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巫族祭司大喝一声,亮出寒鸦鼓,意欲召出地下千万只蛊虫助阵。”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谢小将军眼疾手快,抢过一旁将士的长刀掷了过去,‘咔嚓’一声,正中咽喉!”

    “好!!!”

    “谢小将军威武!!!”

    听着台下众人痛快的叫好声,说书人满意的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谢远舟谢小将军是何人物,那是我大晏先战神永安侯独女,自十四岁起便挑旗挂帅从无败绩,深受圣人器重,按理来说,一个小小的巫族祭司又岂是她的对手。”

    “可诸位,您猜怎么着,”说书人手捋胡须故作神秘道:“谢小将军正准备上前取走寒鸦鼓,却听见一旁传来‘滋滋’的声响,她定睛一看,那死透了的巫族大祭司竟慢慢化成了一滩血水,当中还躺着几只灰黑色的小虫……”

    说书人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此次南征的奇闻异事,说得眉飞色舞,十分投入,活像他就是那个被谢小将军抢了剑的小兵,唬得听客深信不疑。

    二楼雅座一位身着西子芙蓉纹劲装的姑娘摇摇头,扔下几两碎银转身离开了茶楼。

    自姑射军班师回朝至今已有三天,京中各茶楼的话本子又翻了一轮新,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便是谢小将军大战巫族祭司取回寒鸦鼓的事迹。

    正巧谢远舟这几日为了躲朝中那帮向来看她不顺眼的老臣们的唠叨,在府里都快闲出草了,便翻墙出来凑个热闹,哪成想竟听见这么一个荒诞的话本。

    谢远舟嫌弃的“啧”了一声,觉得现在的说书先生真是太小看她了。

    听说今年刚过了立冬,京城便下了一场三日不停的大雪,如今房檐屋瓦上积着厚厚的一层,到处都还是白茫茫的。

    可惜她回京的时候不凑巧,到底没能赶上。

    谢远舟抬头看了看一片清明的天空,有些遗憾的收起伞,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的积雪往侯府走去。

    等在门口的小枳远远看见她,连忙迎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披袄披到谢远舟身上,着急道:“将军!这么冷的天,您就穿这么点,万一感染风寒了可怎么办啊?!”

    “傻丫头,”谢远舟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你家将军我身体好得很,没那么容易生病。”

    “可是……”

    “诶好了好了”见小枳一脸不赞同的正欲开口,谢远舟连忙打断她,搂过她的肩往府里走,一边转移话题道,“现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将军我饿了,非常饿!我要吃好吃的!”

    “可是……,”小枳为难的看向前厅。

    圣人遣景内侍来接您进宫,这会儿还在花厅等着呢。

    还没等她开口,屏风后身着吉量云翔符蝠纹锦袍的郎君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轻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玩的可还尽兴?”

    看见来人,谢远舟扬了扬眉,讶异道:“老韩?你怎么来了?那些麻烦事都处理完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韩霜降便觉得额角青筋一跳,那一脸温润如玉的君子相险些没绷住。

    姑射军此次出征讨伐南疆大获全胜,巫族不敌自愿俯首称臣,并送十七王子入大晏为质,圣人为表友好特遣谢远舟护送回京并负责一切事宜。

    按照礼制,此次大军凯旋后,需先与鸿胪寺交接使臣队伍,再去宗庙祭祖,最后是大朝会和犒赏三军,流程极为繁琐。

    谢远舟嫌麻烦,也有意避开朝中文武的唠叨,刚一入京便借着身体不适的幌子支使韩霜降这个军师代劳,自己则正大光明躲在府上“休养”,看如今这架势大抵是连在接风宴上点个卯都懒得去。

    偏偏康顺帝对她纵容的厉害,还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对朝臣们接二连三的弹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韩霜降一想到回京三天了他都还没能睡个安稳觉就气的牙痒痒。

    “当然,”韩霜降暗暗咬牙,想到待会要发生的事,十分大度的笑道,“将军吩咐在下办的事,在下自然尽力。”

    “???”

