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寺,梵钟成鸣。寺外栽有桃树,浓林翠叶,粉花灼灼。

    入夜后,数十黑衣刺客潜进桃林,仿佛早知“裴岫”住在哪处,进屋便将人捉了出来。

    一刺客将“裴岫”双手双脚缚紧,提在手中,在带着人飞檐走壁时还记着小心,不敢叫人被树枝刮伤。

    “裴岫”被粗布堵着嘴,呜呜咽咽地想说什么,刺客忙用巧劲劈向她的后脖颈,方提着晕过去的人飞速撤离。

    暗处,裴空冷眼盯着这一切,待刺客行远,他果决提气跟上。其余暗卫因怕打草惊蛇,远远跟在后头。

    ——

    “主上请放宽心,弟兄们办事有数,没敢伤着裴大人一丝一毫。”

    东都外一普通村落里,黑衣人点头哈腰,迎着青衫郎君向守卫重重的厢房内疾步行去。

    青衫郎君哼笑一声,指尖不住摩挲袖口。到得厢房门前,他凝神抬手,将门推开。

    房内并无屏风,他直直看清那榻上昏睡的女郎面目,终是抬了唇角,缓缓迈步进房。

    黑衣人见状,极有眼色地合上门扉,不防同几个守在门外的守卫对上眼,俱心照不宣地露出揶揄笑意。

    厢房内清香萦绕,榻上女郎鼻唇半掩在锦被下,细眉微拧,那一双睫认真瞧去,似乎在轻轻颤动。

    “裴大人,您装得不大好。”青衫郎君凑坐在她身侧,极为冒犯地撩起她一缕发丝,作势要低下头去,“既已清醒,何必死死合着眼?”

    “裴岫”睁开了眼,与面前人对上视线。

    青衫郎君顿住动作,与她仅隔双拳之距,弯起唇角露出柔和笑意,眼底隐有热切。

    若是真正的裴岫在此,能够轻易分辨出他这抹笑与过去的细微差别。仿佛一夕之间,追求闲情的墨客燃起了勃勃野心,清雅气度都叫这野心扭曲得不成模样。

    人已擒到手中,他甚至不再愿意装那翩翩君子。

    “苏二郎。”假扮裴岫的容晓声坐起身,侧首避开凑得极近的面前人,姿态疏远。

    那缕被捻在指尖的乌发顺势滑离了手心,苏序的目光在人面上凝了凝,收回手轻声道:“裴大人可算清醒了。”

    “你这寻闲求逸之人手底下有那样多悍勇武夫,裴某竟是全然不知。”容晓声学着裴岫的语气,抑扬顿挫道,“实叫裴某刮目相看。”

    苏序道:“裴大人现在知晓了,可有什么话要说与序听?”

    “太后、宋肃之事,亦是你所为?”

    苏序淡淡一笑,避而不答,“裴大人身陷此地,还是多担心自己为妙。”

    他又眯着眼细瞧那人,见她一副冷冷模样,敬而远之,便不再多说,索性退出厢房。

    候在外头的几个守卫见门又被推开,俱是一愣,只见苏序招手唤了黑衣首领去一旁,压低声音问:“你等从何处捉来的裴岫?”

    “正是从消息里说的,那偏僻无人的厢房啊。属下去时,裴岫正在房内睡着呢。”黑衣人不明所以。

    苏序神色微疑,对上黑衣人满脸认真,虽心有疑虑,却不得其法,只得捺下不提。

    岂料正是月上中天,夕露渐浓时,一队人无声无息包围整片村庄。

    分明有十数守卫在外,裴空却如入无人之境,隐在暗处潜进院落。仿佛只是眨眼间,正在案前的苏序只觉脖颈横来一道凉意,带着刺骨的肃杀气息。

    “就是你。”裴空压低剑刃,冷冷道,“胆敢肖想。”

    ——

    翌日清晨,榆林巷。

    “大人,他已招了。”裴空抱拳禀告。

    见面前人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只微微颔首,一副没甚精力的模样,他下意识放轻嗓音,继续道:“他承认太后娘娘失踪之事是他所为,但具体所在,现今他也不知。属下已派人去搜寻了。”

    裴岫起身,指腹按压着眼尾,问:“派谁去的?”

    “大人放心,容晓声带着人去的,没有旁人知晓。”

    “让江太师在都城内接应,告诫他务必小心,只要心腹。”裴岫一边向外走,一边问,“这么说,乌雅楼首领也是他?”

    “是。”

    身旁人还在继续汇报,“他各个问题答复极快,属下判断他并未欺骗我等,倒像是认了命。问及将军府是否知情时,苏序不肯答,只说想见您。”

    裴岫无所谓道:“不必见,一切待娘娘回都再谈。”

    话音落毕,她推开房门,竟见院落内一人恰巧经过,听见推门声时停下动作,扭头朝她看过来。

    眼瞧着那人露出一口白牙,正要挥手打招呼,裴岫心口蓦地一跳。

    竟忘了,这厮还在这里!

