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玉锁丹心

    听到程三五的喝问,张藩面露难色,他赶紧说道:“这当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你不如随我们返回长安,亲自面见冯公公,申明因果缘由,定能获得妥善处置。”

    “返回长安?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程三五站在土坡高处,劲风拂过山川大地,吹起他那褴褛衣衫,不见丝毫狼狈之态,反倒更显雄奇伟岸:

    “这就是冯公公的驭下之术,也是内侍省暗地里的规矩。放任彼此竞相争杀,如同主人家扔出骨头,让两条恶犬相互撕咬,胜利一方才能获得青睐与重用,也免得有人成天想着犯上作乱。”

    “可是……”张藩不解:“昭阳君乃是拱辰卫十太岁之一,他与你应无仇怨冲突啊!”

    “嗯,说得也对,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程三五抓抓下颌胡须,笑道:“你们不如替我去问问,昭阳君为何一门心思要弄死我吗?我应该没招惹过这位大人物才对。”

    张藩三人各自对视,他们哪里敢多言询问,昭阳君对他们也谈不上信任,否则就不会让三人冒险先行了。

    “杨太初身为朔方节度使,就这样把三千兵马交给昭阳君调度了?”程三五又问。

    “是的。”张藩沉声道:“昭阳君不仅对外声称你是杀害刘夫人的凶手,甚至要把盐池妖祟之事一并归罪于你。”

    程三五脸上不见怒意,反倒是微笑点头:“换做是我,估计也会这么做。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将我抓到昭阳君面前,任由他发落?”

    张藩面露苦笑,他已经见识过程三五的强悍武艺,自己三人联手也是毫无胜算,没必要自取其辱。

    “你赶紧走吧。”张藩长叹一口气:“相识一场,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走?走去哪里?”程三五挑眉问。

    “哪里都好。”张藩言道:“以你的身手,改头换面到别处投靠,都不必担忧生计前途。”

    程三五闻言发笑:“听你这么说,我又要逃亡了?”

    张藩匆忙言道:“我稍后会向昭阳君禀告,并未发现你的踪迹。趁大军尚未来到,你速速离去吧!”

    “你人还怪好嘞。”程三五先是摸摸后脑勺,随后问道:“话说你这样做,岂不是私放重犯?不怕被人查出来?”

    “眼下此处只有我们几个,你孤身逃走,我自有掩饰说辞。”张藩有些急切:“而且昭阳君只针对你一人,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青绶使者。”

    程三五深深望了张藩一眼,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初倒在血泊中的彭宁,语气有些缥缈:“是条汉子,内侍省也不全是阉人的走狗。”

    张藩则望向许二十三与胡乙,他们两人勉为其难点头,算是答应帮忙掩饰。

    “昭阳君此刻在做什么?”然而程三五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他在……收集雨水。”张藩匆匆解释:“这处突生异象,就算你不在,昭阳君肯定也要探查一番的,或许还能拖延他的脚步,你莫要迟疑了。”

    程三五听到这话,忽然心生一计,回身捡起一把丹玉,直接交给张藩:“你把这东西交给昭阳君。”

    “这是什么?”张藩看着手里大小不一的红润玉石,满脸不解。

    一旁胡乙见状惊呼:“这是丹玉!这么多?!”

    “你见到昭阳君,就说在此地发现大量丹玉,但是附近有许多妖魔游荡,不敢久留,同时并未发现我的踪迹。”程三五言道。

    张藩闻言便觉不对,抬眼看到程三五神色认真,不由得谨慎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这个人,不喜欢无端背负罪责。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捅破天去我也不会认。”程三五不忿冷哼:“昭阳君不是想要杀我么?那就让他来,且看谁技高一筹!”

    “你给我这些丹玉,能够做什么?”张藩质疑道。

    “你手里这一把,大概能换同等分量的黄金。”程三五一摆手:“言尽于此,你别问太多,这就去回报昭阳君。”

    ……

    望着远处骑马离去的三人,无撄子眉峰镇敛。孙灵音见他如此,清楚师尊此刻正值深思。

    “这可不得了,居然是一处丹玉矿!”

