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新闻发布会准时召开。

    发布会地点简陋,就一名不见经传小宾馆,以前林羡明还能给公司创造价值时,所有人都拼命捧着他,把他高处抬;现如今落魄了,那些人马上就露出了马脚,甚至这场发布会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直接给他一块白布挂墙上,再搬个凳子就成了。

    尽管如此,这场发布会还是来了不少新闻娱记,各家拿着不同LOGO的话筒和摄像机往林羡明身前怼,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蒋晨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后,终于按耐不住起身,开始捯饬自己。

    她照常坐在客厅化妆,平板上播放的,是一部随便找的动画片。

    而就在她化好全妆,准备上楼挑选口红时,玄关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叮咚—叮咚——”

    “咚咚咚——”

    门铃声和锤门声同时响起,听着十分紧急。

    蒋晨韵慢悠悠穿着拖鞋去玄关开门。

    “……!”

    一开门,她就看见陈思俊慌里慌张拽着她的手气喘吁吁地说:“上微博,看新闻发布会。”

    徐静拿着张报纸倚靠在外边,她镇定自若,远没有陈思俊那般火急火燎,举手投足皆是沉稳,紧随道:“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些林羡明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不能让他独自背着这些东西负重前行。”

    “什么?”

    蒋晨韵听着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云里雾里。

    三人回到客厅,陈思俊拿着平板调出正在直播的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中,男人身着一件宝石蓝衬衫内扎进修长西装裤里,里面是一件内搭白T,他左腕带着一块低调不起眼的宝诗龙小巧腕表,后脖颈的丑陋烧伤没有衣领掩饰,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看起来十分吓人。

    但他表现的落落大方,并没有因为媒体接二连三的刁难而缄默不言,反而对于游戏设计和抄袭过程侃侃而谈,仿佛这不是一场道歉会,而是一场新游戏上市的新闻发布会,特别是他头发今天的没经处理顺毛随意梳着,偶尔弯唇笑时绅士又温和,整个人的状态清清爽爽,一眼给人股青春男大的错觉。

    蒋晨韵瞄了眼茶几上的平板,回看两人不明所以。

    “最近网上“斩穹”和“永夜将至”两家游戏公司发生的侵权抄袭事件,你应该听说了吧?”徐静问。

    蒋晨韵答:“知道一点,怎么了?”

    徐静把手中拿的那张陈年报纸摊开在茶几桌面上,又把平板声音调小了几分,平静地叙述道:““斩穹”是林羡明耗费多年创造出来的游戏,这个项目我从始至终都有参与投资,所以我最是知道谁才是原创。”

    “现在的状况就是,抄袭方不知从复制过来了一模一样的程序,做了一款跟他一模一样的游戏,然后倒打一耙,先行发布,说他抄袭。”

    蒋晨韵蹙眉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网络上漫天飞扬的抄袭惯犯,也就是途加策划部部长,是林羡明?”

    徐静“嗯”了一声。

    她本以为蒋晨韵知道此事后会表现出诧异,却没想到她的接纳程度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要更深的多。

    不仅如此,她还跟两人陈述了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陈思俊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滞了一下,但作为在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他从来都知道蒋晨韵有个口不对心的臭毛病。

    明明就在乎,却又故作一副洒脱的做派,大家都这么熟了,谁不能一眼就看穿她那烂演技的伪装?

    他抿唇,把一个骗了蒋晨韵多年的谎言如实告诉告知出来。

    “其实你之前问我,你走之后林羡明有没有来问过我你的事,我说没有。”陈思俊瞄了眼身边的徐静,顿了顿后开口:“其实我骗了你,在当年高考完后,他来找我要过你的国外住址,但我没给,怕他出现会再一次伤害你,所以替你出气揍了他一顿。”

    蒋晨韵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她一直以为林羡明不喜欢她,所以自然也不会去问她过得怎样。

    没想到……

    陈思俊话毕不久,徐静也接上了话。

    她说:“高考完后有一天晚上,我和苏满路来找他钓鱼,看到骑单车静候在门口的林羡明,他问我要你国外住址,我扇了他一巴掌后,给了。”

    “……”

    蒋晨韵听到嗤了一声,心想这俩不愧是夫妻,连表态都是动粗的。

    但同时她也在心底唾骂着,想林羡明也就在她面前硬气的起来,要搁其他人东揍一拳西扇一巴掌的,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不过,在绝对的爱情面前,蒋晨韵还是会选择友情。

