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浓，兄弟几个却悉数到访办公室，把柏郡亭都给弄懵了。问了才知道，他们是为了这回济时大学120周年校庆的事儿来的，柏郡亭翻过手机，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哥们九个，无论是凭着真才实学，还是家里捐楼捐钱的，总之人手一张济时大学的毕业证。赶上120周年校庆这样的大日子，除了回学校叙旧情、拓人脉外，这也更是个给家里出风头挣名声的好机会。
可是这个风头要怎么出，也是有讲究的。既不能太过，几家之间也不好相差太多。以往老一辈便都是参照柏家和白家的手笔来的，现在决定权交到了他们这一代手里，便就想着兄弟几个一起商量商量。
“110周年的时候，你们家捐了栋楼，这回120周年，却迟迟不见声响，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老大徐长洲开门见山地起了话题。
“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房地产都凉成什么样了，”白景钦一屁股坐到了柏郡亭的办公桌上，然后回过头嬉皮笑脸地分别朝柏郡亭和梁啸渊做了个揖：“这回白家的面子得靠哥哥和姐夫挣了。”
史青山也跟着走到办公桌前来：“老五，你这回究竟什么打算啊？”说完，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就要拧开来喝时，被柏郡亭一把抽了回去。
“你干嘛？”史青山看着被柏郡亭抓紧的那瓶水：“一瓶农夫山泉而已，又不是什么名贵水，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这瓶过期了，我让人再拿几瓶进来。”
“都过期了，那你给我，我给你丢了呗。”史青山伸出手去接，刚好他的脚边就有一个垃圾桶。
但柏郡亭并没有递出去，他说，这瓶水要留着日后浇花用。
“浇花？你这办公室里的花花草草还用得着你浇？”史青山一脸疑惑，连带着众人也都看向了柏郡亭。
“杜绝浪费。”这句话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出来，都会显得滑稽可笑，唯独从他柏郡亭的嘴里出来，就是再正常不过。
大家的注意力也就从那瓶水又回到了正事上。
梁啸渊提议这都到晚饭点了，哥几个不如就一起去他家的兰亭边吃边议吧。
可徐仲勋却摆起了手：“老去你那儿有啥意思，喻澜要是在，喝也喝不痛快，我看今儿个咱们就去香深聚吧。”
……
“香深，香深，这还真是隐藏得够深的，”跟着林尽染从一条不起眼的胡同巷口进来，拐了一道又一道，才到了眼前这扇气势恢宏的大红门，凌莞尔不由得发出这声感叹。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人家从名字就告诉你了。”林尽染走向门前的石狮，摁了下设置在狮身背后的开关。
“门铃居然是在这儿，亏我在这门边上好一通找呢。”
若不是从前跟着柏郡亭来过，林尽染也是想不到的。
两天前庄炜提出要请吃饭，以好好犒赏她这段时间的帮忙。可没想到他订的地方，居然会是香深。
这家神秘私厨，没有在网络上有过任何公开信息，平时接待的客人，用史青山的话来说，无一不是贵客，普通的富人或是暴发户，那也都是没有进入这扇门的资格的。
林尽染不知道庄炜是费了多少心思订上的，但她就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故地重游这种事，无异于刻舟求剑，她不想自己再犯一次傻。
但是尔尔兴奋的不得了，她先前就听林尽染说起过这么个地方，一直想去看看。奈何林尽染说自己并没有预约的联系方式，也不大记得地址了，只好做罢。结果这回庄炜请客吃饭的地点就是香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要是不去，学长肯定会觉得奇怪的。”
因为尔尔的这一句，林尽染最终还是赴了约。庄炜不知道她和柏郡亭的往事，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木门发出声响，里头出来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男人看到是林尽染，显得十分惊讶，但片刻之后，就恭敬地问候道：“是林小姐您呐，您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冯经理，久违了。”林尽染朝那人轻轻一点头，回应道。
男人微微躬身回礼，起身后又探头朝两人身后望去。
