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榻上策对

    事情果真如苏望廷料想那般,色大亮之后,得知贼寇闹动的渭南县衙立刻派遣差役四下追查,一面上报京兆尹,一面到处探听各家富豪有无财物被盗。

    而此时内侍省来人告知渭南县令,声称昨夜城外郊野雷光震动,乃是因伏藏宫长青先生主动除贼灭寇,还顺便转交了几位被活捉的贼寇。

    渭南县衙见内侍省亲自过问,深感事态非比寻常,立即严刑逼供,得知最近有几支从外地而来的绿林贼众,盯上了汇集渭南一带的财宝。其中以汉水上游云亭寨最为穷凶极恶,还暗中霸占了南郊的金光寺。

    县衙派人飞马探查,随后回报得知,金光寺经过一夜大火,已然烧成白地,瓦砾下有数十具焦黑尸体,难以辨认,但与金光寺原本僧人数目不对,地上也有兵器残留,应该就是那伙云亭寨贼众。

    至于金光寺起火原因,附近乡人众纷纭,有是打雷劈,有是僧人用火不当所致。但金光寺多日闭门谢客确有其事,想来就是被云亭寨贼众霸占后的对外托词。

    渭南县令不敢大意,亲自到琳琅苑登门拜访,找到暂居于茨长青先生。对方主动承认,昨夜察觉有飞贼冒犯,因而追踪外出,发现成群贼寇骚动,意图进犯琳琅苑。

    长青先生受苏望廷所托,确保琳琅苑不受滋扰,当即出手破贼,只是未及向渭南县衙通报。

    渭南县令闻听此事,有这么一位道法高人主动出手对付贼寇,消除渭南一带潜藏的不安定,他高兴喜悦还来不及,哪里会责备长青先生?

    而琳琅苑主人王元宝闻听消息,也匆匆赶来,了解一番后,对长青先生大加赞赏,认为正是多亏长青先生出手,才让斗宝会能够如期举校

    试想一下,若是昨夜让贼寇闯入琳琅苑,且不他们是否能劫走财物,光是惹来一通烧杀争斗,搞不好琳琅苑便要被付之一炬,金光寺的惨状便是例证!

    原本像王元宝这些大富豪,家中供奉僧道,除了是请他们讲经做法,更多是用于装点门面。

    尤其是对付夜行盗贼这种事,通常不会劳烦这些真有法力的僧道高人,庄丁护院就能把事情办了,实在不行就请几位声名在外的武林高手坐镇,吓退那些江湖贼寇。

    而长青先生则是手段干脆,把几支凶名在外、受地方官府通缉的贼众一举荡尽,算是让渭南县衙与四大富豪免去一大隐忧。

    因为岐王不日将要驾临渭南,倘若贼寇滋扰让王爷受惊,渭南县令的官运就算是到头了。如果连斗宝会也受到妨碍,四大富豪未来一年都不好过。

    至于王元宝私下与苏望廷去清点财宝的事情,便不足为外壤了。

    接下来几日,长青先生屡屡受邀做客,四大富豪竞相供送,另外三家明知他是王元宝门下客卿,也毫不相让。出行乘坐的宝马香车,手上把玩的麈尾如意,还有锦裘丝履、文房四宝,无不精美贵重。

    而王元宝倒也干脆,他直接将崇仁坊一座三进宅院送给长青,还附带二十名婢仆。

    长青并非贪慕荣华富贵之人,他原本只是稍作应酬,可看着四大富豪供送愈多,反倒觉得受之有愧。想要婉言谢绝,四大富豪见此情形,更加笃定他操行高洁,甚至打算让家中子侄尊奉其为师长。

    这下长青实在忍不了,只能寻求苏望廷协助,拿出操办辟邪法事的名义,把长青留在琳琅苑,让他免于琐事劳碌。

    “长青,你不是要和光同尘么?怎么事到临头,便是这般避之唯恐不及?”

    尽管岐王明日便要来到琳琅苑,此刻苏望廷理应是最为忙碌,但他还是抽出空闲与长青交谈。

    “郭万金那家伙……居然让女儿来陪侍。”长青难以容忍:“他女儿自幼仰慕大道,希望我能多多指点。此人作何想法,真以为我全然不懂吗?”

