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番外同路（一）
Levi番外，《同路》（一）
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接触别人，不想和任何人建立紧密的联系，更不想喜欢任何人。
对我来说，无论是地下街、调查兵团，还是墙壁内这狭小的世界，应该就没多大区别吧，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臭味，灰暗无光，毫无希望可言。
之所以我会被弗伊的出现所吸引，是因为她是明亮的，是我那如死水般的世界里泛起的一丝涟漪。
调查兵团始终都在埋头朝着未知不断前进，从未停歇，而她却留在了原地。
自壁外那场惨烈的战斗后，她时常会一个人发呆，那曾经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如今也变得稀少。
就像树叶飘落，留在土地上，是因为枯萎。
**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每一次追悼会似乎都逃不开下雨。
埃尔文笔挺地站在台阶上，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着悼词，内容是对牺牲士兵的感怀和意义之类的，牺牲者其中包括伊桑和弗伊小队的那些孩子。
雨越来越大，悲恸的哭声与闷雷交响，埃尔文说完悼词站到我身侧，雨水把他一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贴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
他满脸都是湿漉漉的，可我敢肯定里面没有一滴泪水的成分。
“我欠了债，就会一直欠下去，如果要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还清，那或许只能是我生命终结之时。”埃尔文声音停顿了一下，我无法辨别他眼中是愧疚还是哀痛的光。他说：“......我希望这个时刻不要那么快到来。”
这个混蛋......
追悼会结束时，雨还没停，弗伊并没有来。
人们慢慢退去，埃尔文还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要一直站到最后一个人离开。
毫无疑问，他这个像是永远冷静的人也会难过。可悲伤天生就是要克制的，一旦将痛苦袒露，就会沦为可怜的弱者，对他说是这样，对我也是。
看他这副模样。
有时候，我会觉得，世界上或许没有比这更遭罪的工作了。
最近，我发现自己总是会注意到一些很细小的事情，让我莫名烦躁。
比如怎么整理都不满意的房间，反复整理那些书本、家具、装饰品，无论我如何摆弄，都无法让它们呈现出理想中的秩序。
比如窗边那盆原本生机勃勃的绿植，叶子边缘开始泛黄，有几片甚至已经脆弱地凋落在花盆边缘，尽管我每天按时浇水，它却依旧萎靡不振。
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还比如应该好好呆在屋里的弗伊，我回来后却看到她浑身湿透地靠坐在院子里的黄杨树下。
**
“不……”
“为什么……不要这样对我……”
她躺在床上，湿衣已经被换下，嘴唇干裂，反复呢喃着。眉头皱的很紧，时而哭泣，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在梦中挣扎，我能看出她烧得很厉害，神智已经不清。
我将水一点点喂到她嘴边，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我的心也仿佛被搅动着，涌出抵制不住的痛楚。
“我......答应你……我承诺了......”
晨光绽放在天际，持续了整整一夜呢喃在这戛然而止。
我把湿毛巾从她额头上拿下来，看着她的脸庞，问道：
“弗伊，你答应了什么？”
没有声音。
弗伊闭着眼睛很安静，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呼吸很浅，我甚至无法看到她胸膛有丝毫起伏，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一般。
我突然心生恐惧，抓住她的胳膊，把耳朵贴在她的心口，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
直到那有节奏的跳动声传进我的耳朵，尽管微弱，却让我那仿佛瞬间停滞的心脏重新活过来。
仔细感受着她心脏的颤动。
我听到自己对她说：
“……我来做，虽然不知道你答应了什么事情。”
“你答应的事情我来替你做。”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
第二天她清醒过来，我叫来医生，自己却离开了那里，休息不足让我的大脑变得不可控制，那种莫名的恐慌没有随着弗伊的醒来而消失，始终在心头蔓延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整个白天我都没有去看望她，中午在埃尔文办公室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却从噩梦中惊醒，反复的噩梦让我的脾气变得焦躁不安。
傍晚，我又去了镇上那个酒馆。
不知道为何，在烦心的时候去那里，竟然会给我些莫名的安慰，
我想大概是因为总有人比我过得更惨吧。
酒馆的秃头老板从他某个突然离世又没有子女的远方亲戚那，继承了一笔金额不小的遗产，重新装修了迪亚酒馆。
桌椅是全新的，墙壁的漆料味道十分呛人。
和我同桌的是冯特斯那家伙，那个我第一次来酒馆时嘲讽过的士兵，谁都没想到我们后会相熟起来。
我在地面上没有太多朋友，虽然有一些对我友善的人，但大多数人都认为我是个阴郁又暴力的怪物，所以我很少和埃尔文他们以外的人交际。
更是因为懒得麻烦。
他与我初次见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心境也变了很多。
满脸脏乱的胡渣，枯槁的头发乱成一团，如同疯长的荆棘。他原本的双臂，如今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袖管系了一个结，耷拉在身旁，看起来有些可怜。
