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珠就在这里面?”

    吴公子仔细端详手中的黑玉匣,尝试将其打开,却是徒劳无功。

    “这是上面被施加封印了?”吴公子询问起身旁一名白衣书生。

    这名白衣书生眉清目秀,看上去弱冠之年,神态却是成熟,他接过黑玉匣后言道:“此乃六字大明咒,大力雄猛不可害,一切诸魔及魔眷属不得近,只是……此咒并非用寻常金漆写就,依我来看,恐是多位僧人合力诵咒、重重加持。”

    “连先生也打不开么?”吴公子直白问道。

    白衣书生摇摇头,束髻布巾也随之摆动:“此等封印非是轻易可破,最好便是在名山大川中设坛布局,借天地真气周流不息之势,一点一滴逐渐消磨……呵,佛门僧众自诩诸般秘咒有金刚不坏之功,也不过是坐井观天,小觑世间高人了。”

    面对白衣书生傲然言辞,吴公子也懒得多问,然后望向面前用伤布裹了半张脸的手下:“许岩,你脸上是被程三五所伤?”

    “就是他!”许岩心中怒恨交加,却不敢大声张扬,唯恐扯动伤口迸裂:“程三五凶悍无比,我们费了一番周折,用计将他引开,才能抢到摩尼珠。”

    吴公子把玩着黑玉匣:“你带了这么多人去红沙镇,都不能将他杀死么?”

    “很难。”许岩解释道:“在被公子收留之前,我便与程三五交过手,领教过他的本事。此人曾独自面对金雕部八十多名马贼,射空了两壶箭、砍崩了七口刀,前后折了十几条枪,最终把这群马贼全部杀光。”

    吴公子没有说话,白衣书生却发出轻蔑冷笑:“如此吹捧,未免太过了吧?就算是八十多头羊,想要一刀一枪独自杀完也不容易。何况西域马贼来去如风,打不过就四散逃窜,这程三五哪来的本事将其尽数诛杀?”

    许岩望向白衣书生,语气反倒平淡下来:“金雕部的人确实逃了,但程三五一路追杀,历经十多个昼夜,最终将他们的首级全数割下,垒成京观。”

    “就算是劫掠商社货物,也不至于如此赶尽杀绝吧?”白衣书生质疑起来,他甚至觉得这是江湖武人习惯了相互吹捧,以至于是对手都要夸赞一番,好显得自己有侠义气度。

    “跟生意关系不大。”旁边吴公子开口解释:“这事我也有所耳闻,金雕部的确抢了宝昌社的货物,随后在一处村落停歇时杀人取乐、奸淫妇女。程三五按惯例,只要把马贼赶走、带回货物就好,但他还是一路追杀下去,最终将京观垒在那处无人村落之外。”

    “不过是一介好勇斗狠的莽夫罢了。”白衣书生仍是不改本色。

    “对付程三五这种人,若是不能将他彻底杀死,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隐患。”吴公子思索之时,有人前来低声禀报。

    “什么?!程三五回屈支城了?”听完手下转述,吴公子霎时一惊。

    “派去搜寻苏望廷的人手发现了程三五,不过他眼下躲进北边的旧城,一时不见踪影。”手下回答道。

    吴公子抬眼望向许岩:“他是跟着你们回来的。”

    许岩闻言不由得后怕起来,程三五这尊凶神暗中追踪自己,一路上却没有出手,这比在大漠走夜路被狼群包围还要可怕。

    “程三五就是为摩尼珠而来,眼下首要,还是先将摩尼珠送往长安。”吴公子思虑再三,只要能将摩尼珠送到父亲手上,想必自己也能大获青睐,从而改变如今处境。

    许岩听到这话,担心他会离开,出言劝阻道:“公子,如今屈支城内形势未定。我们虽然接管了宝昌社的大部产业,但多数人只是碍于形势不敢反抗,万一局势有变,他们照样会倒向宝昌社。”

    “可是……”吴公子看着手中黑玉匣:“眼下各方都在为摩尼珠明争暗斗,若不能将其尽快送往长安,只怕会多生事端。”

    许岩毕竟只是江湖武人,他也没有多少高明谋划,两人此时都将目光移向白衣书生,就见他一派自信从容,娓娓道来:

    “吴公子,目前西域动荡不安,倘若舍弃坚城,纵然有护卫随行,千里路途也无疑是处处凶险。既然四镇大都护是令尊旧部,那便不妨暂留屈支城,可保太平。同时去信长安,让令尊上奏陛下,另外派兵前来迎请摩尼珠,如此自然高枕无忧。”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吴公子下定决心:“那我现在就修书,另外加派人手,务必要将苏望廷与程三五搜出来。”

    许岩问道:“搜出来之后呢?”