    谢远舟正打算往后院走,闻言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毛病?”

    “没什么,宫里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走吧。”韩霜降轻笑,心情十分愉悦。

    “马车?”谢远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迅速警惕地往围墙处移了几步,“什么马车?”

    “自然是接将军进宫的马车啊,”景端冷不丁从屏风后走出来,笑眯眯地道。

    看见来人,谢远舟倒吸一口冷气二话不说便想开溜,结果刚转身便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韩霜降。

    “圣人口谕,”见状,景端连忙提高了音量,“召神武大将军谢远舟即刻进宫,有要事商议。”

    谢远舟非常不想面对现实的僵在原地,良久,她才转过身万分不情愿地控诉道:“能有什么要事,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为了今晚的接风宴。”

    她顿了顿,还是不死心的问:“我真的不能不去吗?”

    “将军,圣人敕旨,由将军主持与南疆使臣一切交接事宜,今日接风宴将军理当出席。”景端委婉的提醒道,“再者,圣人的意思是,此次出征将军收复炎、沙二城失地,实为我大晏功臣。这接风宴,接的不仅是南疆的风,更是姑射军的风。”

    这番话说得隐晦,但意思摆明了就是打算今晚给巫族好好来个下马威。

    谢远舟挑眉,眼睛瞬间亮了,她有点忍不住想去凑个热闹,又实在嫌麻烦。

    一旁的韩霜降看准时机,轻飘飘地拱火道:“听说巫族这次准备了不少东西,大动干戈的怕是没安什么好心,你若不去,是打算让朝中诸公哪位来镇场子?”

    此话一出谢远舟彻底来劲了,眼底满是跃跃欲试:“行,去就去!本将军倒要好好看看这帮人想整什么幺蛾子。”

    “老韩,走!”

    说完,谢远舟兴致勃勃地上了马车,韩霜降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跟着出了府。

    将军府距大和宫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谢远舟半阖着眼,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雪景,不自觉有些犯困。

    “咳咳!”

    韩霜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还是没忍住把她给叫了起来,“你这几天玩的是有多快活,就这会都能见缝插针睡一觉?”

    “我自小一坐马车就犯困,没办法,改不了了。”

    谢远舟坐起身,边伸懒腰边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漫不经心地问道:“话说回来,你今天特意赶到我府上先是声东击西让我放松警惕,又故意拦我去路,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到底是想干嘛?我可不信你就为了一个软脚局。”

    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一问,韩霜降轻咳一声,难得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有这么明显?”

    谢远舟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废话,咱俩共事五年,你什么心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再说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要不是有叔父口谕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说吧,到底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韩霜降踌躇片刻,试探着问:“你此次出征之前是不是与圣人闹什么别扭了?”

    闻言谢远舟微不可察的顿了一瞬,下一秒若无其事的反问道:“没啊,为什么这么问?”

    “往常回京你一进城就直奔宫里去了,吃住都是在你原先的长安殿,甚少回侯府,可这次回京已经三天了,你一次都没进过宫。”韩霜降疑惑道,“连皇后娘娘都没去看,若不是与圣人吵架赌气,那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你想多了。”

    转眼马车驶进皇宫,谢远舟懒得多说,摆手道:“你先去麟德殿吧,我先见过娘娘再一同去。”

    “对了,恒之待会应该是从四方馆和巫族那帮人一块来,你记得照应着点。他新官上任,别被那帮南蛮子找了茬。”

    “那是自然。”

    见她不愿多说,韩霜降也没再追问,点头应下,看着她干净利落地跳下马车,轻门熟路地往清宁宫走去。

    绣有银丝边纹的衣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潇洒的弧线,毫不掩饰地显出了少年将军上扬的心情。

    “外头冷,你倒是把手炉揣上啊!”

    “冻不死我,用不着!”