    起码他们是在为她撑腰出气,这是好事儿。

    她眨巴着眼,继续听着,视线却不离平板直播。

    报纸公摊在茶几上,头顶的水晶灯光柔和的倾打而下,其中,那个最上方加大加粗的标题黑色字体,就这么明晃晃的被收入视线。

    【爆,本市某化工厂因员工操作不当导致重大级粉尘爆炸事故,事故已造成31人死亡,3人重伤。其中两人全身性烧伤,现处于重症监护室极度昏迷,并紧急救治中。】

    倏忽间,蒋晨韵脊背冷汗一冒,昨晚那场不愿回首的噩梦重现于脑海之中。

    记忆中,少年躺于血泊之中,虚弱又无助。

    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她拼命向周围呼救,却始终无人看到她,也无人搭理她。

    徐静回想起事后在病房看见的林羡明,那时的他脸色惨白,医生说他呆坐在床边茶饭不思,已经一周没有进食,基本都是靠葡萄糖维持着生命体征,护士医生跟他说话,问他溃烂伤疤疼不疼,他也不作搭理,全然闷声忍下了所有疼痛。

    她迟疑说:“当年高考完后的暑假期间,发生了一场引起全国人民广泛关注的重大级火灾。”

    “其中,林羡明就是侥幸存活下来的三人之一。他是被那两个重度烧伤的男人从火场扛出来的,原本当时撤离及时的话还能多存活几人,但有几人在紧急撤离时看到了躺在地上无知觉的他,所以在极为不安全的情况下,又于心不忍冲进爆炸区救了他。”

    时隔多年再次说起这件事,满是唏嘘。

    “后来,在几人抗着他在快速撤离途经下料管区域内时,恰好碰上管道弯头夹具泄露,而泄露介质中含有正异丁烷,遭遇旁高温引燃发生大爆炸,导致前面三人受至重伤,后面几人被□□殃及,当场死亡。”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他总是穿高领打底衫,且后脑勺有一块不明显的秃块,那算是那场爆炸事故所给他留下的深刻痕迹。”

    蒋晨韵一字一句仔仔细细认真听着,全身受不住开始战栗,那一刻,她仿佛置身回到那场梦里,手上的鲜血成为心里那条永不干枯的泪河。

    她很想再问些什么,可嗓子却像是被人牢牢扼住般,发不出一丝声音。

    心抽丝剥茧的疼,那种痛感袭遍全身,疼的她不停在沙发上颤抖,悔意渗透进每一根血管里,快要窒息。

    原来,那场梦不是假的,而是林羡明的真实经历。

    而曾经嘲笑过的地中海,也是他过往中一道抹灭不去的伤痛。

    客厅里,三人相继陷入沉默。

    徐静从沙发上缓缓起身,她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点开了市面上最受欢迎的跑酷游戏,坐在她身边说:“这曾是林羡明在大学时和他室友一起共创开发的游戏。”

    蒋晨韵闻言抬起眼帘,落在她手机屏幕上。

    欢快的游戏背景音配上十足华丽的画面,以当时两人的水平来说,是极为超标的。

    这个游戏她大学时期玩过,当时还郁闷吐槽复活道具为什么是巧克力这么普通的东西?还有其中一个始终没有出过皮肤的男角色人物,她每次选择进入游戏时这人物都有超级多的屁话要说,况且说就算了,还是一些根本经不起推敲的无厘头。

    不过她当时也没过多在意,只是闲时用来打发打发时间,上庭前用来缓解紧张心绪的存在,从来没充过任何一分钱。

    后来,她工作之后换了新手机,那个新手机只传输了一些必要数据过去,其他全部都随着那个旧手机一起搁置了。

    只是没想到,之前嗤之以鼻的游戏设计,却成了两人之间唯一沟通的桥梁。

    林羡明在通过一些细节传达着他滔滔不绝的思念,碎嘴说话的男角色并不是无厘头,巧克力复活道具亦不是最普通的设计,它们都存在着十分紧密的关联,等待着真正属于它的主人去解锁。

    “你知道为什么游戏的运营商变成了华丰吗?”徐静指着上面的运营工作室说:“因为他的朋友,也就是跟他一起开发游戏的合作伙伴,唯利收下了当时来自这家公司开的天价收购费,以及优待的入职邀约,所以他给这个游戏变卖了。”

    “后来毕业,两人一起进了这个游戏大厂,并双双与公司谈好协议,主握实际策划权;但后来因为游戏被贱卖,职位被架空,游戏增加了很多广告和不利于青少年的东西,使其变得不像当初那般纯粹。而曾经那个和他一起共事圆梦的朋友,早在金钱权利中忘却初心。最后两人私下大吵了一架,因观念不符而被有心之人陷害剥夺了实际话语权,最终在争吵中不欢而散,回到苏商。”

    徐静放下手机,半蹲在蒋晨韵身前握住她的手,沉吟片刻后对她一字一句说:“当初你走时让我多关照关照他,让他别被旁人欺负。可是……即使是在我的保护伞下,他依旧活得艰难,活得苟延残喘。”

    她向蒋晨韵陈述着一个确切的事实:“你走了之后,这么多年,林羡明过得真的非常不好,他几次从我要你只言片语的现状信息,还让我截图你朋友圈的生活近况,要你的照片。我猜想,这些或许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得以继续活下去的盼头。”

    “或许你从不知道,林羡明远比你所认为的更需要你。”

    “所以……”徐静抬眼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温声劝说道:“去找他吧,把一切都说开,说清楚,让他知道你陪她坚定不移走下去的决心,即使现在条件苦一点也无所谓,只要相互陪伴着,总能度过寒冬不是吗?”

