她有个交代。不过你放心,我今日敢向你求婚就是表明一个态度,我对你从始至终言而有信。你也不用着急回答我,我们正式交往前,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如果他知道真相,一般这种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应是让自家孩子认祖归宗,毕竟婚姻最直观的作用就是传宗接代,显而易见孩子是最重要的。显然乐圣并不知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能抛弃朱敏转而向我求婚,真是勇气可嘉。

    我手里已经没有能证明关系的资料,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明白,思考了一会,提点道:“旁的事无关紧要,你也不必与我说明什么,我去找你,主要是因为唐果。唐果虽没有与你培养过感情,但他毕竟也是有血脉相承的,他其实……。”

    乐圣打断我,道:“唐杺,虽然我没有当过父亲,但是,我很心疼你跟唐果这么多年受尽苦楚,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为你撑起一个家。”

    他这样热情,我无言以对。

    我其实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家。

    或者说,我并不希望与乐圣成为一家。

    我想要的,不过是让唐果得到基因重组的机会。

    但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我了解乐圣,想让他心甘情愿,唯一的办法便是给他虚构一个情感归宿。

    只是,我这样做多少有些无耻。无端牵连进来很多人。将来想撇清楚关系都是个麻烦事。只恨自己当年脑子搭错筋,与乐圣纠缠不清,真是让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心里怎样琢磨并不重要,面上仍是和颜悦色。将他送的花放在茶几上,沏杯茶递给他,道:“你也知道,八年前,我出了点事情,忘了很多事。”看他一眼:“你别干站着,坐下与我说说,以前发生的事情?就说十八岁那年吧。”

    眼下,我也只能旁敲侧击,让他对过去加深回忆。说不准能解开我心头疑惑。

    乐圣接过茶杯,抓耳挠腮、有些激动:“过去这么多年,你肯与我坦诚相待,我真是高兴。”

    我抓过一只靠枕,靠直了,做出副倾听架势。

    乐圣满脸欣慰,叹口气道:“其实当年就是个误会,朱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那是杜海默犯下的错,可当时年纪小,他不敢认。这事说来话长……。”

    我有些诧异。

    其实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不过我与乐圣当年确实是因为此事生了隔阂。

    犹记得他在医院冲我怒吼时的情形,结合后来发生的事,我便默认了她与朱敏早已暗通款曲,我想,他既亏欠了朱敏,害的朱敏再不能生育,就该用一辈子为自己赎罪,关系处成这样,何去何从已经很明朗,我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退出。

    乐圣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续道:“那日下午我去出租屋找你,因外面下雨,被朱敏拉屋里去避雨,我也是这么喝了她沏的一口茶,结果便是你看到的画面,我与她……。”他惭愧道:“自那以后你便刻意疏远了我。”

    他说:“唐杺,我没想过你会如此心狠,那日,我在你宿舍楼下求你原谅,跪了整整一夜,你都不肯见我。”

    我仔细回想,有些事情早已淡忘了,如今旧事重提,心中倒也没什么感想,淡淡道:“过去的事,说起来也没什么道理。便让它过去吧。”

    乐圣吐口气道:“可我一直没能放下,今时说出来,我心里倒也舒坦多了。”

    似又想起什么来,道:“唐杺,还记得你给我写过的那封信吗?我至今还保留着。”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封陈年旧信拿给我看,封皮还算完好,里面纸张却磨损的厉害,字迹早已看不清晰,想来是乐圣时常拿出来拜读的结果。

    那是在我知道朱敏怀孕前,决定向乐圣表白时,酝酿了一个暑假才写出来的一封三百字情书,我记得当时在厕所被朱敏惊吓到,那封信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加上后来发生的荒唐事,我心灰意懒,表白那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不想最终这封信是回到了乐圣手里。

    乐圣眼里噙着两滴泪花,忏悔道:“是我对不起你,我那日去出租屋找你,就是因为有人拾到了那封信,并将它交给了我,我晓得了你的心意,本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淡淡道:“后来呢?”

    他抹抹眼泪道:“后来你也知道,我追随你的志愿,而朱敏追随我的志愿,高中三年乃至考上大学,我们三个从未分开过,你虽对我误解很深,但因为有这封信存在,我坚信你早晚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我不加掩饰:“当年,我其实一直想摆脱你们。”

    他哑然,情绪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所以,后来,你突然就消失了。”

    我眼皮一动,乐圣把话拐到重点上不容易,立时提醒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他支吾道:“这……。”

    犹豫半晌,过来捉住我的手道:“唐杺,过去是我犯混,我没有保护好你,庆幸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还好好的就行,只要你心里还有我,还愿意与我在一起,我不在乎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只要那个人是你,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他突然单膝跪地,将桌上的花捧在手里,小心翼翼从上面取下一枚鹤形钻戒,拿在手里闪闪发光,十分漂亮。

    我有些发怔。

    我知道乐圣来找我的目的,但我从未想过与他旧情复燃。即使当年的误会解除,他与朱敏在一起多年总归是事实,况且事过情迁,我的心思早已飘忽不定,这场求婚就好比当年在露天台上听到他的表白那样尴尬。

    我忽然觉得,乐圣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十分不容易,这么多年他其实也背负了很大的心理负担。我没办法对他投入感情,这样利用他良心上过不去,倒不如将实情与他说了,唐果总归与他有关系,想必他也不会见死不救。斟酌道:“其实,我去找你,是因为……。”

    他打断我说:“唐杺,我都知道,来前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你什么也不必说,我爱你,我会给你一个家。”

    乐圣大约是怕我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来。他好不容易盼到我回心转意,实话就不大好说出口。但想到我早晚要抽身而退,心念生因,由因结果,这念头还得从根本上死死掐灭。放下抱枕,严整道:“我觉得,你要不要……。”

    乐圣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看我,我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接电话。虽然在求婚的时候接电话很不妥当,但好过再次被我拒绝来的难堪。

    乐圣站起身,急走两步到窗台边上接电活。

    我正琢磨着怎样让他放弃接下来的求婚,他忽然转过头来。脸色阴沉的可怕,颤声道:“对不起,唐杺,我得走了。”

    我诧异,站起身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脸色及其难看:“朱敏,朱敏她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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