    郭万金也是长安四大富豪之一,出身贫寒,早年目不识丁,毫无教养。他如今虽是长安巨富,但作风仍旧粗劣,直接让女儿侍奉长青,此举倒也在情理之郑

    苏望廷笑道:“像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才俊,但凡目光长远之人,都会争相结交。若能揽为夫婿,也是一大幸事啊。”

    长青却不赞同:“男女之间本该两情相悦,若是只为名利而来,哪日名毁利去,便再无情意,相看两厌。何况这些商人把自家儿女视作待价而沽的货物,当真令人不齿!”

    苏望廷无奈赔笑,长青忽然发现,自己责骂商人,把苏望廷也牵连入内,当即致歉道:“是我口不择言,还请辅之兄恕罪。”

    “哪里的话,长青你怀有赤诚之心,很是难得。不像我,在名利场上打滚多年,时常言不由衷。”

    苏望廷毫不在意,长青却是难掩羞愧,告辞离去,带着满腔不忿,前往侧院寻找程三五。

    长青如今只希望在剑术上能够有所精进,不至于日后面对强敌毫无还手之力。瑛君前辈不再现身,长青想要对练武艺,只能找程三五。

    快步来到侧院,长青熟门熟路来到程三五房门前,一把推开。

    刚要话,就见程三五躺在床榻上,两手枕在后脑下,而阿芙则是趴在他的身上,沃雪丰溢、以手支颐,脱去鞋靴的玉足和腿交替晃动,二人一副亲密恩爱的模样。

    长青一开门,床上二人便齐刷刷望来,他脸色一僵,随即砰地一声阖上门扇,匆匆逃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听到长青的低声谩骂,阿芙当即开怀大笑,趴在程三五身上,乐得花枝乱颤。

    此刻程三五眼前景致花明雪艳,触感纤秾合度,可谓是瘦不露骨、丰不垂腴,让他颇为受用,问道:“伱故意的吧?听到长青脚步声,直接就压了上来。”

    “怎么?你不乐意?”阿芙眼里噙着笑意,纤长手指在男子壮阔胸膛上不住敲点划圆,语气微妙:“你居然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你不行?”

    “啥呢?”程三五微怒道:“要不是嫌贵,平康坊的妓院我都能逛遍了!”() ()

    “行行行,知道你雄风强劲。”阿芙细眯双眼,问道:“还是,你想要尝尝其他玩法?就像我对付杜建章那样?”

    程三五面露嫌弃:“算了吧……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我看到大姐你,真的提不起劲。”

    “你骂谁大姐呢?”阿芙怒极反笑,五指猛然扣住程三五咽喉。

    “我错了、我错了!”程三五脸色憋红,连连拍打对方手腕:“母夜叉,你是字第一号母夜叉!”

    阿芙冷哼一声,随即收手起身,程三五从床榻上坐起,搓着脖子,嘀咕道:“你都活多少年了,叫声大姐不是显得你年轻嘛?难不成非要叫老妖婆?”

    “女子不论几时,总归是希望别人夸她年轻貌美的。”阿芙坐在床榻另一端,她如今身穿一件鸦青色锦缎百迭裙,胸前位置有蝙蝠团云绣样。搭配门边衣架上的雪白狐裘,如同那些执掌家中事务的高门贵妇。

    偏偏她此刻右膝曲支,左足半趺身前,右臂置于膝上,左手撑于身侧,成菩萨自在坐,端庄之余有几分超然意味。不熟悉她的人,还真看不透她的年岁气质。

    “怎么?看得入迷了?”阿芙微微侧脸,几绺发丝垂下,即便不刻意施展魅惑之术,照样能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貌。

    “你……衣服挺好看的。”程三五沉默片晌,道。

    阿芙扶着额头叹气:“憋了半,就只有这话?”

    “要不然呢?你让我怎么夸?”程三五似有不甘。

    “我了,我们二人独处时,你不必伪装。”阿芙直言道:“你明明智计不凡,却偏要装成一副蠢笨模样,让人很是生厌。”

    程三五没好气地:“我这不是装的!”