“离第一次在这见到你……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吧。”冯特斯眼神从远方飘回来，面前放着一大瓶酒，旁边还胡乱堆着几个空酒瓶，他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揶揄的笑容，看向我说：“你现在可是越来越神气了啊！”
我懒得跟一个酒鬼计较，好心提醒：“你现在该回家去，你的妻子或许正在家等你。”
他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无赖的神态，“那又怎么样？回家？哼，回那个家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哪天这个酒鬼喝醉了酒失足掉河淹死了，或许能为他那可怜的妻子和孩子减轻些负担。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利威尔兵长，事到如今就当做是天意吧，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又灌了一大口酒。
“为什么不说话啊，利威尔大人……嗝，瞧不起我吗？瞧不起我吗？”
真是吵死了。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他再继续这样吵下去，我绝对不会帮他付今天的酒钱。
“不。”我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你是个蠢猪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他随后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般，突然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传出，
“……我对不起蕾娜……对不起我的孩子……不过没办法了，我已经这样了，只能下辈子再补偿她们了……”
有时候真的想象不到，一个人能胡说八道到什么地步。
既然觉得对不起，那就承担罪过然后去死。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让我难受的地方，听着面前这个酒鬼的胡言乱语，甚至还陪着他一起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中，也在胡说八道。
我也成了傻瓜？
可重点不是这个，我心情不好，该死的忧郁。
“说到底——”
不得不说，这酒鬼的思维就受惊的奇行种，跳跃得厉害。这会儿，他却忽然冷静了下来，一脸认真地用手肘撑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来这儿是因为感情上的事情吧。”
我愣了一下，还不等我说话，他便满脸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挥动拿着酒瓶的手，酒液从瓶口溅了出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弗伊吧？能吸引住你的，也就只有那女人了吧！”
我已经没心思去在意他戳穿了这个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秘密的“秘密”了，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
“哈？你是怎么知道的？”
“尊敬的利威尔兵长，别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可猜别人心事，我还从未失过手呢。从第一次在这儿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他大笑，“弗伊啊……说到底，她对你一直很特别呢……”
“特别？”
“嗯，没错。弗伊......”他奇异地微笑着，醉眼迷蒙地望向天花板，似乎在回忆，“我记得……她总是默默地看着你，可当你走近的时候，她却又像是受惊的小鹿般远远躲开。嗯……这种感觉很奇妙，很独特。”
只要有人用这种轻佻的语气提及她的名字，我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厌烦之情，想揍人的念头涌现。鉴于他糟糕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和关怀退伍士兵的道德，我极力按捺住了这种暴力的念法，于是准备离开。
刚站起身，就听到他说，
“像弗伊那样的女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紧紧拉住她的手，向她求婚，然后彻底退出这该死的调查兵团。和她一起，像两只自由自在、快乐的鸟儿一样度过幸福的一生，最后一起死去，埋在土里……”
如果能这样死去，确实也不赖。
离开的时候，那个酒鬼已经趴在桌子上睡得像死猪，我径直走向后厨，秃头老板正以一种滑稽的半蹲姿势，专心致志地研究他刚购进的面包炉。我刚要开口，老板便头也不回地说道：
“利威尔兵长，我知道你跟那家伙关系还不错，但你最好也不要想着给我一笔钱，以后拒绝这个人进这家酒馆，我从不接受这种委托。”
老板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几分像是害怕惹上麻烦的神情，恭恭敬敬地朝我微微弯腰。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请容我说下去。”老板像个过来人一样摇了摇头，“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没用的，先生。只要他想喝酒，他可以去任何一家酒馆。你救不了一个自己都放弃希望的人，他根本就不想被拯救呢。”
“他根本不需要你的善心。”
听到老板的话，我掏钱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不让他继续喝酒，难道就能抵消那些已经发生了的罪过吗？他因此所经受的这些苦难，难道不是一种惩罚吗？
这是我在地下街时就充分明白的道理，怎么现在却看不清了。
如今这天真的想法是从哪来的？
难道是因为某种难以言明的愧疚感？
还是士兵们信赖的兵长，民众们赞扬的人类最强，其实根本救不了一个不想得救的普通人。
我完全没有必要做无意义的事情。
老板往烤炉里又添了一铲碳，火星跳跃而出，他叹了口气，“唉，冬天又要来了。”
我正出神，听到这话，目光下意识地穿过窗户，望向外面的风景。一片枯黄的树叶恰好被风卷落，在我的视线中飘荡。