    清宁宫是当今皇后的寝宫,因皇后自二皇子早殇后身子一直不好,是以康顺帝特以椒墙围房,暖玉铺地,各式名贵药材奇珍异宝日日不要钱似的往清宁宫里堆,是以宫内向来四季如春,且无论什么季节庭院里都种满了皇后喜欢的花草。

    唯独今次庭院角落里竟留了一片雪地,当中立着两只狸奴抱团嬉戏状的雪雕,憨态可掬栩栩如生,能明显看出被精心维护过的痕迹。

    谢远舟一进院中便看见了这个雪雕,连忙凑上去左看看右看看,比上次在夏日见到了满园腊梅还稀奇。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感受到凉意,顿时兴奋的眼睛都亮了。

    “就知道你会喜欢。”

    一道温柔和善的女声响起,谢远舟循声望去,一身群青彩绘飞鸟团花纹常服的女子立于门前盈盈笑着,蛾眉宛转,檀唇点朱。高鬓上十二钿精巧华贵,衬得那女子的温婉大方中又显出几分身为一国之母的矜贵雍容。

    谢远舟立刻眉开眼笑地扑了过去:“娘娘!”

    “永安见过皇后殿下。”

    冲到近前,谢远舟站定规规矩矩行过礼,迫不及待地好奇问道,“娘娘,这么好看的雪雕是谁堆的啊?”

    “自然是我与大家一同堆的啊,”叶晚蕙宠溺地笑着拉过谢远舟进入殿中,边将手中的暖炉塞进她怀里,心疼的嗔怪道:“快进来说话——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便是拿个手炉也好啊,万一冻坏了可有得难受。”

    “衣裳穿多了笨重,手炉带着麻烦,反正我身体好着呢,没那么容易生病。”谢远舟拉着叶晚蕙的衣角,笑得眉眼弯弯:“娘娘放心吧。”

    不出意料听到这番话,叶晚蕙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身上的暖玉取下系在她腰间:“到时若是生了病,你可别又闹着不肯喝药。”

    “有娘娘在才不会呢。”谢远舟恃宠而骄地扬眉,迫不及待问道,“娘娘,外头那个雪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前两日京中难得下了一场大雪,大家记着你爱雪,便特意拉了我一起堆了个雪雕,想着等你进宫时给你个惊喜,”叶晚蕙将早先备好的糕点和茶水递过来,温声笑道,“谁知道这好不容易堆起来的雪雕都快化完了,你才见着第一面。”

    “谁说的,那雪雕保存的可好了,可见娘娘是废了不少心思,果然娘娘对我最好了!”谢远舟自知理亏,嘿嘿一笑卖乖道。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康顺帝容德笑着走进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看清来人,谢远舟抿唇,笑意渐收。

    随即她跟着叶晚蕙起身行礼道:“臣谢远舟见过陛下。”

    说完,她默默往皇后的方向挪了挪。叶晚蕙看了她一眼,笑着对容德说道:“在说稍后接风宴的事呢。”

    “我先换身衣裳,待会儿和阿满一起去。陛下先去吧,别怠慢了世子和使臣。”

    容德剑眉微扬,不屑道:“那帮人怠慢也就怠慢了,我偏要与我的皇后一同去。”

    “......”

    谢远舟默默转过头,驾轻就熟地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孩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饶是成婚这么多年日日都能听到这些甜言蜜语,叶晚蕙仍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轻轻推了他一下,转身去往内室,顺便屏退所有无关人等。

    殿内骤然空下来,一时间便只剩容德与谢远舟,两人相顾无言格外沉默,与往常截然不同。

    半晌,容德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还在生气呢?”

    谢远舟假装听不见,专心吃着糕点,连头都没抬。

    容德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那方士朕早已经遣出宫去了,与之有关的东西朕也都让人料理了,阿满就别再生叔父的气了,成吗?”

