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途加收到一封来自京市的德西律师函。

    上面明写了侵权方为途加,并要求立马下架游戏,开正式的新闻发布会承认侵权抄袭的事实,赔偿对方公司名誉损失费等。

    策划部所有员工自愿放弃假期,在这个关键时间点不约而同选择收假返工。

    但林羡明却始终没出现,谁也联系不上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就这么消失了整整一周。

    一周后,他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但这一次出现,他带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辞呈,交付在了申凯办公桌上。

    申凯拿起辞呈大致瞟了两眼,似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抬眼问:“想好了?”

    “嗯。”林羡明声音很淡,面色一如往常无波无澜,交代道:“我已经和公司公关部打好招呼,明天发布会召开后,他们发布声明,说皆为我一人所做,让公司撇清关系。”

    申凯有些于心不忍,其实只要是在途加工作过几年的老员工,都不会不知道林羡明是个怎样的人,即便是现在外面漫天流言,说林羡明是个抄袭惯犯,他们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见为实。

    因为他是个太好的人了,不管是策划部口中的神仙领导,还是公司同事口中所表述出来的品性,这都是他们切身体会,众所周知的东西,根本无需听别人评价。

    申凯明白自家就是个小破公司,这么多年得幸经过林羡明的手,兴盛过一段时间,也知道他很有才华,却总是怀才不遇。

    他收起那封辞呈,叹了口气,惋惜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要不我就叫我爸把位置给你留着,等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

    “谢谢。”林羡明嘴角浅扬一下,“但不用了,以后想过些清净日子,明天发布会结束之后就会离开苏商。”

    申凯愣然:“你要走?那你跟蒋晨韵……”

    “我们已经分手了。”

    林羡明说那几个字时,语气毫无变化,就像是在与人聊一件昔日的过往。

    他身上历经岁月摧残渐渐变得平和,曾经那个不服输不认输,怀揣着生的希望,向死而生的人,现在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既然怎么样都是输,那就随遇而安。

    林羡明活了大半辈子一路走来太累了,他总是在证明自己的道路上努力奔跑着,期间摔了很多次跟头,磕的头破血流也全然不顾。

    如今愕然回首才发现他想要的太多了,他既想要功成名就,也想要幸福美满,可没想到世间两难全,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终将会成为心底最大的遗憾。

    申凯不再继续劝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发出一道长到无边的叹息,看着林羡明落寞萧条的背影推门而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策划部办公区早已集了一堆人,他们消息传的很快,在林羡明与公关部协调完之后,立马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其中策划部九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一个个眼眶蓄泪,红的不像话。

    几个男生看见林羡明推门而入,急不可耐的蜂拥而上抱住他大哭。

    “老大,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就是啊,老大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你是不是要跳槽去别的公司了?你如果跳槽的话,我们也跟你一起走。”

    “斩穹是你的心血,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才不会抄袭别人的创意,明明他们才是抄袭者,难道就凭他们公司大就可以肆意妄为颠倒黑白吗?”

    “公司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你推出去挡刀,他们本质上就跟那些颠倒黑白的网友一样,根本不去深究到底是谁的错,仅靠一张律师函就直接定了你的罪,这难道就是对的吗?”

    看到有这么多人相信他,林羡明心底构筑成了一座温暖的桥梁,他很欣慰,这些平日里没什么交集,非亲非故的同事能无条件的力挺他。

    他伸出胳膊,往他们肩上轻搭了下,温声笑着说:“策划部未来交给你们了,这个月的假期我帮你们申请保留下来了,不管结果如何,付出的辛劳都是真的,我的事情不用劳烦大家多费心了,现在你们应该去想,如何利用这段来之不易的假期,而不是出现在公司留念我。”

    “即使我走了,未来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他们会代替我继续带领你们往前走的。”

    林羡明突然想起十年前蒋晨韵的那句“我只此一个,而你却形似万千”的话,时至今日,他终于弄懂了其中含义。

    他收拾好东西,跟公关部对接好明天发布会的时间和地点后,带上留在抽屉的一次性生活用品离开了公司。

    而从林羡明离开途加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职业生涯也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因为以后,他不会再涉及任何这一行业的东西,属于他的时代悄然落幕。