离冬天来临还有段时间吧。
衣角突然被轻轻扯了一下。原来是一直蹲在酒馆墙角的乞丐在向我乞讨。那是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孩子，小脸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让人分不清是男女。
我掏出钱包，有什么东西随着钱包一起被顺了出来，是朵蝴蝶花，本来是紫色，已经干枯成了褐色。
这朵花不知为何被我摘下，又被遗忘在了口袋里。
已经不重要了。
我把那朵花收在手心，将钱包里仅剩的零钱给了小乞丐，就像是为了彰显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善心。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懒得再去思考这件事，连看一眼周围的风景都觉得麻烦。
而且，我忽然不太想得到什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那些所谓的责任，还有那些悲惨的事情，都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直到看到兵团大楼上自由之翼的旗帜，我停住了脚，就像是生了根般。
难道我还能像以前在地下街当混混时那样思考问题？我觉得可笑。
卸下肩上那些重担，怎么可能呢？
我只想留住什么，或许是此刻平静的心，是肩上的落叶，是即将逝去的秋日。
弗伊。
我想留住弗伊。
*
回来时，夜色已经笼罩了四周。
我倚靠在门廊的柱子上，就这么低头盯着黑漆漆的地面，或许是期待能听听弗伊的声音，或是她发出的什么动静，可是四处一点声音都没有，死气沉沉。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喝下去的酒还在起作用，我开始觉得热，空气闷湿的难受，恰好一阵风吹散这股难耐。
“吱啦——”
忽然，一道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我那毫无头绪的思绪。原来是她的房门被刚刚那阵风吹开了一道小缝。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房门并未上锁吧？我在等着什么呢？
我自己也在心里嘲弄自己。
我下意识地朝前挪动了一小步，却又停住了。我应该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净身上这股刺鼻难闻的酒味才对。
可这时，从房间里传出她的声音，她叫了我的名字。
目前，我还在生气，并不想回应。不过……似乎……最近我的脾气没有那么差劲了，其实刚刚走到她门前的时候，我就知道见到她我会消气吧。
没关系，作为长官，宽容地关心一下病人好了。
“是我。”我按捺住被发现的情绪，掩饰说：“你喝茶吗？我给你拿过来，屋里还有剩的一些普鲁姆红茶……”
她没有立刻说话，我猜或许是晚上不想喝茶的原因。
我目光不自觉顺着门缝看进去。
门廊很暗，屋内也只有桌上的一支蜡烛在幽幽地燃烧着，散发着微弱的光。我以为她会过来拉住我的手，结果没有。
她就坐在床边，似乎想要起身，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又放弃了，坐着没动。
我目光落在她赤裸的双脚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不用了，”她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把脚往后缩了缩，原本想要垂下眼睛，却又突然仰起头望着我，“不过……可以麻烦你帮我拿点水喝吗？我不太方便。”
尽管精神状态因睡眠不足而疲乏，但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我迟疑了两秒，然后走进去，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顺手把门带上了，清晰的关门声回荡在寂静昏暗的房间里。
我能再把门打开吗？显然很奇怪。
我看到弗伊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像是在装作没有听见关门声。
那我也装作什么异样都没有，不急不慢地走到桌边，冷静地端起水杯。
弗伊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似窗外的月色。
我始终记得那晚的场景，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我都明白，弗伊的眼睛那时在黑夜中就已经很难看清什么东西了。
当我把杯子递给她时，她并没有望进我的眼中，也没有接过杯子，她缓缓伸出手臂环住了我的腰，紧紧抱住。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我本可以躲开的，脚却有些挪不动。
“抱歉，总是让你担心。”她把脸轻柔地靠在我的腹部，丝毫没有顾忌我冷漠的态度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你终于来看我了。”她的声音闷在衣服里，我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透过布料在我的肌肤上晕染，我猜弗伊肯定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
“难道你一直在想着我吗？”我冷漠地说。
“当然了，”她毫不犹豫，“幸好你来了，你能来真好。
我仍然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她漆黑的发顶，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听你的声音，利威，你说话好不好。”她说，声音又轻又软，和平时说话的音调完全不一样。
嘁，她这是在耍花招。
我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后推，“你想听什么？就算我说话，你也不会听的。”
