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夜晚,陇桥监狱。

    随椿来耷拉着头,弓着身体坐在最阴暗的角落。

    长时间的拷问刑讯,虐待,她本消瘦的身体只剩下一把骨头,包裹着骨头的皮肉遍布翻起血痕,新旧交错,如蚂蚁爬行般密密麻麻。

    锁链与铁门碰撞,紧闭的门开了又关,进来三个个军官。

    随椿来眯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用手肘撑住地面,脊背绷得很直。

    从三月底起,国党以应行纠察为由,污蔑加入国党的□□党员,后又把逆谋昭著的罪名扣在□□头上,开启了泯灭人性的清党□□,仅仅几天,被杀被捕入狱的□□党员便超千人。

    在愈演愈烈的放赤运动中,随椿来虽早早接到风声撤退,却在几次转移途中不慎被内部人员出卖,被捕入狱。

    随二小姐是个顶尖的刺头,平等地呛每一个不想交流的对象且尤善胡说八道。

    国党啃不下她这块硬骨头,不愿放过她,却又不敢当众处决,引起众怒,只好暗下处决,干脆了事。

    “随小姐聪慧过人,为何执意要与贼人为伍,国难当前,你我皆好”。

    随椿来睁开眼,扯了扯嘴角,她早已得知他们前来的目的,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客气,“长官出去打听打听,我担不担得起你口中‘聪明’二字”。

    谁人不知她随二小姐嚣张跋扈,无半点大家闺秀风范,几次入狱,最是叛经离道,所作所为常惹人诟病。

    狱内剑拔弩张,看似和平交流下明波暗涌。

    狱外,高耸的窗上坐着一只发着微弱白光的不明生物,焦急得飞来飞去,墙内枪声一响,立马兴高采烈飞去捡人。

    砰---

    再次醒来时,随椿来躺在古色古香的木床上,忍受着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和一个发着白光的不明生物大眼瞪小眼。

    不明生物说话怪不客气,喜欢戳人心巴,张口就是【你死了】。

    随椿来:……

    她艰难抬起尚无力的手揉了揉眉心,在床上直直躺尸,反问回去“怎么,难道我诈尸了?”。

    004有些心虚,身上的光芒忽闪忽灭,像是她家租界中接触不良的灯泡。

    随椿来还没见过如此新奇的东西,她想,若能抓回去让她大哥手下那群研究员研究研究,没准真能得出点东西。

    “你又是什么物什?”。

    可怜的004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还沉浸在绑错宿主的悲伤中。

    它啪唧一下飞到随椿来面前,强烈的白光刺得随椿来眼睛疼,她眯起眼,毫不客气把它从空中揽下,搂入怀里。

    这下好多了。

    借着随椿来看不见,004光明正大打小抄,一字一句念到:

    【我是曙光引入系统004】。

    【经过多方考察,我司决定给予您二次生命,只需要您完成相应要求】。

    “哦?”,随椿来好像听懂了,但又没完全懂,“所以这是哪里?”、

    【启佑三年,壅国境内】,004小心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答道【你现在在荆州一个小镇上】。

    “这具身体的主人呢?”。

    004叹了一口气,【在来荆州路上遇袭,被刺而亡,如今,你成了她】。

    随椿来平静无波的脸变得复杂难明。

    故乡的先烈踩着尸骸排除万难推翻封建朝代,她作为新一代青年高歌革命万岁,为她敬爱的国土献身,然造化弄人,濒死之际却又来到不知名的朝代,回到吃人的封建社会。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随老爷子最喜欢在随椿来耳边念叨的话,他是个守旧的小老头,最爱满口礼义廉耻,随椿来自小养在他膝下。

    如今,这一句才算真正从入耳到入心。

    她不喜多愁善感,情绪很快调整过来,恶趣味地捏住004不断挣扎的身体,懒洋洋道“为何找我?”。

    随椿来的力气很大,004左右挣扎仍动弹不得,只好认命,带着不易察觉的心虚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您各方面审核都很优异,符合我们挑选宿主的标准】。

    004疯狂吹彩虹屁,试图掩盖它进错时空并绑错人的事实。

    倒也不算完全绑错人,至少方向没错,好歹在同一个族谱上,别的不说,它要绑的人恰好是程家后人,而随椿来则是人家老祖宗。

    身上厚重被子压得胸口闷,随椿来把被子往下拉了拉,侧过身去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对004的话让随椿来起了兴致,她眉梢轻挑,不动声色套话,“你如何得知?万一我是恶贯满盈的坏人呢?你又该如何是好”。

    除入职场的菜鸟系统没听出弦外之音,立即上钩,就差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们监察官会发放查看权限,不会弄错的”。

    随椿来可以质疑004的能力,但绝不可怀疑它选人的眼光。

    004就是因为随椿来评分高,才迫不及待绑定她。

    哦?随椿来若有所思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她身体受累,乏力困倦,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探究。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弄明白。

    004等了好一会也没见随椿来说话,还以为她不愿意做任务,慌慌忙忙从随椿来怀里飞出时,看见她半阖着眼,像是要睡着的样子。

    它赶忙极力推销自己,【任务真的很简单,只要走剧情到故事圆满结束就好了,一点不难】。

    随椿来骤然被004摇醒,眯着眼半睡不睡,敷衍听着它念叨“什么剧情,简单说说”。

    004一听,只觉有戏,慌忙把剧情的大概简单复述一遍给随椿来听。

    系统即便是有查看剧情的能力,但不万能,毕竟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拥有自主意识,自动填充未知剧情。