林尽染看出了冯锡的心思，他大概是想着，仅凭林尽染自己，是入不了这院子的，所以想看看，这回她又是乘了谁的东风。
“没别人了，就我们两个，预订人姓庄，他有事来不了了。” 林尽染说道。
“哦，是庄先生啊。”冯锡那不自觉拉长的尾音尽显意味深长。
尔尔也反应过来，过来挽起林尽染的手说道：“这学长也真是的，嘴上说要好好答谢我们，结果倒好，他这个做东的人倒不来了，今晚我非得宰他一顿大的不可。”
“其实庄先生来过的，只不过后头来了个电话，这才又匆匆走了……临走前，他还特意交代我要好好招待二位呢。”冯锡笑着退到一边，将门又开大了些，迎她们进门。
一时间，尔尔被这门背后的小天地震撼到了。
这哪是什么私厨啊，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皇家园林。
两个人跟在冯锡身后又过了三重门，才到了用餐的那座楼，尔尔在林尽染耳边小声感叹：“还真是曲径通幽处啊。“
冯锡领她们去了一楼东南向的那间厢房，尔尔抬头看了眼，上边写着“鸣春居”。冯锡见她好奇，便主动介绍起香深的格局来。
一共五间包厢，楼下的四间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为四时居，楼上还有间大的，唤作云鹤台。
“林小姐，这回还是老几样吗？”冯锡一边沏着茶，一边问道。
林尽染一闻，便知那是庐山云雾，笑着回：“还是麻烦您把菜单拿来吧，我从前吃的那些，未必就合我朋友的胃口。”
“不用不用，就那老几样吧，姐姐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就按我俩的人头，您看着做吧。”
“哎，好。”冯锡应了声，随即退出了包厢。
冯锡走后，尔尔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连着好一顿拍：“林姐姐，离上菜还有段时间呢，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那外边可是不允许拍摄的啊。”林尽染有些迟疑。
“我不拍，用眼睛看总行了吧。这么美的景，没人看多可惜啊。哎呀，好不好，好不好嘛。”
拗不过尔尔的撒娇，林尽染还是带她出去转了转。
这里的一步一景都是请了大师花重金打造的，倘若无人欣赏，也确实可惜了些。
一路转下来，尔尔的赞叹声就没停过。只是那水绿色陶缸里的几朵枯荷，乍看之下显得有些潦草，让人琢磨不透：“怎么这花都枯了，还没有人来打理。”
“没准这也是一处景吧，”林尽染偏头看向那几支枯荷：“李商隐不还写吗，留得枯荷听雨声。”
“哦，对对对，还是林黛玉最喜欢的诗呢。原来不是残荷无用，是我眼拙了。”尔尔不好意思地朝林尽染吐了吐舌。
“残荷能有什么用？老冯，你最近做事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啊，这花都枯成这样了，你也不让人清理掉！”一道熟悉的严厉男声从背后传来，听得林尽染眉头皱起。
怎么就这么巧，偏就遇上了他们。
“哟，我还以为是谁啊，原来是最近的大网红，林妹妹啊。”
徐长洲的主动招惹让原本一直背着身的林尽染不得不转过身来。
这回人来得还真是有够齐的。
柏郡亭又是被围在了中间。
见此情景，尔尔立即跑了过来，挡在林尽染前头。
老二也阴阳怪气了起来：“上回林妹妹说很快就要走，原来从七月都快到这八月底了，林妹妹的“很快’都没结束啊。”
“林姐姐为什么要走，车都还没物归原主呢！”尔尔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柏郡亭避开挡在他前头的大哥和二哥，绕到了最前头。他驻足看向林尽染，她却故意偏头不看他，气得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车子一定能修好，到时候物归原主，还请林小姐务必亲自验收。”说完，他大步一迈，径直朝前去了。
柏郡亭一走，其他人也就都跟着走了，没再为难林尽染她们。
有了这一出，尔尔也没心思再逛了，拉着林尽染也要回屋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走在最后头的老七程绍安跟冯锡打听起她俩的事来。
“老冯，她们那包厢的预订人什么来头？”
“我说七爷啊，您是和法律打交道的人，最是懂规矩了。来这儿的客人啊，那碰上了就是碰上了，没碰上就是没碰上，香深历来是不允许透露客人信息的。”
“哎，我说老冯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老七，上楼！”楼梯上传来徐长洲的一声吼，程绍安也就没再执着，快步跟着上了楼。
这一幕，看得尔尔又好笑又无语。