“我听……”她的手依旧没放开，虚虚地握在我的腰上，“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我一声不吭地凝视她了几秒，把杯子放在床头，用掌心仔细地摸她的额头，她很乖顺地依着我的力道仰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样子有些呆，幸好已经不再发热了。
等下意识用手指把她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我又僵了一下，随即垂下手。
“那松开你的手。”我说。
她迟疑了一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手臂抱得更紧了，又把脸贴在我的腰上。
“不要走。”
“嘁，怎么会有你这种……”
心里想着 “无赖” 这两个字，我却没有说出口。
她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我明白了什么，我不是怪她不爱惜自己，我只是恨自己无法保护她，给不了她承诺，给不了她稳定安全的生活。
她所见到的，就是我的全部，我时常感觉亏欠。
我想和她结婚，却连简单的几个字都难说出口。
那晚，她静静地靠在我的身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我的依恋。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跟她讲库谢尔，讲肯尼，讲跟随我一起来到地面又牺牲的法兰和伊莎贝尔，诉说我在地下街的一切，把一切不堪回首的过去都敞在她面前。
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这些事，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此刻要对她倾诉。
她把我的手掌撑开，十指相扣，温热的泪水落在我的肩头。
我也想落泪。
可是没有。
我用嘴唇去吻她的脸，她的泪珠渗入唇缝，微咸苦涩。
心碎至极。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朵早已枯萎的蝴蝶花，放在她的手心。
她亲了亲我的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放在唇边吻了吻，说要永远珍藏起来。
我说，她第一次因伤住院时，那一束漂亮的百合花是我送的。我记得她很喜欢。
她轻轻握着我的手覆在心口，说，我知道。
“听说今天卡尔·科特来看望你了。”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她抬眼，“嗯，你跟他遇到了吗？”
“没有。”我纠正她，“去厕所的时候，听到有士兵正在讨论那家伙，看来他对你十分深情啊。”
卡尔·克特那白痴对弗伊的爱慕之情几乎人尽皆知，再加上他平时人缘不错，今天士兵们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他退出之后，又返回调查兵团这一遭。
不知道是深情，还是恬不知耻呢。
“原来如此，”她忽然把脸凑到我跟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每一丝情绪，露出一种很微妙的神情，“你很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我只是随便问一句罢了。”我有些不自在地斜眼盯着她，“怎么？难道不能问吗？”
“卡尔要结婚了。”她的眼神像是能看透我的所有想法，“是家族联姻，听他说，那似乎是个不错的女孩。”
“哦。”
不知怎么，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弗伊从来不会问我“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这种问题，家庭不只有爱情，还有责任和担当。我们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彼此也心知肚明。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恨他吗？”
她像是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恨他？”
我说：“因为他说要等你，却没有做到。”
她说：“我为他而高兴。”
我抿住嘴唇。
她看我没有说话，抬眼望过来，轻声说：
“利威，我爱你。”
爱？
她爱我的全部。
她全部地爱我。
我也想说，我爱你。
可是没有。
那天，我望着她的脸，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有资格说爱她吗？
她依然望着我，眼中似乎有一丝期待。嗓子有些发紧，昏暗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将她的左眸晕染成玫瑰色，如同夕阳般美丽而绚烂。我的嘴唇刚要动，她便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自语道：
“这就够了，利威。我们能在一起这就够了。”
“我......我会一直留在调查兵团。”
虽然她从未跟我说过要离开的话，我却一直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些挣扎。
调查兵团就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可对弗伊来说，那扇门一直是敞开的，尽管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是自由的。
“你想说的是什么？”我艰涩地开口。
她睫毛低着，影子落在脸颊上，“伊桑是很重要的朋友，我答应他，要守护调查兵团。”
如海藻般浓密的黑发缠绕着我的手指，温暖的室内，她颈侧的肌肤却有点凉。
“我承诺过了……利威，其实我早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用力抱紧了她，仿佛要把她融入我的身体。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一直能理解她的痛苦。
可痛苦的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接触别人，不想和任何人建立紧密的联系，更不想喜欢任何人。