    怕是其余人手都叫裴空派了出去,没人拦着他。

    那方才的话,他可曾听见?还有裴空,怎可叫他直直对上?

    裴空更是面色剧变,手已摸向袖中暗器,却听得裴岫压低声音平缓道:“罢了。”

    裴空懊丧收手,佯作普通侍卫,拱手作揖后,低首跟随在裴岫身后。

    罪魁祸首似乎不明情况,嗓音里带着晨起的朝气,挥着手走近,“裴大人晨安!真是巧了,我正要出去寻风哥,他传信来说昨夜乌雅楼有事呢,恰好遇上你也出门。”

    裴岫垂眼道:“宋郎晨安,的确是巧。”

    她缓步走下台阶,将手负在身后,“我曾听闻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怪声?”

    宋肃挠了挠后脑勺,瞥一眼裴岫身后之人,“好似听见了。”

    “那么,我瞧今日天色极暗,”裴岫仰头望天,而后笑眯眯地盯向宋肃,“大抵是要落雨了,你还是不要出门的好。过几日晴些再去寻风哥吧?”

    宋肃抬头望天。

    ……分明只是清晨夜云未散,红日未出,只消半个时辰就要天明气清,哪来的雨气?

    “你怎么看?”裴岫道,“我还是相信你的。”

    宋肃认真点头,“裴大人所言甚是,我这就回屋休息。”

    目送人渐渐退远,裴空道:“属下认为此人当除。”

    “你打不过他。”裴岫揉了揉眉心,“秦姑呢?她不是一直守在外头吗?”

    说的乃是先前接应他们来此的老妪。

    “秦姑善刑讯,容晓声建议让她去问讯。没有及时安排其他人守卫,是属下的错。”裴空抱拳,作势要跪下。

    “是这样吗?”裴岫并未扶他,“你要知晓人外有人,再勿如此自大了。”

    左不过是自负有他本人在此,不会有其余意外罢了。

    再者,确实没有更多人手了。除开将军府之人以外,其余可用之人都在裴府守候,不敢打草惊蛇。而今这么几个子人,叫他安排妥当,也是难为了他。

    只盼那边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啊……

    思及此,她心下暗叹,拍了拍裴空的肩,引得人身躯微僵。

    然她并未察觉,继续道:“此事将毕,我也不敢自大。都说习武之人耳目极佳,你去盯好宋肃罢,不要叫他走漏了消息。其余事宜留待之后,至少待人回了再谈便罢。”

    等肩上手离去,裴空直起上身,“可其余人皆派了出去,您身边无人,万一有什么意外……”

    “且去罢,小院不过这么些地方。即便有甚危险,你也能及时出手。何况,还有那宋肃在,他功夫亦是上乘。”

    裴空只得应下,起身退下时,不由突兀轻声道:“大人若是困倦,不妨稍作休息,属下会随时看顾好各处。您且放心。”

    裴岫不甚在意,点头算是答复。

    打发走了裴空,“裴岫”回到房中。

    她按了按脸颊,指尖上移,抚平鬓角处一抹泥痕,光洁的面部又变得天衣无缝,仿佛的确是裴岫本人在此。

    “玉儿啊玉儿,姐姐我真是牺牲良多。”她叹了口气,低声自语。

    ——

    却说真正的裴岫,此刻易容做容晓声的模样,随诸多暗卫一同外出。

    狡兔亦有三窟,乌雅楼扎根多年,不知在多少地方藏了影子。哪怕苏序态度配合,一处一处查下去,也废了不少功夫。

    直至到某处隐蔽所在,方终见踪迹。

    嘉懿太后不复宫中装饰华贵,素衫简簪。裴岫领人来时,她阖眸端坐在榻上,闻异声时才略掀眼皮,从房中望出。

    远远便对上了裴岫的眼。

    她捻动掌心的圆润珠丸,从那双逐渐泛上溢出浓烈情绪的眼中读出了什么。

    嘉懿眼神骤亮,立即起身,冲着那张陌生的女郎面目无声问:“裴卿?”

    裴岫轻微点头,而后迈步向前,奈何尚有混乱中挣扎的乌雅楼人舞刀拦路。

    “快些,都处理好!”她朗声说。

    身侧暗卫纷纷加快手脚,终于将乌雅楼人尽数俘虏。

    嘉懿疾步而出。

    裴岫快步向前,在人身前执礼,“臣救驾来迟,罪孽缠身。娘娘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嘉懿太后将裴岫搀起,轻抚她手背,感慨万千地瞧着面前人的面庞,“不算来迟,万事都好。”

    从前她倒是不曾知晓,裴卿有易容之能。

    “有此一难,是哀家轻信旁人。”嘉懿声音渐渐转冷,“我等当速速归都,教那些牛鬼蛇神都翻上水面,瞧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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