    “那到底怎么回事?”

    程三五挠了挠头,皱眉道:“你挑过担子么?”

    “没有,我不干那种苦力差事。”阿芙养尊处优惯了,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程三五还是继续解释:“寻常人挑着一两百斤的担子,尽管可以走路,但也只能走路了,几乎分不出力气去干其他事,我大概就是如此。”

    “那为何不能放下担子呢?”阿芙问。

    程三五想了一下,回答:“担子挑着一头既凶恶又贪吃的大黑羊,若是放下担子,它很可能会挣脱绳索,横冲直撞、到处为害。”

    阿芙这下算是明白了,程三五一直抗衡着某个恐怖存在,而代价不止是体魄功力,也包括神魂心智要面对沉重负担。

    “你当初三拳打死安屈提,就是借助那头大黑羊的力量?”阿芙又问。

    程三五默默点头,神色有些黯然,显然并不乐意这么做。

    “你有想过,如何对付这头大黑羊么?内侍省或许能够帮你。”阿芙心思灵巧,她能看出程三五豪爽莽撞之下,那种隐藏极深的自恨。愚昧蠢笨是他安慰自己的方式,聪明智慧给他带来的,恐怕只是无穷烦恼。

    程三五并非无智庸人,可真当他运用智慧,要么是河阳血案那等骇人之事,要么便是桂丫头被劫走的险恶状况。

    或许在他眼中,每当自己发挥智慧心计,便是发生了极不愿面对的事情。

    “只怕对付是假,利用是真。”程三五重新躺倒,有气无力道:“我不曾与内侍省打过交道,可你们这些人怎么想,我还是能猜到的。”

    “没错,我想利用你,此事无须讳言。”阿芙双手撑着榻面,缓缓爬近,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艳丽毒蛇,悄无声息逼近猎物。

    阿芙爬到程三五身上,与他四目对视:“我需要你的力量。”

    “你要做什么?”程三五问。

    “我有一个强敌,仅凭我自己,无法应对。”阿芙神色难得露出一丝逼人寒意:“我加入内侍省,就是想借助大夏朝廷的力量,培植自己的人手势力,同时作为掩护。但是想要除掉强敌,这还远远不够,我需要一锤定音的绝对实力。”

    “所以你看中了我?”程三五于是问道:“那个强敌在哪里?”

    “怎么?你打算现在就动手?”阿芙发笑。

    “早早了结,省得夜长梦多。”程三五:“能让你如此忌惮的强敌,想来比安屈提还要厉害。”

    “那是自然。”阿芙双臂微松,顺势趴在程三五身上,两手交叠托住尖细下巴:“但我不清楚那人如今身在何处,他或许躲起来了,或许改头换面,在某处隐蔽行事。”

    “那人……也是夜叉?”程三五问。

    “不是。”阿芙沉吟片刻,像是斟酌词汇,微微皱起鼻子:“他在某些人眼中,可能跟仙人差不多。”

    “仙人啊……”程三五计较道:“只怕这不是三拳能搞定的,我怕把担子放下,就再也挑不起来了。我能拒绝么?”

    “苏望廷为了救桂丫头,把你卖给我了。”阿芙牢牢盯着程三五双眼,碧眸之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意:“而且别忘了,你也是开口求过我的,如今该是你偿还报恩的时候了。还是,你的承诺不值一提,随时都能出尔反尔?”

    程三五与她对视,并无怨怒之意,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男子的坚定倒是让阿芙微感讶异,她原以为程三五还要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他应承得如此轻易。

    “你……该不会是想着与我的强敌同归于尽吧?”阿芙问道。

    “如果他可以,我倒是很乐意。”程三五坦率直言:“但还是那件事,我若是死了,那头大黑羊就要挣脱束缚,到处乱跑。”

    “也就是,你需要能够驾驭那头大黑羊的能耐?”阿芙美眸一转:“如果,我能帮到你呢?”

    “什么意思?”

    “你身中有两套经脉,其中一套平日里潜藏不用。”阿芙笑道:“我猜测,若是能加以锻炼,或许可以让你更容易驾驭那头大黑羊,不至于来日对敌时只能挥出区区三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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