对我来说，无论是地下街、调查兵团，还是墙壁内这狭小的世界，应该就没多大区别吧，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臭味，灰暗无光，毫无希望可言。
之所以我会被弗伊的出现所吸引，是因为她是明亮的，是我那如死水般的世界里泛起的一丝涟漪。
调查兵团始终都在埋头朝着未知不断前进，从未停歇，而她却留在了原地。
自壁外那场惨烈的战斗后，她时常会一个人发呆，那曾经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如今也变得稀少。
就像树叶飘落，留在土地上，是因为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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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每一次追悼会似乎都逃不开下雨。
埃尔文笔挺地站在台阶上，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着悼词，内容是对牺牲士兵的感怀和意义之类的，牺牲者其中包括伊桑和弗伊小队的那些孩子。
雨越来越大，悲恸的哭声与闷雷交响，埃尔文说完悼词站到我身侧，雨水把他一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贴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
他满脸都是湿漉漉的，可我敢肯定里面没有一滴泪水的成分。
“我欠了债，就会一直欠下去，如果要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还清，那或许只能是我生命终结之时。”埃尔文声音停顿了一下，我无法辨别他眼中是愧疚还是哀痛的光。他说：“......我希望这个时刻不要那么快到来。”
这个混蛋......
追悼会结束时，雨还没停，弗伊并没有来。
人们慢慢退去，埃尔文还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要一直站到最后一个人离开。
毫无疑问，他这个像是永远冷静的人也会难过。可悲伤天生就是要克制的，一旦将痛苦袒露，就会沦为可怜的弱者，对他说是这样，对我也是。
看他这副模样。
有时候，我会觉得，世界上或许没有比这更遭罪的工作了。
最近，我发现自己总是会注意到一些很细小的事情，让我莫名烦躁。
比如怎么整理都不满意的房间，反复整理那些书本、家具、装饰品，无论我如何摆弄，都无法让它们呈现出理想中的秩序。
比如窗边那盆原本生机勃勃的绿植，叶子边缘开始泛黄，有几片甚至已经脆弱地凋落在花盆边缘，尽管我每天按时浇水，它却依旧萎靡不振。
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还比如应该好好呆在屋里的弗伊，我回来后却看到她浑身湿透地靠坐在院子里的黄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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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为什么……不要这样对我……”
她躺在床上，湿衣已经被换下，嘴唇干裂，反复呢喃着。眉头皱的很紧，时而哭泣，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在梦中挣扎，我能看出她烧得很厉害，神智已经不清。
我将水一点点喂到她嘴边，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我的心也仿佛被搅动着，涌出抵制不住的痛楚。
“我......答应你……我承诺了......”
晨光绽放在天际，持续了整整一夜呢喃在这戛然而止。
我把湿毛巾从她额头上拿下来，看着她的脸庞，问道：
“弗伊，你答应了什么？”
没有声音。
弗伊闭着眼睛很安静，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呼吸很浅，我甚至无法看到她胸膛有丝毫起伏，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一般。
我突然心生恐惧，抓住她的胳膊，把耳朵贴在她的心口，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
直到那有节奏的跳动声传进我的耳朵，尽管微弱，却让我那仿佛瞬间停滞的心脏重新活过来。
仔细感受着她心脏的颤动。
我听到自己对她说：
“……我来做，虽然不知道你答应了什么事情。”
“你答应的事情我来替你做。”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
第二天她清醒过来，我叫来医生，自己却离开了那里，休息不足让我的大脑变得不可控制，那种莫名的恐慌没有随着弗伊的醒来而消失，始终在心头蔓延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整个白天我都没有去看望她，中午在埃尔文办公室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却从噩梦中惊醒，反复的噩梦让我的脾气变得焦躁不安。
傍晚，我又去了镇上那个酒馆。
不知道为何，在烦心的时候去那里，竟然会给我些莫名的安慰，
我想大概是因为总有人比我过得更惨吧。
酒馆的秃头老板从他某个突然离世又没有子女的远方亲戚那，继承了一笔金额不小的遗产，重新装修了迪亚酒馆。
桌椅是全新的，墙壁的漆料味道十分呛人。
和我同桌的是冯特斯那家伙，那个我第一次来酒馆时嘲讽过的士兵，谁都没想到我们后会相熟起来。
我在地面上没有太多朋友，虽然有一些对我友善的人，但大多数人都认为我是个阴郁又暴力的怪物，所以我很少和埃尔文他们以外的人交际。
更是因为懒得麻烦。
他与我初次见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心境也变了很多。
满脸脏乱的胡渣，枯槁的头发乱成一团，如同疯长的荆棘。他原本的双臂，如今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袖管系了一个结，耷拉在身旁，看起来有些可怜。