    木鸢活灵活现地上下翻飞,哪怕是机巧造物,此刻也表现出背后操弄之人的激动兴奋。

    “饕餮邪血扎根地脉,吞噬方圆生机,居然无意间形成一条丹玉矿,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木鸢滔滔不绝:“如此说来,饕餮邪血尽管会把凡人染化为妖魔眷属,可它本身也会将天地生机汇聚起来。若是能够加以利用……”

    “荒唐!”无撄子拂袖轻喝:“如此贪欲炽盛,你也被饕餮染化心智不成?!”

    木鸢嘀咕道:“也不是什么事都跟饕餮有关吧。”

    “闻夫子自以为能够教化饕餮,殊不知招致祸患愈多。”无撄子言道:“而你居然妄想利用饕餮邪血,是想让九州万里尽数沦为秽土魔窟不成?”

    “我就是说说而已,又不可能真正办到。”木鸢抱怨起来:“下回再也不跟你搭伴了,跟老妈子似的,管得真宽!”

    “短寿易夭之人,眼界短浅,稍证能功,便生出轻视之心,全然不知世间险恶。”无撄子明言道:“饕餮邪血能够汲取天地生机化为丹玉,说明它一直试图破坏九龙封禁。”

    孙灵音出言请教:“师尊,按照书中所说,丹玉乃是坤地血髓。我在蓬莱也见过丹玉,莫非此物另有来历?”

    “坤地血髓之说不算有错,但终究管中窥豹,未见全貌。”无撄子放眼远眺,金眸之中似纳山河万象:“太古之时,天地洪荒未定,巨凶肆虐。后有九龙出世,挫败巨凶,并以自身封镇,从此天地安宁、乾坤有序,众生得以繁衍生息。而丹玉正是九龙遗珍,正因如此,方有载物承法之功、勾连诸象之能。”

    孙灵音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如此古老遥远的事迹,已经与神话传说无异。她甚至不觉得震惊,而是心生荒谬离奇之感。

    “你们这些修仙的,都喜欢神神叨叨。”木鸢打断道:“小灵音,你可不要被骗了。你师尊所说这些,也是从前人那里听来的,一代代传下来,也不知有多少添油加醋。”() ()

    “九龙封禁,断绝化龙登天之途,此事真实不虚。”无撄子语气严肃:“不然为何洪崖昔年降伏的那条赤蛟,会心甘情愿为拂世锋监视程三五?它若强行登天飞升,立时会被地脉所摄,彻底融为九龙封禁的一部分。”

    “如此说来,饕餮便是那太古巨凶?”孙灵音心中略感绝望。

    “饕餮之名,乃后世之人对其称呼。”无撄子看出弟子心血波动:“其实纵观古今,饕餮衰弱大势不可逆转,秦时为祖龙所败,早已不复太古凶威。历经近千年封印,久受消磨,正因如此方能陶形易质、转骸化人。”

    “也就是说,程三五并非不可战胜,对么?”孙灵音迫切问道。

    无撄子眼中不知是悲悯还是失望,只答道:“是。”

    “还是想着要报仇啊……”木鸢轻声感叹一句,然后问道:“程三五刚刚在做什么?他把丹玉交给内侍省那几人,看样子好像不打算离开?”

    “他还要再兴杀伐。”无撄子说。

    木鸢又问:“你这蜃气化景之法只能显现光影吗?听不见他们交谈对话,总归是差了点,还是要想办法多多改进,不能一味死守祖宗之法啊……”

    无撄子没有理会木鸢的琐碎话语,朝着河谷方向望去,程三五站在高坡上,接受一众饕餮眷属的叩拜。

    ……

    眼见雨水止息,昭阳君心生不耐,自己那些下属七手八脚,试图收集雨水,结果所得寥寥。

    当他训斥完下属后,便见几名朔方军骑手从远处赶来,为首之人正是杨太初身边的家奴蒋福。

    “昭阳君为何让大军停驻不前?”蒋福上来便喝问道:“不是说程三五就在前方妖魔巢穴么?”

