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觉欢战战栗栗站起身,凑到我面前,仔细打量着我,眼底闪烁着困惑的光芒:“如小姐,你怎么保养的,怎么还是这样年轻?”

    我没来得及回应,他又迅速质疑起来:“该不会……你是,整成这副模样来蹭名气的吧!”他自顾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倒……像的很。”

    艺术家的思维果然跳跃而灵动,他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有些懵。愕了半天,逐反应过来,他叫的是如小姐。又一想,他做出这副惊泣的模样,十有八九是认错人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他却步步逼近,空荡荡的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一副惊奇又见鬼的模样望着我俩,我心底悚然一惊,提醒道:“南先生笔下刻画过的人物不盛其数,你难道是将我认成了谁?”

    南觉欢皱起眉头,思索片刻,缓缓直起腰,敛了神道:“是我糊涂了,算算,如小姐今年应该四十有八,绝不会长成你这样。”

    拍拍衣袖,将身上的灰蹭干净,又道:“你果然是来蹭名气的。”转身退后两步,突然又回过头紧紧盯着我:“你见过那幅画像吗?”

    我疑惑的看着他:“你说的哪一副?”

    他有些气馁,沉声道:“是我一直想赎回的一副处女作,但许多年来,并没有找到当年那位神秘买家。”

    怀疑的看我一眼:“你整的不错,神韵竟也有几份相似,若没有精深的研究,通过一副作品,恐怕很难临摹出一个人的全貌。想必你对这幅画很熟悉。”眼底晒出些许恳切:“如果你知道画的底细,还请你告诉我,条件随便你开。”

    南觉欢的成名作,懂画作的人都知道,正是那幅倾注二十年心血而成的古殿前暗夜肖像图。

    通常来说,成名的画作除了精湛的技艺外,背后都有其历史溯源,或机缘巧合的偏差。南觉欢的那幅画便属于后者,因被一夜炒红后,有不少人为它编纂过许多离奇背景,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揣测画中女子与那位神秘富商的故事。

    富商愿斥巨资买下一副默默无闻的画作,很有可能他与那画中人有什么深厚渊源,因无从探究,又因那女子似乎从画家笔下的暗夜里,彻底消失在那座宫殿尽头。更为这副画增添上一缕神秘色彩,以至于近年来,想要出手收藏的人不在少数。

    我不曾有幸见过那副画,但能深刻领会到它举足轻重的艺术影响力。

    如今,南觉欢竟觉得我的样貌是照着画中女子整出来的,并通过推理得出,我与那位买画的富商关系密切,至少有机会日日膜拜那幅画作,因而才能走火入魔,妄图变作画中人,且连形貌神态也模仿的入木三分。

    我立时想到苏辞送我的那块手表,大约也是有此番深意,他也觉得上面刻画的人与我有相似之处。抛开价格不谈,送予我简直再匹配不过。

    我心中好奇,南觉欢口中的如小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天下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我却偏与一副名画撞脸,迎面对上南觉欢热切期盼的目光,竟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迟疑片刻,推开他道:“您作的画,我见也没见过。”

    他不甘心,伸手过来抓住我的胳膊,道:“你是我这许多年来,找到的唯一线索,你忍心让我断了念想?”

    我略略思索。

    南觉欢成名,大约就是我躺在医院里那一年发生的事,原理上,他的画与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可他这副誓不罢休咄咄逼人的姿态,令我有些恼火。

    唐果自身后推推我,暗示我莫要生气,生怕得罪了南觉欢,恐对方不肯替他作画。我哑了半晌,硬着头皮宽慰他道:“画家的作品都是需要故事填充的,无端给你画一副,也画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是比讨要个签名多几重步骤,浪费些时间。不如……算了?”

    眼下情形,绝不是作画的好时机。

    我对南觉欢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正琢磨该怎么说服唐果放弃念想,谁知胳膊忽然一松,换旁边的唐果突兀的被南觉欢抱进怀里,激动异常道:“Darren,果然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觉欢果然不失为一个感性且情感丰富的画家,眼里的泪珠成串成串的涌出来,泣不成声道“:我昨天在校园名人墙上看到你的照片,一直在找你,你上月没来找我作画,我以为……”揉揉鼻子辛酸道:“我正准备遵遗嘱,找到你的亲人,将那些画留给她。”

    自顾自又道:“我这一趟来郅归城,除了些许私事,就是为了帮你办好这件事。但没想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竟还活的好好的。”

    唐果蒙圈的望着南觉欢。小心谨慎问:“Darren是谁?”

    南觉欢喜极而泣的神情滞了一瞬,伸手捏捏唐果的鼻尖,迟疑道:“Darren,你病糊涂了,不记得我了吗?”

