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真正去关心过藏在“水底”的事情真相。——封野

    “孩子之前,有过什么异样吗?”

    陈昊问问题的时候,我几乎都是脱口而出,“琼达和高年级的抚丘起过争执。”

    “你没问因为什么?”他笑。

    笑得有些如同是在嘲讽我的不尽职。

    “直截了当地询问?我想警察也偶尔会懂得委婉,或者善用方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吧?直接问,不是伤了那孩子的心?”

    我甚至都还没进一步的了解,这会儿已经酿成了大祸。

    我终将逃离不过这一场内疚。

    兴许,是一辈子。

    谁知道他们天真阳光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他们的笑容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的单纯,谁会料到……

    “那村子的老师并不多,除了固定的一位教师,就是你和沈钰。”

    陈昊所说的一个询问笔录,让我倒是有了一些审犯人的感觉。

    他在我的对面坐着,旁边有人记录着,这种感觉我很不适应。

    “你在怀疑我?”

    他答非所问:“那三个孩子事发当天上午村民说你手上拿着东西,匆忙离开石镇村去了市里,你去做什么?”

    我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去见一个人。”

    “谁。”

    他只关注他迫切想知道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以前的一个学生。”我说。

    “你不在村里的这段时间,恰巧是接近他们的死亡时间。每个人都有嫌疑,村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会问清楚。”

    陈昊对一旁的警员使了一个眼色,几张照片即刻在我的视线内出现。

    “你看这几处伤痕。”

    陈昊指了指胸前,后背,腿部,以及……

    往日里一直穿着冬天的衣服,并不能看到这几处伤痕,眼下看起来,这些是好了又伤,伤了又好的伤痕。

    我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像被鞭打过……”

    没来得及细问,门被打开,“陈队,福利院的院长和抚丘的父亲来了。”

    “好。”

    我的心情难以平复,抹了一把脸,长叹了一口气,“我想去外面抽根烟。”

    ——

    警员小刘陪着我一起抽了一根烟,还装作自己老成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紧张,咱们陈队就是这个阎王相。”

    我摇了摇头:“我没紧张。”

    “听说你是物理老师?啧,我以前读书那会儿,一听物理两个字就头疼。”

    “了解。”

    正因为太了解,才会对那个女孩子,竟有了一种念念不忘的想法。

    想问她过得如何,是否振作过来好好学习。

    有没有记得微笑。

    我自嘲一笑地深吸了一口烟。

    可耻……

    可悲。

    还甚至于做了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

    比如那个从未给过我回复的号码,将它占为己有。

    “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看到他还挂着实习生的牌子,竟有种很羡慕的感觉。

    “没有,我有一个学生,跟你一样的情况。”

    他挑眉笑道:“哎?这么巧?”

    “小刘,带封野进来。”

    ——

    “抚丘的父亲和警员起了争执,那福利院的院长,倒是一直情绪很平稳地……在哭。”

    几人同行,陈昊一手抄在口袋,若有所思。

    “陈队,刚还有村民说抚丘他爸有家庭暴力的倾向呢,不然他怎么留在这做工,他妻子却跑得老远,那些村民说抚丘的母亲一去无回,就没回来过。”

    “联系抚丘的母亲。”

    继而陈昊驻足看向我,“你还有什么补充的?没补充就看下笔录,没问题签个字可以走了,有需要你配合的我会再联系你。”

    转眼也是午夜了,来回到石镇村的路也不算短途。

    签完字,我对警员说,“我等天亮再走,我就在外面长椅坐会儿。”

    他没拦着。

    ——

    翌日清晨,福利院的院长,似乎言无不尽地恰恰刚做完笔录,警方要送她回福利院紧接着调查,我犹豫再三,跟陈昊说了一句:“我也想去。我想顺便去看看琼达和布扎住过的地方。”

    “小刘跟着你师姐,那,你也跟着一起。”

    一路坐在警车上,颠簸的路让我有些反胃,那福利院院长的情绪,的确还算稳定。

    可让我诧异得,倒是她手腕上的那块手表,小巧精致,却价格不菲。

    似乎察觉到了我在看她,对我笑笑:“谁看了都移不开眼,我就让我女儿别买这么招摇的礼物,非不听。”

    车上几人,皆没答话。

    兴许是没吃早餐的缘故,下了车,我有些头晕。

    福利院的条件,比不上那市里的。

    几棵树长得不算好,就在那门口栽种着,那房屋倒是看起来被好好修缮过。

    只不过不经意地经过那树下,我看到了几个烟头。

    院长带着我们几人进门,“这是琼达和布扎两个人平时住的房间,用的东西,喜欢的……我都没动,只是稍稍给他们整理了一下……我们福利院还会对每个孩子进行观察记录……”

    那味道是我形容不出的。

    “封老师,你怎么了?”