“离第一次在这见到你……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吧。”冯特斯眼神从远方飘回来，面前放着一大瓶酒，旁边还胡乱堆着几个空酒瓶，他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揶揄的笑容，看向我说：“你现在可是越来越神气了啊！”
我懒得跟一个酒鬼计较，好心提醒：“你现在该回家去，你的妻子或许正在家等你。”
他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无赖的神态，“那又怎么样？回家？哼，回那个家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哪天这个酒鬼喝醉了酒失足掉河淹死了，或许能为他那可怜的妻子和孩子减轻些负担。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利威尔兵长，事到如今就当做是天意吧，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又灌了一大口酒。
“为什么不说话啊，利威尔大人……嗝，瞧不起我吗？瞧不起我吗？”
真是吵死了。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他再继续这样吵下去，我绝对不会帮他付今天的酒钱。
“不。”我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你是个蠢猪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他随后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般，突然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传出，
“……我对不起蕾娜……对不起我的孩子……不过没办法了，我已经这样了，只能下辈子再补偿她们了……”
有时候真的想象不到，一个人能胡说八道到什么地步。
既然觉得对不起，那就承担罪过然后去死。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让我难受的地方，听着面前这个酒鬼的胡言乱语，甚至还陪着他一起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中，也在胡说八道。
我也成了傻瓜？
可重点不是这个，我心情不好，该死的忧郁。
“说到底——”
不得不说，这酒鬼的思维就受惊的奇行种，跳跃得厉害。这会儿，他却忽然冷静了下来，一脸认真地用手肘撑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来这儿是因为感情上的事情吧。”
我愣了一下，还不等我说话，他便满脸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挥动拿着酒瓶的手，酒液从瓶口溅了出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弗伊吧？能吸引住你的，也就只有那女人了吧！”
我已经没心思去在意他戳穿了这个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秘密的“秘密”了，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
“哈？你是怎么知道的？”
“尊敬的利威尔兵长，别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可猜别人心事，我还从未失过手呢。从第一次在这儿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他大笑，“弗伊啊……说到底，她对你一直很特别呢……”
“特别？”
“嗯，没错。弗伊......”他奇异地微笑着，醉眼迷蒙地望向天花板，似乎在回忆，“我记得……她总是默默地看着你，可当你走近的时候，她却又像是受惊的小鹿般远远躲开。嗯……这种感觉很奇妙，很独特。”
只要有人用这种轻佻的语气提及她的名字，我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厌烦之情，想揍人的念头涌现。鉴于他糟糕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和关怀退伍士兵的道德，我极力按捺住了这种暴力的念法，于是准备离开。
刚站起身，就听到他说，
“像弗伊那样的女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紧紧拉住她的手，向她求婚，然后彻底退出这该死的调查兵团。和她一起，像两只自由自在、快乐的鸟儿一样度过幸福的一生，最后一起死去，埋在土里……”
如果能这样死去，确实也不赖。
离开的时候，那个酒鬼已经趴在桌子上睡得像死猪，我径直走向后厨，秃头老板正以一种滑稽的半蹲姿势，专心致志地研究他刚购进的面包炉。我刚要开口，老板便头也不回地说道：
“利威尔兵长，我知道你跟那家伙关系还不错，但你最好也不要想着给我一笔钱，以后拒绝这个人进这家酒馆，我从不接受这种委托。”
老板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几分像是害怕惹上麻烦的神情，恭恭敬敬地朝我微微弯腰。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请容我说下去。”老板像个过来人一样摇了摇头，“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没用的，先生。只要他想喝酒，他可以去任何一家酒馆。你救不了一个自己都放弃希望的人，他根本就不想被拯救呢。”
“他根本不需要你的善心。”
听到老板的话，我掏钱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不让他继续喝酒，难道就能抵消那些已经发生了的罪过吗？他因此所经受的这些苦难，难道不是一种惩罚吗？
这是我在地下街时就充分明白的道理，怎么现在却看不清了。
如今这天真的想法是从哪来的？
难道是因为某种难以言明的愧疚感？
还是士兵们信赖的兵长，民众们赞扬的人类最强，其实根本救不了一个不想得救的普通人。
我完全没有必要做无意义的事情。