    旋即盯着唐果望了又望,更加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胖了许多?似乎健康了许多?”

    唐果脸色微绿:“你说我胖?你希望我不健康?”

    从南觉欢癫狂的表述中,我总算听出几分眉目,当下猜到个大概原委。想必南觉欢之所以破例给唐果作画,约又是认错人了。

    而能与唐果长的相像,又有病在身的,十有八九说的就是苏礼。”

    想到此处,我神情略显激动,将唐果拉回来,转头问南觉欢道:“你说的Darren,是不是苏礼?”

    南觉欢点点头,无奈的指指唐果:“明明就是他嘛,病好了也不与我说一声,害我误以为……竟,竟还装作不认识我!”

    唐果挑了挑眉,想辩解什么,话到嘴边,忽想到什么,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别当真,那个……画还在吧?”

    南觉欢神情松弛下来,弹弹他的脑袋道:“小子,一年不见,你竟学会耍人了。”自豪一笑:“我就说嘛,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怎么会轻易忘了我!”

    唐果乖乖配合道:“当然不会。”

    南觉欢满意的整整衣袖,郑重望着我道:“我与Darren是五年前认识的,那时,他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但聪明绝顶,与我一见如故。我做那些画也是为替他了却一桩心愿,如今他能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我很替他开心,那些私画也该物归原主了。你便跟我取一趟吧。”

    因错将唐果当做苏礼,南觉欢似打开了话匣子,不经意说出许多信息。我听来十分吃惊:“您是说,Darren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南觉欢奇怪的看我一眼:“你们不是已经母子团聚了吗?唐杺女士?”

    我心里猛然一震,想到此前见面时,苏礼对我难以名状的恨恼,以及对秦格的极力维护,他若心里始终知道这件真情,恐后来对我已是失望透顶。便连临走前,对我也毫无留恋!

    微叹一声,掩去心酸,应道:“当然,我就是唐杺。我是Darren的母亲。”

    苏礼是个内敛孤傲的孩子,他能将南觉欢当做唯一的朋友,并托付他帮自己完成这桩心愿,想必内心深处十分珍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这件隐秘的事,恐苏辞也完全没料到他这个儿子的心思。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南觉欢替苏礼作的那些画。自然决口不提这中间的许多隐情,唐果脑子活络,扮演苏礼毫无破绽,依照南觉欢大大咧咧的习性,并没有怀疑什么,将我与唐果一并领进他的画室。

    南觉欢的画室布置简约,通常是走到哪里画到哪里,见到什么便画什么,墙上摆放的多数是一些线稿类作品,他的画风特点,大约是将这些随性发挥的内容做一番创意拼凑,便能结合出一副全新的惊世作品。偶有一两件成品,摆在稍显眼的地方,层层着墨,光影运用卓绝,倒不见得仅凭运气就能成名。

    南觉欢推开靠北的一面墙,里面竟还藏着一面暗房,光线缓缓打过来,偌大的墙面上挂着五副拼接画作,画里的人从三岁长到七岁,姿态各不相同,却全在同一副生日宴会背景里,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似期盼,又似孤离。周围宾客热闹纷杂,或站或坐,与背景融为一体。画面中央的冰激凌蛋糕缓缓融化,蜡烛若隐若现,热闹的氛围中,不同颜料间,硬生生调和出一道五味陈杂的色彩。

    画家大约是刻意隐去了现实里的悲色,略略有所隐喻,但并没有着墨渲染。周围大片的暖色蔷薇花映出苏礼饱满红润的脸颊,半点没有病气缠身的疲态。

    我惊叹之余,略有些感慨,道:“想不到名闻天下的南觉欢画师,竟愿意费心给Darren画下这样一副作品。”

    南觉欢眼底隐隐有些泪光,道:“Darren很坚强,他想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我自然要尽全力帮他完成这个心愿。”问说:“我还没有给这副画起名字,你觉得,该叫它什么好?”

    我站在画前思索良久,缓缓道:“就叫《永恒的微笑》吧。”

    南觉欢眉开眼笑道:“恰如其画。一家团聚,其乐融融,这真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忙张罗起来,拿出一张纸笔道:“我这就差人将画打包给你送去,还请你留个地址。”

    我敛了神,打断他道:“不必了,我很幸运能见到这些画,我会将它们全部记在心里,但……原画还是留在您这里更合适。”转身走出画室,停了脚步,与他解释道:“抱歉,我其实……并没有与Darren相认。”声音低沉半分,但仍清晰可闻:“你见到的是我另外一个儿子,他叫唐果。”

    南觉欢难以置信的瞪着我,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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