    回到家,林羡明拿出行李箱收拾行李。

    在他收拾床头柜里的书籍时,一个银色手镯意外掉在了瓷砖上,发出“叮当”一声响,划破了沉寂已久的卧室黑暗。

    他捡起那个手镯,盯看了好久,想丢,却又舍不得,心里左右犹豫着,最后重戴回了左手上。

    这是十七岁蒋晨韵送他的东西,这个东西曾陪他度过了很多难熬的时刻,所以它不仅意义重大,也是一个念想。

    那时的她怕自己被人抢走,急着宣示主权,所以给他戴上了这个东西,说这样别人就会知道他有主,不敢靠近了。

    但现在,两人对调了方向,变成了林羡明害怕她被别人抢走了。

    不过,他无法再像以前的蒋晨韵一样,单纯的只想要两人在一起了,因为他们生活掺杂了很多不符合天时地利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一道跨不过去的横沟,迫使两人分离。

    “叮咚——”

    玄关处响了几声尖锐门铃。

    林羡明思绪回源,他把卷在胳膊肘上的衬衫袖子放下,挡住了那个左手手腕上显眼的银色手镯,起身放下行李出去开门。

    “咔嚓——”

    打开门,他抬眼对上站在门外,两人高傲的视线,眸中闪过一瞬错愕。

    来人正是徐静和陈思俊夫妻俩。

    林羡明握着门把手,顿了顿,弯唇会心一笑,语气熟稔跟徐静温声问候了一声:“来了?”

    两人这些年都太过熟悉彼此了,以至于林羡明看到她突然出现在门口时,也丝毫没表露意外之色。

    说明这种突然袭击徐静不止做过一次。

    而她也不拐弯抹角,站在门口直问道:“斩穹,是你的原创,还是抄袭?”

    林羡明滞了几秒,苦笑回答:“今天是我的原创,明天就是抄袭。”

    这句话什么意思,相信在场的人只要不傻,都能听得出来。

    “进来吧。”他把两人请进屋内,从冰箱拿了两瓶矿泉水放在他们桌前,落座在一边问:“找我什么事?”

    明明今日之后,他的人生就会被彻底毁灭,但陈思俊却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点悲伤之气,反而……觉得他好像比之前更放松了不少。

    徐静问:“明天发布会什么时候?”

    “下午一点。”

    她注意到正对客厅的卧室房门大开,临床边的地下是他还未收拾完的行李,便挑眉又问:“要走?”

    陈思俊循着她视线方向看,静听沙发角落坐着的男人回答。

    林羡明没刻意,“嗯”了一声。

    徐静:“去哪?”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

    “什么时候?”

    “明天发布会开完。”

    徐静愣了:“你途加工作辞了?”

    林羡明又“嗯”了声。

    徐静问什么他答什么,两人一来一回,像个很久不见问近况的陌生朋友。

    对于林羡明来说,徐静不只是蒋晨韵的朋友,更是他这么多年最大的支持者。

    不管是斩穹,还是途家运营的商业投资,都有徐静参与的一份力。

    五年前,他带着途加新游戏初登苏商招商会,当时演讲加帮手一共就两人,因为不懂没经历这样的场面,导致半天投不了屏出了很大丑子,被下面成熟的企业家笑话了一阵。

    当时徐静作为徐家子女跟随徐志远坐在第一排,招商会表面上是寻找潜力投资者,其实暗地里就是那些人心中所谓的名利场,鉴听风向的地方。

    当然,招商会的座位排序也是极为讲究的,他们靠权力和公司地位以此类推的排,越是坐在前面的人就代表着越是代表着他们家大业大,权力滔天的底蕴。

    那个招商会,林羡明现在还历历在目。

    虽上台之前早做好了心理预期,心想功成名就的商业大鳄应该不会认真去听他的初创项目,但上台之后还是被下面一众老练的锐利目光给逼退几分。

    徐静依靠徐家名头坐在第一排徐志远身边,她本是没这样的机会坐在这个位置的,甚至自己名下的研究公司对于那些已经在商站场上争斗多年的老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甚至微不足道。

    他们把徐静当成一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丫头,并在心底不屑,如果不是徐家名号落在她身上,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进这场招商会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坐在这了。