    生怕随椿来听着烦躁不顺心,004把剧情念得那叫一个激情洋溢,抑扬顿挫。

    和后世众多俗套的爱情故事如出一辙,整个故事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虐恋情深,强取豪夺的泼天狗血味。

    随椿来越听越眉头紧锁,越听越烦躁厌恶。

    故事中的女主这一生都在自轻自贱,极致卑微讨好一个男人,全然丧失自我尊严和存在意义。

    她把被子蒙上头,干脆了当拒绝,“任务繁琐,我无能为力”。

    004本以为随椿来答应完成任务是拍板定案的事情,断不曾想在重生这个诱饵摆在面前,她也不上钩。

    初入职场的菜鸟系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情况,半响才憋出一句【可是,可是宿主,你被检测系统绑定为小说男主,也就是说,你不是扮演‘女主’角色,而成为‘男主’】。

    【我的能量只够维持你在这个世界生存一周,一周之后,你的灵魂会直接被世界意识抹杀,就真的回不去了】。

    “是吗?”,随椿来心情越是烦躁,脸上越是平静,她朝空中的004勾勾手指,示意它飞过来,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很希望我做这个任务吗?”。

    如果004没有那么着急绑定她,而是见过未入狱前的随椿来,那么它就会明白她为何能闻名郴城,就像行走野草丛生平坦的田地,你以为脚下是硬土,其实布满泥沼。

    可惜,004过于年轻,此时只知道拼命点头。

    随椿来笑得愉悦,“那如你所愿”。

    此后,又过了两天,镇餍司人手紧缺,随椿来被众人一通慰问,确定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无恙后,便被扔去援助同僚缉拿剩余的流棍。

    流棍多是当地的土棍团队,出身底层,深感民间疾苦,却见钱眼开,泯灭人性。

    他们为人拐子物色目标,以威逼,掠夺,欺诈,与外地拐子里外接应,将良家百姓当作货物运往外地,称做高脚驴。

    一部分外地人拐子已被缉拿归案,棘手的是这些流棍,一来他们行踪不定,常隐匿在山林,二来他们在当地生活多年,异常熟悉,消息灵通,且有帮助他们躲避和隐藏的人员。

    当地拐卖之风甚炽,已经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兜兜转转一日多,随椿来一行人终于逮到潜逃的犯人,日夜奔波的众人总算能休息了,一群人别提有多兴奋。

    “快跟上,别让这群王八犊子给跑了”。

    “他娘的,追在这群瘪三后边跑了几宿,可算是逮着人了,老子裤头都累松垮了,回去不得喝上几杯”。

    几个身穿深黑色长袍的高大男子,一手压在佩刀的手柄上,虽说是在逮捕犯人,但丝毫不见严肃,奔走的同时还高声调侃起来。

    一堆人逃,一伙人追。

    前者像极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老鼠,后者则是熬了几个大夜,若如游魂的捕快们。

    你追我赶的游戏里,注定只有一方开心。

    一处不起眼的土堆上。

    随椿来趴在上面,与打了鸡血般兴奋激动的众人不同,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条了无生气的死鱼,仰头看天,悠悠叹了口气,再缓缓从地上爬起。

    现场一片混乱。

    杀猪般的嚎叫声,咒骂声,哭泣声,理不直气壮的质问声,像是热油里滴尽了一滴水,哗啦啦沸腾起来。让人不忍直视。

    为首男子看她杵在不远处,一副颓废疲惫的样子,皱着眉头道“椿子,提起些精神气来,如此颓废不活,像什么样子,若是让周大人看见,该训你了”。

    镇餍司里的周大人素来正直严苛,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

    随椿来正拿眼仔细留意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听见他的话,随口回答道,“知道了,江捕快”。

    江褈景奈何不了她,摇摇头,也就由她去了。他把地上被捆住的男人一把拎起,一个接一个捆成一串,拉到一旁问话。

    马车上的人都被赶了下来,一堆衣衫脏乱,形容狼狈,掩面啜泣的女子或团坐一起,或零零散散站立在一旁。

    面容青涩,身材瘦弱,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姑娘。

    几个幼童,眼神瑟缩,眼里含泪,身上裸露出皮肤布满斑驳伤痕,不哭不闹呆在一旁。

    只是胆怯的瞧着来人,缩在衣物下的身体在微微抖动。

    看见一群大老爷们中来了个女子,马车脚边一个被里里外外捆了几圈的络腮大汉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梗着脖子,冲着她不服大喊,“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光天化日之下胡乱抓人,还有没王法了”。

    为了隐蔽行踪,避免打草惊蛇,随椿来一行人做寻常人家打扮,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王法?”。

    随椿来收回视线,她抚上腰间系住的刀,好脾气似的看着地上被捆成一坨,原本安静如鸡,看见女人便雄起叫嚣的男人。

    耳边充斥着污言秽语,随椿来也不恼,手一抬,干脆利落抽了他几个耳光。

    说一句,抽一巴。

    原身的手劲可不小,手上的厚茧,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无一不章显着她的刻苦,几个耳光下来,男人被扇得眼冒金星。

    抽到男人怂了,害怕了,她才慢悠悠拿下腰间挂着的腰牌,在他面前扫过。

    她看着男人骤变的脸色,笑了笑,“骂啊,怎么不继续骂了?”。

    “你要什么王法?”.

    “镇餍司办事,岂容你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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