    曾经,他和苏满路彼此相爱,却始终因为一些执着的东西,一些高傲的脾性,使其错过了今生最佳的良人。

    所以当相同的事再一起摆在眼前时,这一次,她想让蒋晨韵勇敢一点,不要再做权衡利弊后的考量,去无所顾忌地追寻专属自己的幸福。

    蒋晨韵点头,她快速起身看向茶几上的平板,不知何时起,新闻直播早在徐静说话声中草草结束,偌大的屏幕画面呈现全黑色状。

    徐静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已经结束的新闻发布会,神色微愣,猛然想起了什么。

    而这时也默契的回看了她眼,两人拉着她的手,眉目紧张。

    蒋晨韵被两人拉着停下脚疑问:“怎么了?”

    徐静:“我昨天去找林羡明,他说今天发布会结束之后会离开苏商,具体到达城市不详。”

    陈思俊在两人身旁踌躇不语,他默默从口袋拿出一串车钥匙递给蒋晨韵,开口道:“赶紧开我车去机场吧,这边刚结束发布会不久,目测也不可能现在就走了,如果你赶得快的话,说不定能堵到。”

    “谢了。”

    蒋晨韵一把接过车钥匙,火急火燎在玄关随便拿了双好套进脚的鞋,戴上备用金框眼镜出门,并对两人道了声谢。

    她心急如焚地开着车驶离伊洛,朝高速公路上疾驰。

    心里极度忐忑不安着。

    所以林羡明跟她分手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不爱她,而是自卑怯懦;他害怕身上的火会殃及鱼池,害怕身为众矢之的会牵连到她,害怕一无所有的自己无法给予她想要的幸福,所以最后迫于无奈选择了跟她分手。

    其实这些东西对蒋晨韵来说从来不重要,她既然想和他走下去,那必然早就做好与之对抗全世界的决心。

    如果……

    她打方向盘的手止不住颤抖着,脚下油门使劲往里踩,车速早已超过正常范围,脑海中不断出现那个最坏的可能。

    如果林羡明这次真的离开苏商,下次见面又会是多少年?

    这段反反复复纠缠不清的爱恋,从十七岁延续到了二十八岁,十一年。

    十一年。

    听起来很长,但好像眨眼间就晃身而过。

    思瑕着,蒋晨韵脑海突发一个念头。

    她想结婚了,和林羡明。

    “结婚”这个词在她过往的二十八年里都是以贬义词存在的,因为蒋司禾和邓浩源原生家庭的影响,再加上徐静和陈思俊两人各取所需的联姻关系,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婚婚抱有抵触,觉得那是束缚人身自由的枷锁。

    但现在,她突然好想结婚,不是因为这件事想把他拴在身边,而是对方是林羡明,她才想愿意尝试接受这一段固有的婚姻关系。

    蒋晨韵不禁想,如果他们从未分开过,会不会现在已经结婚了?

    “叮——”

    飘远的思绪被一道电话铃声紧急拉回。

    蒋晨韵瞄了眼来电显示,看到是徐静后按下接通。

    “喂静子。”

    “喂。”徐静问:“你到了机场了吗?”

    蒋晨韵在高速上驰骋着,回答:“还没呢,快了。”

    她眼圈渐红,一想到如果等会自己没堵住人,让林羡明见缝插针离开的场景,就好想哭。

    毕竟机场太大了,每时每刻起飞的航班也太多了,她就一双腿,根本找不过来。

    蒋晨韵声音哽咽,心痛地问:“静子,你说我要是找不到林羡明,该怎么办啊?”

    人的一生就这么长,十年前他们因为误会分别,十年后如果再一次错过,那可能就是真的错过了。

    徐静听着她无助的抽咽于心不忍,他和陈思俊两人还在蒋宅没走,客厅一度寂静无声,像是虚幻的重影,只有那道错落洒进的阳光显得尤为真实。

    后来,她生平第一次为蒋晨韵用了徐家翻云覆雨的社会地位,做了一件蠢事。

    当天下午,徐静为蒋晨韵拦截了半小时之内海封所有的起飞航班,还亲自打电话给其老板让开极速通道找林羡明所乘的航班信息,这一大动干戈的举动,不禁让陈思俊在一旁都为之感叹她的疯狂。

    能让一家航空公司不顾及顾客情绪,为其延误所有航班,这件事也就只有徐家能做的出来了。

    徐家的势力不可估量,他们掌握国家经济发展的命脉,仅凭外表的透明资产根本不算什么,实际产业遍布各个领域全球开花,实在是深不见底。

    但平日他们的出场实在低调,许是家庭底蕴的衬托,每一任继承人都狠辣却又不失翩翩绅士风度,所以时常让人忽略很多他们背后紧密织网般滔天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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