    最后,那个项目在讲至中途因为没有人感兴趣,被下面一个企业家打住叫停,赶了下去。

    当时的途加吃老游戏红利已经差不多吃到了尽头,如果再不出一款新的游戏新的玩法,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游戏就会无人问津。

    所以他们当时把这个招商会看得尤为重要,并把这个招商会当成了唯一稻草,只要抓住就能有钱继续将公司维系下去,给他们时间研发新游戏。

    没想到中途被人赶了下去,这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的。

    本以为这场招商会在两人被赶下去的那一刻,渺茫的希望之路就已经走到了尽头,谁曾想后来有一个叫“光祁盛世”的科技公司选择投他们这个不起眼的小项目。

    在当时,光祁在国内已经不算无名企业,所以网上一查便能知道徐静的所有信息。

    也是在那时,徐静开始默默支撑着林羡明的梦想走到如今,他每年都会带着新项目参与苏商的例行招商会,慢慢的,他变得更加成熟,方案讲述也越来越得心应手,获得了不少公司青睐。

    后几年,徐静工作越发忙碌,她没再有时间参加那个例行招商会,只是每年都叫人关注着林羡明动静,只要他带项目拉投资,她就一股脑的投,也不管赔不赔钱,一直支持着他。

    就这几年投的钱,据不完全统计,少则几百万,多则上千万,上不封顶。

    林羡明很感谢徐静的扶持,所以也一直很尊重她,把她当朋友看待,知无不言。

    ……

    徐静扭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又似作家常地问:“以后想做什么?”

    林羡明沉吟片刻后,答:“应该不会再做游戏了,想换个行业尝试一下。”

    “比如?”

    “比如想去海边做救生员。”林羡明笑。

    徐静倒是被他这股平静惬意的样子有诧异到,她以为林羡明就算是不做游戏,那也大抵也是跟网络工程师相差不多的工作。

    没想他竟然想要去海边做救生员,这是他们两个都未曾想到的。

    “那韵子,你不打算跟她最后告个别?曾经是她千叮咛万嘱咐托我们照顾好你,所以我才无条件帮助你的。”徐静说。

    林羡明动作一滞,随后又恢复如初,垂首敛下所有异样的情绪,沉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没什么必要。”

    徐静想说什么,被身边陈思俊拉住了手腕,制止住了半道的话。

    气氛一度变得低沉,整个房子空空荡荡,每当夜深时刻,孤独就会从角落偷跑进来,在房间欢歌载舞。

    两人见状也不再继续叨扰,起身双双离开。

    而徐静临走前,林羡明从房间拿出了两样东西给她,说:“这里面的钱我一份都没用过,车也已经加满了油,让她放心开,大家好聚好散。”

    陈思俊瞟了徐静手中的东西,发现那是一张银行卡和车钥匙。

    徐静盯着手中的东西,她知道那是蒋晨韵给他的东西。

    半晌后,她忽然问:“林羡明,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林羡明对上徐静那道赤裸裸的目光,沉吟不语。

    见他不回话,徐静自说自答道:“曾经有人跟我说,爱是坚定的选择,是他的正确答案里,有且只有你一个正确答案。”

    她想起蒋晨韵对她说的那番话:

    “既然我选择他,那未来无论发生何种艰难险阻,我都愿意与他同悲喜,也愿意与他生共荣,死同穴。”

    明明如此坚定的一个人,却因为对方的不信任和不想拖累,选择分开。

    林羡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眼底满是不得解的迷惘之色,轻问了一声:“什么?”

    徐静看了他半晌,认真道:“你低估了身边人想要陪你走下去的决心。”

    “韵子很小的时候家庭就离异了,所以她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对爱的渴望也会比任何人都强烈。所以我希望你能给她那份毫无保留的爱,让她幸福。不为别的,只为她喜欢你。”

    “林羡明。”她一字一顿说:“如果你这次真要走,那就别再回来了,这辈子都别再回来了,让韵子放下过往开始新生活,就像你十年前答应过我的一样,行吗?”

    林羡明愣了一下,没做回应。

    门被关上,房间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他坐回沙发上,仔细回想徐静的最后一句话。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手腕上的银镯触感冰凉,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开始在脑中同意徐静的观点。

    其实也是,与其继续耗时纠缠不清,不如就彻彻底底的消失,切断所有念想,给予对方开启新生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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