    “陛下乃一国之君,有什么决策何必跟臣说,臣又怎敢有异议。”谢远舟撇过头阴阳怪气地挤兑道,而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我说了叔父你又不听。”

    “朕知道我们阿满都是为了朕着想,”容德失笑,向来不怒自威的瑞凤眼柔和下来。

    年前皇后咳疾愈发严重,他实在是病急乱投医,就让景端在宫外找了个据说金石之术在京郊人人皆知的方士,知道谢远舟向来厌恶这些以所谓巫术炼丹招摇撞骗之徒,所以为了掩人耳目特意秘密派人命那方士进宫炼丹。

    也不知谢远舟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气急了夜闯宣政殿,险些便亲自撸袖子把那方士给揍出宫去了。

    若不是南疆突然传来急报,恐怕那方士早已人头不保。

    容德有些无奈地哄道:“那件事的确是朕思虑不周,叔父保证,日后再也不沾这些东西了,阿满可否原谅叔父这一回?”

    谢远舟拧着眉仔细思考了一番这话的可信度,勉强点了点头轻哼道:“行吧。”

    下一秒,谢远舟扭头十分认真严肃地看着他,郑重其辞道:“这种事不可再有下一回了!叔父若骗我,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好,叔父答应你。”容德笑着答应道,眉眼间难掩纵容。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得了保证,谢远舟满意地笑弯了眼,“噌”的一下跳起来:“那我去叫娘娘一起去麟德殿!”

    “诶,”见状,容德连忙叫住她,失笑道,“椒娘还在换衣裳,不急,咱们再等等。”

    “对哦,险些忘了。”

    谢远舟嘿嘿一笑,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话说回来,此次巫族蛮人无端投降,还主动送质子入京,叔父依你之见他们是打算整什么幺蛾子呢?”

    有些意料之外地听到这番话,容德眉梢微挑,眼底浮出一抹欣慰,有意引导道:“那帮妖人一向难缠,不到弹尽粮绝绝不死心,你这几年也与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依你所见如何?”

    谢远舟想了想,思忖道:“这一路上我与军师讨论过不少次,巫族蛮人一向阴险狡诈,就算输了也要恶心别人一把。就算是因为十四王子叛乱导致他们内部混乱人心动荡,可依这帮蛮人的性子,这么轻易就投降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最奇怪的就是这一路上那蛮人使臣称质子体弱多病,从未让他露过面,也不许旁人靠近半分,说是保护可依我看倒更像是监视。”

    谢远舟细细回忆片刻,还是没能得出什么结论,于是眉间拧的更紧:“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个新巫祝,先前默默无闻如今倒是一鸣惊人,想也知道定是个狠决心机深的玩意儿,谁知道他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不过……今晚庆功宴,那质子一定会出席,我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试探一番,先下手为强!”

    思及此,谢远舟长眉轻挑,浅色眼眸深处锋芒隐现,刀刻似的眼尾透着掩不住的兴奋,就差直说她没安好心了。

    “随你,别掀桌子就行,”容德见她这幅摩拳擦掌的样子便差不多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以为意地耸肩,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幽怨道,“上回庆功宴你掀了礼部尚书的桌子,椒娘气坏了,又舍不得骂你,结果数落了朕三天。”

    “哈哈哈哈哈。”

    谢远舟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幸灾乐祸好一会才在容德忍无可忍的脑瓜崩下“嗷”的一声闭上嘴。她满不在乎道:“叔父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有分寸的,不会乱来。”

    “只要今晚那帮蛮人不找事,本将军保证,绝不闹事。”

    “希望如此吧。”

    容德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

    其实他早看那帮妖人不顺眼了,巴不得谢远舟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看个热闹,也算是让她出出气,顺便震慑一下朝中那帮向来对她看不惯的老臣。

    反正有他兜底,只要别太过分就行。

    不多时,叶晚蕙便从屏风后走出,三人一同前往麟德殿。

    路上,叶晚蕙看着心情明显上扬的谢远舟,轻笑着打趣道:“和大家和好了?”

    “娘娘你看出来了啊?”谢远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叶晚蕙温柔地笑道。

    谢远舟忽然想起什么,讨好的往叶晚蕙身边蹭蹭,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有些不安地问道:“娘娘,你会不会怪我这几天跟叔父赌气都没来看你啊?”

    “怎么会。”

    “只要是阿满觉得对的事情,那尽管去做就好,不必担心。”

    “嗯!”

    “娘娘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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