原本以为这一出到这儿也就结束了，没想到又来了新花样。
林尽染和尔尔吃到一半的时候，冯锡突然敲门进来，又端来了一盘菜。
“冯经理，这是？”
“呃，这是我们正准备推出的新菜，”冯锡把盘子放到桌上：“楼上的客人说要试试这道菜，又说今儿能遇上二位也是有缘，便给二位也送来一份，尝尝鲜。”
尔尔用筷子挑了挑：“新菜？高笋炒山药？”
林尽染嗅出了一丝不寻常，又问道：“冯经理，那这道菜又有个什么好听的名字啊？”
“这道菜的名字叫，高台春山。”
顷刻间，尔尔夹起的山药滑落到了盘里。
“还真是个雅致的好名字呢，冯经理，您替我向楼上的客人传达下谢意。”林尽染摁着尔尔已经攥成拳的左手，笑着将冯锡打发了出去。
“姐姐，他们太欺负人了！”
“他们这都算是客气了。”
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按网上的说法，这已经是林尽染与柏郡亭之间能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可尔尔还是气不过，叉着腰来回踱步，盘算着也给楼上送道菜，好好回击一番。
但林尽染还是拦下了尔尔，毕竟砸钱跟他们那种人置气，是这天底下最傻的事了，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就离开。
却不想，离开的时候，她又一次撞上了柏郡亭。
他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下来，追上来一把扯住她：“我喝酒了，需要代驾。”
怪理直气壮的。
林尽染试图挣脱，却跟沾到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无奈说道：“伍先生，我不做代驾很多年了。”
争执的动静将楼上的其他人也都引了下来。
“老五，你要什么样的代驾没有，我给你……”
“我谁都不要，就只要她！”徐长洲的话还没说完，就让柏郡亭给吼断了。
林尽染还从来没在外头看过这样不得体的柏郡亭。他的身体在晃着，抓她的手却仍旧攥得很紧，而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里更是写满了势在必得。
“到底要怎样，今晚你才肯做我的代驾？”见林尽染还是不说话，只一味在挣脱，柏郡亭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三千，五千，还是一万？”
林尽染失笑，觉得荒唐，却也认命般地停止挣扎。
尔尔开始害怕，抓着林尽染的手臂连声说不要。
“尔尔，你先开车回去吧。我们没道理，跟钱过不去。今晚伍先生这单代驾的生意，我接了。”
“林尽染，你……”
“大哥，”梁啸渊打断了徐长洲，并扶了扶他的肩膀：“我和老五住得近，既然他叫到了代驾，那我干脆就蹭他的车一道回去。”
“三哥你……”柏郡亭表示不情愿，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借口，能单独和林尽染说说话。
“你什么你，都快站不住脚了，你让人姑娘怎么扶得动你。”说时迟那时快，梁啸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柏郡亭，然后连带着林尽染，一把都给拽走了。
走到停车地的时候，柏郡亭死活不肯跟着梁啸渊坐后排，无奈之下，梁啸渊还是让他坐进了副驾。关上门前，梁啸渊特意给他系好了安全带，可还没等门完全关上，他就自个儿给松开了。如此循环了几遍，梁啸渊也是哭笑不得。
“你不系好安全带，这车我开不了。”林尽染调整好了主驾的座位，却迟迟不发动车子。
“我没力气，你帮我。”
“你有力气松，没有力气系吗？”林尽染自顾自地调整着后视镜，看都没看柏郡亭一眼，他也就只好闷声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后排的梁啸渊不禁在心中祈祷，这一路可千万别出现红灯。
可惜天不遂人意。
车子还没开出几里地，就遇上了第一个红灯。
趁着这个空档，副驾上的柏郡亭仿佛化身为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即使有安全带的束缚，也要奋力靠向林尽染：“染染，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林尽染是心疼过的，她虽平视着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好像已经瞥见了柏郡亭眼里的血丝。可转念想到那天她在医院里看到的柏郡亭小心翼翼护着孕妻的背影，立刻就清醒了。于是，她只冷冷道了句：“不好，开车不看路，找死吗？”