老板往烤炉里又添了一铲碳，火星跳跃而出，他叹了口气，“唉，冬天又要来了。”
我正出神，听到这话，目光下意识地穿过窗户，望向外面的风景。一片枯黄的树叶恰好被风卷落，在我的视线中飘荡。
离冬天来临还有段时间吧。
衣角突然被轻轻扯了一下。原来是一直蹲在酒馆墙角的乞丐在向我乞讨。那是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孩子，小脸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让人分不清是男女。
我掏出钱包，有什么东西随着钱包一起被顺了出来，是朵蝴蝶花，本来是紫色，已经干枯成了褐色。
这朵花不知为何被我摘下，又被遗忘在了口袋里。
已经不重要了。
我把那朵花收在手心，将钱包里仅剩的零钱给了小乞丐，就像是为了彰显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善心。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懒得再去思考这件事，连看一眼周围的风景都觉得麻烦。
而且，我忽然不太想得到什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那些所谓的责任，还有那些悲惨的事情，都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直到看到兵团大楼上自由之翼的旗帜，我停住了脚，就像是生了根般。
难道我还能像以前在地下街当混混时那样思考问题？我觉得可笑。
卸下肩上那些重担，怎么可能呢？
我只想留住什么，或许是此刻平静的心，是肩上的落叶，是即将逝去的秋日。
弗伊。
我想留住弗伊。
*
回来时，夜色已经笼罩了四周。
我倚靠在门廊的柱子上，就这么低头盯着黑漆漆的地面，或许是期待能听听弗伊的声音，或是她发出的什么动静，可是四处一点声音都没有，死气沉沉。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喝下去的酒还在起作用，我开始觉得热，空气闷湿的难受，恰好一阵风吹散这股难耐。
“吱啦——”
忽然，一道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我那毫无头绪的思绪。原来是她的房门被刚刚那阵风吹开了一道小缝。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房门并未上锁吧？我在等着什么呢？
我自己也在心里嘲弄自己。
我下意识地朝前挪动了一小步，却又停住了。我应该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净身上这股刺鼻难闻的酒味才对。
可这时，从房间里传出她的声音，她叫了我的名字。
目前，我还在生气，并不想回应。不过……似乎……最近我的脾气没有那么差劲了，其实刚刚走到她门前的时候，我就知道见到她我会消气吧。
没关系，作为长官，宽容地关心一下病人好了。
“是我。”我按捺住被发现的情绪，掩饰说：“你喝茶吗？我给你拿过来，屋里还有剩的一些普鲁姆红茶……”
她没有立刻说话，我猜或许是晚上不想喝茶的原因。
我目光不自觉顺着门缝看进去。
门廊很暗，屋内也只有桌上的一支蜡烛在幽幽地燃烧着，散发着微弱的光。我以为她会过来拉住我的手，结果没有。
她就坐在床边，似乎想要起身，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又放弃了，坐着没动。
我目光落在她赤裸的双脚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不用了，”她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把脚往后缩了缩，原本想要垂下眼睛，却又突然仰起头望着我，“不过……可以麻烦你帮我拿点水喝吗？我不太方便。”
尽管精神状态因睡眠不足而疲乏，但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我迟疑了两秒，然后走进去，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顺手把门带上了，清晰的关门声回荡在寂静昏暗的房间里。
我能再把门打开吗？显然很奇怪。
我看到弗伊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像是在装作没有听见关门声。
那我也装作什么异样都没有，不急不慢地走到桌边，冷静地端起水杯。
弗伊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似窗外的月色。
我始终记得那晚的场景，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我都明白，弗伊的眼睛那时在黑夜中就已经很难看清什么东西了。
当我把杯子递给她时，她并没有望进我的眼中，也没有接过杯子，她缓缓伸出手臂环住了我的腰，紧紧抱住。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我本可以躲开的，脚却有些挪不动。
“抱歉，总是让你担心。”她把脸轻柔地靠在我的腹部，丝毫没有顾忌我冷漠的态度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你终于来看我了。”她的声音闷在衣服里，我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透过布料在我的肌肤上晕染，我猜弗伊肯定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
“难道你一直在想着我吗？”我冷漠地说。
“当然了，”她毫不犹豫，“幸好你来了，你能来真好。
我仍然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她漆黑的发顶，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听你的声音，利威，你说话好不好。”她说，声音又轻又软，和平时说话的音调完全不一样。
嘁，她这是在耍花招。
我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后推，“你想听什么？就算我说话，你也不会听的。”