    头晕,还是头晕,甚至想吐。

    “早餐没吃,有点反胃。”

    琼达和布扎的房间,我待不了许久,“我出去随便走走。”

    福利院不该是有人抽烟的,可一看这的保育人员,皆是五、六十的中年妇女,卫生环境定是没这么干净。

    约过了半个小时,门口一辆商务车停下,一双手工的黑色皮鞋踏在这片土地上,身后还跟着两个助理。

    那身后还有一辆运货车,缓缓停下。

    “他是谁?”

    两鬓微白,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褶皱。

    内里穿着西装,外面的羽绒衣是黑色的。

    戴着编织的圆帽,笑得和蔼可亲。

    院长带着小刘和他师姐叶子出来的时候,笑得有些牵强对我说:“他是我们福利院的一个大善人了,每次都来给孩子们送许多东西,给福利院也捐了不少钱。”

    随后撇开头去,先把我们一行人送上车。

    ——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麻木的心情。

    兴许此刻便是称作麻木。

    手机打开,另一张138的电话卡,有一条未读的消息提示。

    我靠在椅背点开消息,几个字映入眼帘。

    ——电话号码多少钱转卖?

    看了一眼上头正中央的一串数字,是国外的号码。

    我迅速地回复了两个字。

    ——不卖。

    为了避免这个人的继续骚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要扼杀在这一刻。

    紧接着又回复了一条过去。

    ——这个号码对我有特殊含义,我不会转卖给你的。

    随即,我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案子不会因为这么快就了结的,琼达和布扎,还有抚丘,都不能安然入土。

    在走之前我还问了警员叶子,说那门口的烟头,在一个几乎没什么男人的福利院,也未必太多了些。

    但也不排除,女人也抽烟。

    这个行为只不过让我看得挺闹心,这不该是一个合格的福利院做出该有的卫生环境。

    ——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灵堂。

    放着三具棺材,里面空无一人。

    进一步的鉴定,我知道意味着什么,可这般遭罪,这些孩子是到底做错了什么。

    村长走到我身边,掏出几张纸币,“封老师,这钱我想来想去,咱也不敢说,不敢问呐,都老实人藏不住话,还是给你,这是那丫头给的。”

    转而又看着那灵位,泣不成声,“这三个孩子们就这么去了,学校现在有扶持,日后也会越来越好……怎么就没那福分见了呢……”

    “哪个丫头?”我问。

    村长抹了一把泪,“就那来村里瞧过你的,已经啊。”

    我讶异:“她来过?”

    “她就让咱们说在市中心见到她,其实在集市就瞧见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想的什么……”

    外头有人走了进来,沈钰一脸丧气:“倒了霉了,还得翻他俩的作文,来,你帮忙一起吧。”

    村长见到秦已今那件事,我没细问,被拖来找琼达和布扎的作文,为了配合警方的调查。

    “都两年了,写过这么多作文,本子还得找呢。”

    沈钰一直抱怨地自说自话,但终归还是在找,“我真的是摊上大事了……”

    ——

    我和沈钰到了公安局的时候,沈钰没两句就和陈昊吵了起来。

    “他们都描写的是个男人,很正常的一个男人,说不定是想象中的父亲的形象,也很贴切啊!我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你们警方去找这个人啊,我又不是警察!我告诉你,我可是要回去当副校长的,别让我再浪费时间了!”

    “啪——”

    陈昊将作文本甩在桌面,其余警员看得胆战心惊。

    “多谢你这位口口声声说要当副校长的人民教师配合,你现在,可以走了。”

    ——

    “……他特别高,像福利院门口的那棵树,不管经历多少风吹雨打,都守护着我们……他和蔼可亲的笑容,像那冬天的阳光,不管我们的内心有多寒冷,都温暖着我们……”

    那是琼达和布扎的作文里,有着相同字眼的描写。

    他们都在说一个人。

    一个男人。

    过了一天,案子始终还没有眉目。

    那些浮在水面的东西,早已被社会作为题材写得烂透。

    “#福利院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低#”

    “#福利院孩童自杀身亡#”

    “#反社会人格之福利院的孩子#”

    村长拿着报纸,频频摇头痛哭。

    我打了电话给陈昊询问案件的情况,却是平生头一次忍不住对警察发火。

    “案子还没结!有没有人,真正去关心过藏在“水底”的事情真相?那些乱七八糟的标题,都写了什么?孩子命都不在了,这些人有没有一点良知?”

    陈昊那头,声音平静无波:“封野,你别急,这些标题不过就是写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为了夺取他人的目光,为了短暂的吸引,写出肮脏的字眼。

    “抚丘的母亲一直联系不到吗?”我问。

    “案子有进展、需要你配合,我们会通知你,你稍安勿躁。”

    这些都是官方的说辞。

    我不是圣人。

    我救不了任何人。

    秦已今……

    她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一刻,我好想让她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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