那一秒，柏郡亭的头低了下去。
“染染！”后排的梁啸渊实在看不下去：“他喝醉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看着他点？”
“我……”梁啸渊哑口无言，正想该怎么回好的时候，前面低头的柏郡亭却兀自笑了起来，这下他可真是无言以对了。
“好，好，真好，你还是你，一点没变……”柏郡亭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几句抱歉后，终于睡了过去。
他睡倒的头倒向林尽染这一边，先前靠她靠得近，这会儿他的头发在车子的起伏中来回擦着林尽染的肩头，弄得她有些心慌意乱。
她想去扶正他的脑袋，又不敢，只好看向后视镜，叫了声坐在后排的梁啸渊：“你把他脑袋扶扶正吧，不然明天准落枕。”
梁啸渊照着做了，正好贴到前面来，他便顺势问了句：“上回你不是说很快就要走吗，怎么……”
“你帮我做了那件事，我马上就走。”
“染染！”
“有些突发的事，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提前预知到。怎么，就准你们有事，我们这种人不配有事，是吗？”
“你今天说话干嘛这么冲，吃火药了吗？”
“吃也是你们喂的！”林尽染没好气地猛踩了一脚刹车，把梁啸渊给震了回去：“我好好和朋友出去吃顿饭，平白无故挨你们两句阴阳也就算了，还要专程送道菜来嘲讽我，最后还要被你们用钱作践一回，我难道就不该生气吗！”
梁啸渊可能也觉得过意不去，沉默了半天，只说了句：“那道菜，倒也不是只有你们那儿有。”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直到到了目的地，林尽染才又开口和梁啸渊说了几句道别的话。
“我没那么不知礼义廉耻，破坏别人家庭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你们就放心吧，等忙过了这阵，我一定会离开。”
电梯到了一楼，林尽染快步迈出，头也没回地朝梁啸渊摆了摆手。
梁啸渊却在身后喊住了她：“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来头。”
“我留学时遇到的好朋友，怎么了？”
“以你过来人的经历，劝她趁早悬崖勒马吧。”
电梯门合上，留下林尽染一人在原地发愣。
原来，那道菜要点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他们哥们九个，无论是凭着真才实学，还是家里捐楼捐钱的，总之人手一张济时大学的毕业证。赶上120周年校庆这样的大日子，除了回学校叙旧情、拓人脉外，这也更是个给家里出风头挣名声的好机会。
可是这个风头要怎么出，也是有讲究的。既不能太过，几家之间也不好相差太多。以往老一辈便都是参照柏家和白家的手笔来的，现在决定权交到了他们这一代手里，便就想着兄弟几个一起商量商量。
“110周年的时候，你们家捐了栋楼，这回120周年，却迟迟不见声响，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老大徐长洲开门见山地起了话题。
“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房地产都凉成什么样了，”白景钦一屁股坐到了柏郡亭的办公桌上，然后回过头嬉皮笑脸地分别朝柏郡亭和梁啸渊做了个揖：“这回白家的面子得靠哥哥和姐夫挣了。”
史青山也跟着走到办公桌前来：“老五，你这回究竟什么打算啊？”说完，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就要拧开来喝时，被柏郡亭一把抽了回去。
“你干嘛？”史青山看着被柏郡亭抓紧的那瓶水：“一瓶农夫山泉而已，又不是什么名贵水，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这瓶过期了，我让人再拿几瓶进来。”
“都过期了，那你给我，我给你丢了呗。”史青山伸出手去接，刚好他的脚边就有一个垃圾桶。
但柏郡亭并没有递出去，他说，这瓶水要留着日后浇花用。
“浇花？你这办公室里的花花草草还用得着你浇？”史青山一脸疑惑，连带着众人也都看向了柏郡亭。
“杜绝浪费。”这句话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出来，都会显得滑稽可笑，唯独从他柏郡亭的嘴里出来，就是再正常不过。
大家的注意力也就从那瓶水又回到了正事上。
梁啸渊提议这都到晚饭点了，哥几个不如就一起去他家的兰亭边吃边议吧。