    此次朔方军大举出动,表面上是要服从昭阳君的号令,然而杨太初并非将兵马完全交给他人指挥。

    三千兵马除了各有将校旅帅,还派了蒋福这等家奴以表权威,这让昭阳君深感不喜。要不是尚需朔方军人力,昭阳君早就将这蒋福的脑袋拧下,报复他那无礼冒犯。

    “不急。”昭阳君不咸不淡道:“大军长途奔袭百里,人困马乏,自然需要修整,我已经命人前往侦察妖魔巢穴,想来……看,他们已经回来了。”

    此时张藩三人策马赶到,昭阳君上来便问:“那妖魔巢穴到底发生何事了?是否有程三五的踪迹?”

    “禀告昭阳君,那里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目前还有许多妖魔游荡。”张藩答道:“至于程三五……我们尚未发现其人踪迹。”

    听到这个答复,昭阳君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脸上肥肉一阵抽动。

    眼看对方将要发火,张藩连忙捧出那一把丹玉:“不过我等在废墟中找到这些东西。”

    昭阳君捻起其中一枚,皱眉道:“丹玉?”

    “是。”张藩低头叉手:“我们在废墟中发现许多丹玉,碍于妖魔数目甚众,只来得及带出这些。”

    昭阳君望向通晓法术的胡乙:“妖魔巢穴为何会有丹玉?”

    “卑职猜测,那里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丹玉矿藏,只是被妖魔霸占。”胡乙按照三人事先定好的说辞解释道:“而那妖魔巢穴想来是突遭剧变,引起山崩地裂。潜藏多年的丹玉矿脉现世,所以才有先前光华冲霄的情况。”

    昭阳君脸上神色几番变幻,丹玉的价值他再清楚不过了,除了用来施展法术、炼制法器,经过研磨匹配,也能作为饵药服食,据说有驻颜之功,深受后宫嫔妃所喜。

    身为习武之人,昭阳君平日里几乎用不上丹玉,可此物的价值却不容忽视,更何况是一条丹玉矿脉,其价值不言而喻。

    如果由自己出面,代表内侍省掌管这条丹玉矿脉,必然能牟取巨大利益,不仅能培植更为庞大的势力与人脉,甚至从此称雄一方也未尝不可。

    昭阳君可不会甘心一辈子做朝廷鹰犬,只是过去缺乏可行路数,要是依托这条丹玉矿脉,开始经营自己的势力,哪怕在内侍省中说话更有分量,那也是大大有利的!

    “丹玉矿?你确定?!”蒋福的叫声打破了昭阳君的沉思:“此事关系重大,要立刻报知杨公!”

    听到这话的昭阳君勃然变色,如果杨太初主导此事,哪里还有他插手余地?

    眼见蒋福掉转马头,急着要离开此地,昭阳君恶向胆边生,肥硕如球的身子好似皮球般猛然弹起,在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凶猛掌力便已如闪电般击中蒋福后脑。

    只听得一声爆碎轻响,蒋福当场变成一具无头尸体,横飞血肉让跟随他左右的朔方骑手大惊失色。

    可不等这些骑手拔出随身兵刃,昭阳君身形一分为四,肉眼所见只有模糊残影。掌力过处,便是一连串破风脆响,随之血花绽放、人马倒毙,数息功夫,地上便多了五具尸体。

    当昭阳君再度站定,衣袂不见丝毫血渍脏污,他神色如常,取出巾帕擦拭虚汗,朝左右沉声道:“把尸体处理干净。”

    众下属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叉手称是,没有多问哪怕半句,立刻将尸体身上衣甲剥去,把所有证明身份的物件彻底销毁,动作行云流水、熟门熟路,显然早已做惯这等杀人灭口之举。

    张藩三人目睹此状,皆唯恐自己是下一个被灭口之人。好在昭阳君并未对他们动手,反倒微笑道:“你们是懂规矩的,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曾见过蒋福此人,对否?”

    “是。”张藩赶紧拱手,又补充道:“卑职唯昭阳君之命是从。”

    “倒是识趣。”昭阳君淡淡一笑,又取出那枚丹玉仔细端详:“此物的确事关重大,眼下不宜外传。我将亲赴那丹玉矿……不对,是亲赴妖魔巢穴,查明情况。”

    张藩又问:“可那附近的妖魔……”

    “妖魔数目不少,自然要交给朔方军去应对。”昭阳君沉默片刻,重新望向张藩三人:“三位既然曾与这伙妖魔交过手,就由你们将其引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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