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人间火宅

    大当家看着程三五轻易击败自己栽培的四名好手,便已心知来者绝非易与之辈,他放任苏望廷二人带着财宝离去,也是不希望面对多人围攻的状况。

    眼下单独相对,大当家不敢有丝毫轻忽,鼓催功力,调动起每一寸筋骨肌肉的力量,浑身毛孔大张,热气蒸腾,降飘雪无法落在他身上,脚边积雪也被热气烘得渐渐融化。那颗早年间吞服入腹的肉丹,此刻好像也在身中某处浮现,协助大当家提升功力。

    程三五同样默然不语,内劲流转四肢百骸,打通上下三关,臂膀微抬,将要落在手上的雪花被看不见的力量稍稍逼开。

    双方对峙片刻,杀机在空中弥漫,转瞬齐齐打破沉默,一同迈步进身。

    两道雄壮身影在雪地上悍然碰撞在一起,无半点试探用意,拳对拳,轰散四周积雪!

    二人角力较劲,一时不分轩轾,旋即乱拳迭出。金光寺前的空地上,只见得两道雄伟魁健身影间,百十道拳影交相闪现,密集得宛如雨打芭蕉、冰雹坠地,澎湃气浪四射激荡,若有常人在三丈之内,必定被扩散气浪压得无法呼吸。

    接连数十息乱拳猛攻,程三五一拳稍偏,擦着手臂内侧,直逼面门,大当家头颈稍偏欲避,不料另一侧摆拳如锤,正中太阳穴,轰得他上身一歪。

    程三五这一拳力道极重,换作寻常武夫挨上,恐怕是颅骨迸裂、眼珠爆碎的下场,可大当家只是微微一晃,筋骨之强也是程三五首次见识。

    此时就见大当家顺势偏身,一手屈指成爪,抓向对方肩头。

    程三五不躲不闪,任由对方抓下。可不等大当家运劲扣指,试图扎入皮肉,程三五肩头一耸,筋肉骤然变得结实,内劲流转不止。

    大当家只觉得五指抓住一枚涂满油脂的实心铁球,根本拿捏不住,干脆顺势下扯缠扭,意图分筋错骨。

    程三五哪里给他这个机会,两条臂膀运劲向外一摊,使得大当家中门敞露,随即抬脚蹬出,直接将其踹飞数丈开外。

    大当家向后飞退,还没来得及沉腰站稳,程三五身形便飞扑而来,一拳捣下。大当家双臂交叉,硬接此招,双足下陷数寸,方圆地面为之一震,附近树梢积雪纷纷而坠。

    然而大当家反应也是极快,双手钳住程三五腕子,借势旋身圆抡,怒吼一声将他狠狠掷出。

    咔喇喇一阵碎响,金光寺那用粗重实木打造的门楣横梁,被程三五直接撞断,瓦片也被余波击碎,遍洒落地。

    此时金光寺中忽有火光生起,并迅速蔓延,瘦猴的叫嚷声传来:“哎呀,着火了着火了!”

    大当家哪里姑着这些,他奋足狂奔,化作一抹血芒般,朝着程三五正面撞去,两名壮汉再度肢接。

    金光寺外,那四名受创贼寇艰难起身,他们虽被程三五击败重创,但因为事发仓促,加上修佣喰生血轮》,体魄强悍胜过凡夫,竟是勉强保住性命。

    此刻他们望向金光寺,只听得内中传出一阵阵不似拳脚交击的沉重闷响。屋舍殿宇间,烟尘木屑、残砖碎瓦到处翻飞,气浪迸射、地面连震,仿佛是有两尊金刚力士扭打起来。

    “弟兄们,别看了,赶紧逃吧!”瘦猴满脸烟灰,不知从何处钻出,朝着四名贼寇连连挥手:“你们先走,我来接应大当家!”

    四名贼寇彼此对视,如今寺内这种情况,云亭寨其他弟兄想必遭逢不测。而他们重伤在身,别去帮助大当家,不成为拖累就谢谢地了。

    望着向南逃窜的四名贼寇,瘦猴看着烈焰腾空的金光寺,冷笑道:“大当家,你可别怪我啊。毕竟这十万贯财宝,也不是只有云亭寨盯上了。”

    ……

    苏望廷连连挥鞭,催促马匹,心中焦躁不安,当他望见阿芙站在一间路边店肆的旗幌下时,急忙跳下车辕,连那几大箱财宝都懒得理会,朝着阿芙跑去。

    “桂丫头,你看是谁?”阿芙拍了拍怀中女童,借着幌杆上的灯笼火光,照出苏望廷那张憔悴焦急的脸庞。

    “爷爷!爷爷!”桂丫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苏望廷从阿芙手中接过桂丫头,不由自主跪倒在雪地中,将孙女牢牢抱在怀里,身子微颤,几乎也要哭出来。