“我听……”她的手依旧没放开，虚虚地握在我的腰上，“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我一声不吭地凝视她了几秒，把杯子放在床头，用掌心仔细地摸她的额头，她很乖顺地依着我的力道仰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样子有些呆，幸好已经不再发热了。
等下意识用手指把她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我又僵了一下，随即垂下手。
“那松开你的手。”我说。
她迟疑了一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手臂抱得更紧了，又把脸贴在我的腰上。
“不要走。”
“嘁，怎么会有你这种……”
心里想着 “无赖” 这两个字，我却没有说出口。
她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我明白了什么，我不是怪她不爱惜自己，我只是恨自己无法保护她，给不了她承诺，给不了她稳定安全的生活。
她所见到的，就是我的全部，我时常感觉亏欠。
我想和她结婚，却连简单的几个字都难说出口。
那晚，她静静地靠在我的身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我的依恋。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跟她讲库谢尔，讲肯尼，讲跟随我一起来到地面又牺牲的法兰和伊莎贝尔，诉说我在地下街的一切，把一切不堪回首的过去都敞在她面前。
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这些事，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此刻要对她倾诉。
她把我的手掌撑开，十指相扣，温热的泪水落在我的肩头。
我也想落泪。
可是没有。
我用嘴唇去吻她的脸，她的泪珠渗入唇缝，微咸苦涩。
心碎至极。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朵早已枯萎的蝴蝶花，放在她的手心。
她亲了亲我的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放在唇边吻了吻，说要永远珍藏起来。
我说，她第一次因伤住院时，那一束漂亮的百合花是我送的。我记得她很喜欢。
她轻轻握着我的手覆在心口，说，我知道。
“听说今天卡尔·科特来看望你了。”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她抬眼，“嗯，你跟他遇到了吗？”
“没有。”我纠正她，“去厕所的时候，听到有士兵正在讨论那家伙，看来他对你十分深情啊。”
卡尔·克特那白痴对弗伊的爱慕之情几乎人尽皆知，再加上他平时人缘不错，今天士兵们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他退出之后，又返回调查兵团这一遭。
不知道是深情，还是恬不知耻呢。
“原来如此，”她忽然把脸凑到我跟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每一丝情绪，露出一种很微妙的神情，“你很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我只是随便问一句罢了。”我有些不自在地斜眼盯着她，“怎么？难道不能问吗？”
“卡尔要结婚了。”她的眼神像是能看透我的所有想法，“是家族联姻，听他说，那似乎是个不错的女孩。”
“哦。”
不知怎么，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弗伊从来不会问我“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这种问题，家庭不只有爱情，还有责任和担当。我们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彼此也心知肚明。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恨他吗？”
她像是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恨他？”
我说：“因为他说要等你，却没有做到。”
她说：“我为他而高兴。”
我抿住嘴唇。
她看我没有说话，抬眼望过来，轻声说：
“利威，我爱你。”
爱？
她爱我的全部。
她全部地爱我。
我也想说，我爱你。
可是没有。
那天，我望着她的脸，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有资格说爱她吗？
她依然望着我，眼中似乎有一丝期待。嗓子有些发紧，昏暗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将她的左眸晕染成玫瑰色，如同夕阳般美丽而绚烂。我的嘴唇刚要动，她便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自语道：
“这就够了，利威。我们能在一起这就够了。”
“我......我会一直留在调查兵团。”
虽然她从未跟我说过要离开的话，我却一直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些挣扎。
调查兵团就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可对弗伊来说，那扇门一直是敞开的，尽管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是自由的。
“你想说的是什么？”我艰涩地开口。
她睫毛低着，影子落在脸颊上，“伊桑是很重要的朋友，我答应他，要守护调查兵团。”
如海藻般浓密的黑发缠绕着我的手指，温暖的室内，她颈侧的肌肤却有点凉。
“我承诺过了……利威，其实我早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用力抱紧了她，仿佛要把她融入我的身体。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一直能理解她的痛苦。
可痛苦的只有我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