    “还能怎么办?围而攻之!”吴公子很清楚,自己的茂才社能够一下子压制宝昌社,纯粹是靠着自己与都护府的关系从中活动。如果不能尽快将苏望廷与程三五这两个关键人物除掉,那即便是都护府也不可能一直帮衬自己。

    宝昌社的生意能够做到这么大,他们背后也有朝中贵人,要真是等两边靠山相继插手,那局势变化就不由吴公子说了算。搞不好父亲还会嫌弃自己办事不力,将乱象攀扯到朝中。

    许岩毕竟更了解西域和屈支城的状况,犹豫道:“苏望廷二人能够潜伏不出,可见他们在屈支城也有人暗中帮忙,就凭茂才社的人手,轻易搜不出来。”

    吴公子听明白了:“你是希望我去请都护府出面,直接派兵搜城?”

    “有官府出面,苏望廷与程三五本事再大,也不敢与官兵正面对抗。”许岩边想边说:“都护府若是不愿直接出手,可以将他们逼出屈支城,由我们茂才社在城外私下解决,免得牵扯都护府,这样也能交待过去。”

    白衣书生也开口了:“我倒是想领教领教这个程三五,看看他是否真有此等本事。”

    “先前得长青先生加持五兵销偃术,苏望廷那雷首铁掌果真毫无建功之处。”吴公子主动揖拜致谢:“若有先生助阵,那程三五想必是手到擒来!”

    白衣书生负手而笑:“此等无智莽夫,纵然一身有百人之勇,在《阴符天机论》面前,不过蝼蚁草芥一般,拂袖可破。”

    许岩不太相信,可是又不敢明言,吴公子察觉自己手下得力干将的顾虑,于是提点说:“这位长青先生乃是嵩岳伏藏宫达观真人座下弟子,不止精于阴阳五行妙法,也深通强兵战胜之术,他若有安排布置,你务必遵循。”() ()

    “属下遵命。”许岩赶紧叉手行礼。

    ……

    屈支城,祆坊拜火祠外,许多商贩在此摆下摊位,除了兜售各种酒食货品,也有胡姬奏乐起舞,或者表演吞钉剖腹等等幻术戏法,引来围观群众阵阵惊呼鼓掌。

    “看来这祆教的节日,跟中原的庙会也差不多嘛?”程三五此刻换了一身祆教信众的白色麻袍,蒙面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对身旁同样打扮的苏望廷说道:“也是吃吃喝喝、嬉戏打闹。”

    “屈支城的拜火祠是西域最大的,每逢传火礼,各地信众便会前来求请圣火,也是彼此联络、互通消息的机会。”苏望廷领着程三五穿过人群,同时左右观瞧。

    程三五来到西域已有年头,自然知晓祆教拜火以礼天神,把火焰看得极重。

    传闻祆教每一处拜火祠所奉祀的圣火,都是从波斯祖庭传出,圣火不灭则象征天神护佑不绝。而信众在家中也多有奉祀圣火之举,当然是从各地拜火祠处求请。

    “好么,信佛的上佛寺求请佛像,信道的去道观求请符水,都是一个样。”程三五不由得轻笑道。

    苏望廷回头提醒:“这话你最好不要在别人面前说。”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苏望廷领着程三五来到拜火祠附近一间小屋,叩响门扉,一位胡人老者开门相迎。

    “长老,是否认得此物?”苏望廷口吐胡语,从袖中取出一面令牌,上面绘制了雄鹰展翅、托举火焰的祆教纹章。

    那胡人老者抬手摸索一番,他双眼浑浊,看起来将近失明,可当他听到苏望廷的声音后却颇为惊喜,难抑兴奋道:“我就知道,你果然没死,外面传的都是假话!”