    “爷爷在这,没事了、没事了。”苏望廷感觉自己从噩梦中醒来,稍得安心。他连连抚慰着桂丫头,然后仔细打量她,轻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桂丫头摇摇头,又吸了吸鼻涕,苏望廷也不嫌脏,用衣袖给她擦拭脸蛋。

    长青见此情形,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话,忽然有所感应,望向西北方向。

    “不太对劲。”长青抬手掐诀,眼中闪过一抹幽光,随即低呼一声:“糟了!”

    “发生何事?”苏望廷抱着桂丫头起身询问道。

    “有一队人马朝簇赶来,看样子不像官兵!”长青望向阿芙:“到底怎么回事?”

    阿芙却是不太在意:“绿林贼寇之间互有消息往来,这并不稀奇。内侍省也没到无所不知的程度。”

    “人数有多少?距离簇多远?”苏望廷问。

    “大约三四十骑,还有五六里远。”

    苏望廷立刻下定决心:“走!只有回到琳琅苑才安全。”

    话声刚落,南边金光寺方向忽有火光冲,势头不,长青见状问道:“那程三五呢?不去帮他么?”

    “老程能够照顾自己。”苏望廷把桂丫头放到车上,脱下袍衫给她披好,轻声嘱托几句,随即用竹席罩住大车。

    长青望向阿芙,她淡然反问:“如果将苏望廷和桂丫头置于险境不顾,伱猜猜程三五会怎么想?”

    长青无言以对,只得跟上加速而行的马车,一路上也不举火照明,以免引来贼寇留意。长青给苏望廷加持法术,让他能够黑夜视物、看清道路。

    然而行至中途,东边又有另一队人马疾驰而至,他们举着十几根火把,气势汹汹,彼此尚未看清面容,便听得喝声传来:“舍下财宝,可留性命!”

    “不要停。”阿芙的声音传入苏望廷耳中:“我去对付他们。”

    苏望廷当然不会停,他在西域见惯了劫道贼寇,这种夜里现身之辈,行事作风通常肆无忌惮。为夺财宝,他们不介意做出灭口之举。

    阿芙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片刻后,东边那支人马传来几声惊呼惨叫,显然是阿芙出手。() ()

    “不好,另一边也来了!”长青望见西方数十点火光,密集的马蹄声清晰可闻。

    苏望廷深感马车迟缓,若非这十万贯财宝关系重大,他恨不得就此放弃,只带着桂丫头逃离簇。

    眼看西边人马越来越近,长青鼓起勇气,言道:“我来牵制他们!”

    苏望廷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长青飞奔到一处矮坡上,双手十指结印捻诀,施运数息过后,沉声喝道:“盛神法五龙,万物备于我!”

    随着喝声传出,长青一身真气勾连地,半空中浮现一尊金甲神将,奈何仓促施法,存想不足,只得上半身凌虚而立,却也威仪十足。使得那些打算中途劫道的贼寇大为震骇,胯下马匹受惊嘶鸣。

    现实施法不比识海存想,召遣这等金甲神将,需收摄地间杀伐斩勘之气为用,极耗法力。此刻没有军阵兵威相助,长青仿佛是单独扛起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想到过去几番挫折,长青不想永远仰仗他人救助,当即强提法力,金甲神将手中雷奔电走,化作长弓之形。

    从西北方赶来的那支人马,原本觉得云亭寨贼众即便得手,也必定有所折损,自己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谁能料到保护财宝之人,竟有长青这等厉害术者。

    眼看金甲神将缓缓张弓,电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凝成一支巨箭,好比那等攻城拔垒、能射千步之遥的绞车重弩。众贼望见,无不胆寒变色。

    “快、快散开!”

    贼首惊叫一声,其实用不着他喊,众贼早已策马逃散。就听得长青扬声高喝,金甲神将激弦发矢,电光霹雳照亮雪夜,百十道雷箭如暴雨倾盆而下,闪避不及者,连人带马被一举贯穿,爆碎成漫血花,浇沃大地。

    ……

    雷声犹自隆隆不息,站在远处田野的达观子默然不语,缓缓将指间符篆收回袖郑

    他正要举步离开,眼角余光扫见一道朱衣倩影,拱手道:“不曾想在此处遇见邱仙子。”

    “你迟迟不出手,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么?”瑛君手把洞箫,望向远处渐渐消散的金甲神将,长青站在矮坡顶端,喘息片刻,随后追赶马车而去。

    “我并非刻意如此。”达观子言道:“长青修道有成,但过去久居山中,欠缺磨练。我让他下山行走,也是希望他有所长进。邱仙子传他剑术,不也是做此想法么?否则为何现身簇?”