可徐仲勋却摆起了手：“老去你那儿有啥意思，喻澜要是在，喝也喝不痛快，我看今儿个咱们就去香深聚吧。”
……
“香深，香深，这还真是隐藏得够深的，”跟着林尽染从一条不起眼的胡同巷口进来，拐了一道又一道，才到了眼前这扇气势恢宏的大红门，凌莞尔不由得发出这声感叹。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人家从名字就告诉你了。”林尽染走向门前的石狮，摁了下设置在狮身背后的开关。
“门铃居然是在这儿，亏我在这门边上好一通找呢。”
若不是从前跟着柏郡亭来过，林尽染也是想不到的。
两天前庄炜提出要请吃饭，以好好犒赏她这段时间的帮忙。可没想到他订的地方，居然会是香深。
这家神秘私厨，没有在网络上有过任何公开信息，平时接待的客人，用史青山的话来说，无一不是贵客，普通的富人或是暴发户，那也都是没有进入这扇门的资格的。
林尽染不知道庄炜是费了多少心思订上的，但她就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故地重游这种事，无异于刻舟求剑，她不想自己再犯一次傻。
但是尔尔兴奋的不得了，她先前就听林尽染说起过这么个地方，一直想去看看。奈何林尽染说自己并没有预约的联系方式，也不大记得地址了，只好做罢。结果这回庄炜请客吃饭的地点就是香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要是不去，学长肯定会觉得奇怪的。”
因为尔尔的这一句，林尽染最终还是赴了约。庄炜不知道她和柏郡亭的往事，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木门发出声响，里头出来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男人看到是林尽染，显得十分惊讶，但片刻之后，就恭敬地问候道：“是林小姐您呐，您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冯经理，久违了。”林尽染朝那人轻轻一点头，回应道。
男人微微躬身回礼，起身后又探头朝两人身后望去。
林尽染看出了冯锡的心思，他大概是想着，仅凭林尽染自己，是入不了这院子的，所以想看看，这回她又是乘了谁的东风。
“没别人了，就我们两个，预订人姓庄，他有事来不了了。” 林尽染说道。
“哦，是庄先生啊。”冯锡那不自觉拉长的尾音尽显意味深长。
尔尔也反应过来，过来挽起林尽染的手说道：“这学长也真是的，嘴上说要好好答谢我们，结果倒好，他这个做东的人倒不来了，今晚我非得宰他一顿大的不可。”
“其实庄先生来过的，只不过后头来了个电话，这才又匆匆走了……临走前，他还特意交代我要好好招待二位呢。”冯锡笑着退到一边，将门又开大了些，迎她们进门。
一时间，尔尔被这门背后的小天地震撼到了。
这哪是什么私厨啊，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皇家园林。
两个人跟在冯锡身后又过了三重门，才到了用餐的那座楼，尔尔在林尽染耳边小声感叹：“还真是曲径通幽处啊。“
冯锡领她们去了一楼东南向的那间厢房，尔尔抬头看了眼，上边写着“鸣春居”。冯锡见她好奇，便主动介绍起香深的格局来。
一共五间包厢，楼下的四间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为四时居，楼上还有间大的，唤作云鹤台。
“林小姐，这回还是老几样吗？”冯锡一边沏着茶，一边问道。
林尽染一闻，便知那是庐山云雾，笑着回：“还是麻烦您把菜单拿来吧，我从前吃的那些，未必就合我朋友的胃口。”
“不用不用，就那老几样吧，姐姐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就按我俩的人头，您看着做吧。”
“哎，好。”冯锡应了声，随即退出了包厢。
冯锡走后，尔尔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连着好一顿拍：“林姐姐，离上菜还有段时间呢，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那外边可是不允许拍摄的啊。”林尽染有些迟疑。
“我不拍，用眼睛看总行了吧。这么美的景，没人看多可惜啊。哎呀，好不好，好不好嘛。”
拗不过尔尔的撒娇，林尽染还是带她出去转了转。
这里的一步一景都是请了大师花重金打造的，倘若无人欣赏，也确实可惜了些。
一路转下来，尔尔的赞叹声就没停过。只是那水绿色陶缸里的几朵枯荷，乍看之下显得有些潦草，让人琢磨不透：“怎么这花都枯了，还没有人来打理。”
“没准这也是一处景吧，”林尽染偏头看向那几支枯荷：“李商隐不还写吗，留得枯荷听雨声。”