    “虽然没死,却也十分狼狈。这次冒险前来,就是希望请长老协助。”苏望廷手按胸口,微微欠身。

    “好、好、好,快进来!”胡人老者连声答应,随后又说:“我眼睛不好,你们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苏望廷回头扫视,程三五大体能听懂胡语,摇头说:“没有人跟来,我一直防备着呢。”

    两人进入小屋,老者给他们端来两碗乳酪酸浆,一旁还有杏干果脯,可谓是西域小康之家的待客妙品。

    程三五不客气,坐下端碗、仰头便喝,胡人老者不免担忧地说道:“虽然我平日不会四处闲逛,但这几日还是听说了宝昌社遭逢剧变,外面的人都在传,说你苏掌事被茂才社所杀,名下产业都被吃光抹净。”

    “其实也差不多了。”苏望廷倒也不遮掩:“最近西域地界不宁,都护府一纸公文调走了宝昌社大部分人手,这才让茂才社能够趁虚而入。”

    “那不知苏掌事希望我帮什么忙呢?”胡人老者同样干脆:“只是我不像你们二人,没有高明武艺在身,就是個又瞎又穷还没人理的老头子罢了。”

    苏望廷与程三五对视一眼,程三五默默发笑,自顾自抓起一把杏干往嘴里送。

    这位胡人老者并非寻常人,他的汉名叫穆悉德,是屈支城拜火祠上一任持法萨宝,其身份大体可类比作汉地的寺观主持。只是在屈支城胡人之中,持法萨宝权威甚高,又可视为乡贤族老,能够出面调停纠纷冲突、公证买卖。

    程三五与祆教信众往来不多,他当年刚来到屈支城,就帮着苏望廷救出一伙被马贼绑掠为奴的祆教信众。据说他们是从更西边逃难而来,然后这伙人就托付给穆悉德安顿。

    可以说,穆悉德和本地祆教受宝昌社恩惠不小,所以苏望廷在眼下关头选择登门造访,也是存了求援之意。

    “我想请教穆长老,贵教近来在西域有何重大动作?”苏望廷小心试探。

    “重大动作?”穆悉德略微沉默:“苏掌事所说,应该不是传火礼拜吧?”

    “不是。”

    “我明白了,是关于近来西域动乱,对不对?”穆悉德语气严肃起来。

    “确实。”

    穆悉德思索片刻:“我最近的确听到一些风声,教中有些人在秘密聚会,商讨大事。”

    “什么大事?”苏望廷追问道。

    “我了解不多,他们故意避开我。”穆悉德语气有些失望:“苏掌事想来清楚,你们大夏皇帝十多年前的对我祆教的禁法毁寺令。”

    “知道,莫非最近动乱与此有关?”

    “我也说不准,或许是积怨已久,又或者是受奸人挑拨。”穆悉德言道:“伱们也知道,波斯早些年被大食灭国,祆教在西边渐渐衰败,致使许多信众东逃,来到大夏疆域,于是有些人便动了心思,想在东土打开局面。”

    听到这话,程三五也停下吃喝,苏望廷表情略显凝重,穆悉德察觉到异样:“看来我说中了大半,眼下乱子真的跟我祆教有关。”

    “我这边也收到消息,是真是假还不能确定。”苏望廷语气谨慎:“据说西边有一支商队正在护送贵教圣物经过,引起各方争夺。”

    “圣物?什么圣物?”穆悉德微微眯起浑浊双眼,好似能洞穿现实的混沌。

    “好像叫……摩尼珠?”

    程三五看得出来,苏望廷是在故意试探这位祆教长老,但他也不说话,盯着老人暗自留心。

    “长老?”苏望廷见对方久久不语。

    “这不是本教的圣物。”穆悉德开口便道:“本教的圣物明确记载于《苏鲁支圣训录》中,其中并无摩尼珠。”

    这下连苏望廷都愣了,显然这个消息与他先前获悉大相径庭。

    “苏掌事,宝昌社的遭遇,难道与这摩尼珠有关?”穆悉德问道。

    “差不多吧。”苏望廷心念一转,补充道:“而且我听说,目前摩尼珠就在茂才社手中。就是考虑到这可能牵扯贵教事务,所以冒险前来向长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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