    “但你把好言妄议的陋习,也一并传授给他了。”瑛君斜瞥一眼,剑意自成境界,压得达观子身形微屈。

    “长青生性聪慧,拦不住的。”达观子承受着巨大压力,隐约能感觉到无形剑气渐渐逼近:“邱仙子若希望他有所成就,便让他亲自去经历世事。”

    瑛君沉默良久,随后飘然离去,风中传来话语:“陆衍让我来找你,你且自去。”

    ……

    熊熊烈焰照亮了黑夜、驱散了寒冷,代价却是整座金光寺沦为人间火宅。

    轰然一声,程三五飞身一脚,直接踹断殿前木柱。大当家侧身避过,双臂暴长,抱住程三五腿脚,旋身抡摔,撞塌半边墙壁,使得他滚入浓烟滚滚的正殿之郑

    “你只有这点能耐吗?”大当家迈步跨入被砸开的缺口,昂声喝问。

    程三五起身扬臂,拨开浓烟,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二人交手至今,尚不及两刻,但整座金光寺已经由于火灾,以及他们激战余波,倾颓大半。

    程三五与大当家的厮杀,全然不像武林中人那样招式来往,而是各自奋起强横膂力,拳腿过处,毫无顾忌。若遇木石阻碍,便加催劲力硬碾过去;一旦擒住对方肢体,不是饱以老拳,就是把对方往墙壁梁柱那等硬物砸去,仿佛泄愤一般摧毁整座金光寺。

    一度囚禁桂丫头的连排禅房,程三五干脆抓着大当家的脑袋,一路狂冲,二人一同撞穿七八面墙壁,致使其成片坍塌。

    程三五与大当家此刻皆是形容狼狈,衣物被撕坏扯烂,身上多处烧伤,满脸焦黑烟灰,混杂油汗污垢。

    可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们二人身上烧伤都在迅速自愈,连瘢痕都没留下多少。

    “怎么?看傻眼了?”程三五扯掉上身那几条破布,豪气万丈地张开双臂,运劲一抖,汗水尘垢尽数抖落,露出雄奇伟岸的体魄躯干,丝毫不输强催功力、突破极限的大当家。

    “你确实有点本事,难怪其他人都不敢胡来,就你这么大胆,直接在京畿一带动手。”程三五活动一下臂膀:“可惜,你也仅限于此了。”

    大当家咬牙含恨,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能感受到突破极限的功力正在缓缓消退。如此强行鼓催根基,还能维持足足两刻,已非寻常武者可比,世上绝大多数武功都做不到。

    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胜不过眼前这人?他为什么跟自己一样,伤势能够转眼复原?

    不由得大当家多想,程三五整劲完毕,再度攻来,拳锋更胜精钢,双臂抡动,带起刮面生疼的劲风,如果不是大当家这等筋骨强悍、皮糙肉厚之辈,对上这两条铁铸粗臂,那便是擦着便伤、挨着就死的下场。

    大当家腾挪躲闪,心知功力消退,不再与之硬拼,他觑见火势已经包围了金光寺大殿,加上二人战斗早已令其摇摇欲坠,再受大火焚烧,坍塌近在眼前。

    纵身一跃,大当家跳到佛像肩膀,一脚将泥塑佛像的脑袋踢下。程三五出拳捣碎佛头,泥块碎散,而大当家就趁这功夫,脚撑墙壁、背抵佛像,一举奋力将其掀翻推落,朝着程三五当头砸下。

    程三五战至亢奋,不避不闪,双膝一沉,硬是将无头佛像扛起。大当家翻身落下,运起千斤坠,重重压在佛像上,程三五单膝跪地,几难支撑。

    察觉机会,大当家轻轻一跃,再次运劲下坠。却不料程三五神力猛催,暴喝一声,竟是将整尊无头佛像朝掷出,撞破大殿房梁屋顶。

    一连串崩裂破碎声响,金光寺大殿再难维系,墙倒柱倾、梁折瓦碎,轰然垮塌落下,将程三五掩埋在内。

    大当家正好被程三五掷出的佛像撞开,他望见大殿崩颓,不假思索,当即扭头飞跃,冲出火海,逃离这座已然沦为废墟的金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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