“哦，对对对，还是林黛玉最喜欢的诗呢。原来不是残荷无用，是我眼拙了。”尔尔不好意思地朝林尽染吐了吐舌。
“残荷能有什么用？老冯，你最近做事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啊，这花都枯成这样了，你也不让人清理掉！”一道熟悉的严厉男声从背后传来，听得林尽染眉头皱起。
怎么就这么巧，偏就遇上了他们。
“哟，我还以为是谁啊，原来是最近的大网红，林妹妹啊。”
徐长洲的主动招惹让原本一直背着身的林尽染不得不转过身来。
这回人来得还真是有够齐的。
柏郡亭又是被围在了中间。
见此情景，尔尔立即跑了过来，挡在林尽染前头。
老二也阴阳怪气了起来：“上回林妹妹说很快就要走，原来从七月都快到这八月底了，林妹妹的“很快’都没结束啊。”
“林姐姐为什么要走，车都还没物归原主呢！”尔尔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柏郡亭避开挡在他前头的大哥和二哥，绕到了最前头。他驻足看向林尽染，她却故意偏头不看他，气得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车子一定能修好，到时候物归原主，还请林小姐务必亲自验收。”说完，他大步一迈，径直朝前去了。
柏郡亭一走，其他人也就都跟着走了，没再为难林尽染她们。
有了这一出，尔尔也没心思再逛了，拉着林尽染也要回屋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走在最后头的老七程绍安跟冯锡打听起她俩的事来。
“老冯，她们那包厢的预订人什么来头？”
“我说七爷啊，您是和法律打交道的人，最是懂规矩了。来这儿的客人啊，那碰上了就是碰上了，没碰上就是没碰上，香深历来是不允许透露客人信息的。”
“哎，我说老冯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老七，上楼！”楼梯上传来徐长洲的一声吼，程绍安也就没再执着，快步跟着上了楼。
这一幕，看得尔尔又好笑又无语。
原本以为这一出到这儿也就结束了，没想到又来了新花样。
林尽染和尔尔吃到一半的时候，冯锡突然敲门进来，又端来了一盘菜。
“冯经理，这是？”
“呃，这是我们正准备推出的新菜，”冯锡把盘子放到桌上：“楼上的客人说要试试这道菜，又说今儿能遇上二位也是有缘，便给二位也送来一份，尝尝鲜。”
尔尔用筷子挑了挑：“新菜？高笋炒山药？”
林尽染嗅出了一丝不寻常，又问道：“冯经理，那这道菜又有个什么好听的名字啊？”
“这道菜的名字叫，高台春山。”
顷刻间，尔尔夹起的山药滑落到了盘里。
“还真是个雅致的好名字呢，冯经理，您替我向楼上的客人传达下谢意。”林尽染摁着尔尔已经攥成拳的左手，笑着将冯锡打发了出去。
“姐姐，他们太欺负人了！”
“他们这都算是客气了。”
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按网上的说法，这已经是林尽染与柏郡亭之间能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可尔尔还是气不过，叉着腰来回踱步，盘算着也给楼上送道菜，好好回击一番。
但林尽染还是拦下了尔尔，毕竟砸钱跟他们那种人置气，是这天底下最傻的事了，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就离开。
却不想，离开的时候，她又一次撞上了柏郡亭。
他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下来，追上来一把扯住她：“我喝酒了，需要代驾。”
怪理直气壮的。
林尽染试图挣脱，却跟沾到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无奈说道：“伍先生，我不做代驾很多年了。”
争执的动静将楼上的其他人也都引了下来。
“老五，你要什么样的代驾没有，我给你……”
“我谁都不要，就只要她！”徐长洲的话还没说完，就让柏郡亭给吼断了。
林尽染还从来没在外头看过这样不得体的柏郡亭。他的身体在晃着，抓她的手却仍旧攥得很紧，而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里更是写满了势在必得。
“到底要怎样，今晚你才肯做我的代驾？”见林尽染还是不说话，只一味在挣脱，柏郡亭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三千，五千，还是一万？”
林尽染失笑，觉得荒唐，却也认命般地停止挣扎。
尔尔开始害怕，抓着林尽染的手臂连声说不要。
“尔尔，你先开车回去吧。我们没道理，跟钱过不去。今晚伍先生这单代驾的生意，我接了。”
“林尽染，你……”
“大哥，”梁啸渊打断了徐长洲，并扶了扶他的肩膀：“我和老五住得近，既然他叫到了代驾，那我干脆就蹭他的车一道回去。”
“三哥你……”柏郡亭表示不情愿，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借口，能单独和林尽染说说话。
“你什么你，都快站不住脚了，你让人姑娘怎么扶得动你。”说时迟那时快，梁啸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柏郡亭，然后连带着林尽染，一把都给拽走了。
走到停车地的时候，柏郡亭死活不肯跟着梁啸渊坐后排，无奈之下，梁啸渊还是让他坐进了副驾。关上门前，梁啸渊特意给他系好了安全带，可还没等门完全关上，他就自个儿给松开了。如此循环了几遍，梁啸渊也是哭笑不得。
“你不系好安全带，这车我开不了。”林尽染调整好了主驾的座位，却迟迟不发动车子。
“我没力气，你帮我。”
“你有力气松，没有力气系吗？”林尽染自顾自地调整着后视镜，看都没看柏郡亭一眼，他也就只好闷声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后排的梁啸渊不禁在心中祈祷，这一路可千万别出现红灯。
可惜天不遂人意。
车子还没开出几里地，就遇上了第一个红灯。
趁着这个空档，副驾上的柏郡亭仿佛化身为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即使有安全带的束缚，也要奋力靠向林尽染：“染染，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林尽染是心疼过的，她虽平视着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好像已经瞥见了柏郡亭眼里的血丝。可转念想到那天她在医院里看到的柏郡亭小心翼翼护着孕妻的背影，立刻就清醒了。于是，她只冷冷道了句：“不好，开车不看路，找死吗？”
那一秒，柏郡亭的头低了下去。
“染染！”后排的梁啸渊实在看不下去：“他喝醉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看着他点？”
“我……”梁啸渊哑口无言，正想该怎么回好的时候，前面低头的柏郡亭却兀自笑了起来，这下他可真是无言以对了。
“好，好，真好，你还是你，一点没变……”柏郡亭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几句抱歉后，终于睡了过去。
他睡倒的头倒向林尽染这一边，先前靠她靠得近，这会儿他的头发在车子的起伏中来回擦着林尽染的肩头，弄得她有些心慌意乱。
她想去扶正他的脑袋，又不敢，只好看向后视镜，叫了声坐在后排的梁啸渊：“你把他脑袋扶扶正吧，不然明天准落枕。”
梁啸渊照着做了，正好贴到前面来，他便顺势问了句：“上回你不是说很快就要走吗，怎么……”
“你帮我做了那件事，我马上就走。”
“染染！”
“有些突发的事，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提前预知到。怎么，就准你们有事，我们这种人不配有事，是吗？”
“你今天说话干嘛这么冲，吃火药了吗？”
“吃也是你们喂的！”林尽染没好气地猛踩了一脚刹车，把梁啸渊给震了回去：“我好好和朋友出去吃顿饭，平白无故挨你们两句阴阳也就算了，还要专程送道菜来嘲讽我，最后还要被你们用钱作践一回，我难道就不该生气吗！”
梁啸渊可能也觉得过意不去，沉默了半天，只说了句：“那道菜，倒也不是只有你们那儿有。”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直到到了目的地，林尽染才又开口和梁啸渊说了几句道别的话。
“我没那么不知礼义廉耻，破坏别人家庭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你们就放心吧，等忙过了这阵，我一定会离开。”
电梯到了一楼，林尽染快步迈出，头也没回地朝梁啸渊摆了摆手。
梁啸渊却在身后喊住了她：“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来头。”
“我留学时遇到的好朋友，怎么了？”
“以你过来人的经历，劝她趁早悬崖勒马吧。”
电梯门合上，留下林尽染一人在原地发愣。
原来，那道菜要点的，不止是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