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盛京。

    议政大臣、正蓝旗都统瓜尔佳·马尔泰端起茶杯轻轻地品嘬一口,眼角余光偷偷瞟了瞟对面的廉郡王胤禩,见对方只是微微闭着眼睛,默然不语,遂又将茶杯放在了旁边的几案上,也将自己的嘴巴闭了起来。

    这爱新觉罗氏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就不要轻易发表言论了。

    胤祉看着在坐的郡王、贝勒、诸旗都统说了些场面话后,一个个都端坐于椅子上,保持着尴尬的沉默,心中顿时一阵烦躁。

    “诸位,都不说话也不是事呀?大汗病重,随时都会驾崩离去,若是选不出一个新的大汗出来,咱大清岂不是成为无主之政?”

    侍卫大臣陈豫朋抬头看了一眼胤祉,随即又继续低头不语。

    我大清国大汗若不幸故去,怎么能引用“驾崩”这個词语?

    咱大清可是去了帝位的!

    “大汗不是已经指定毅郡王弘昉为储吗?到时候,咱们遵大汗遗命,扶弘昉为新的大汗即可。如此,还需要再议什么?”议政大臣、满洲正黄旗都统阿尔吉善开口说道。

    “当年我大清太祖、太宗皇帝制定的诸王、贝勒和旗主议政的规矩岂能说丢就丢了?”胤祉瞪了阿尔吉善一眼,“要不然,指定一个废物出来就任大汗,如何能统领我大清在这乱世当中存活?”

    “诚郡王,毅郡王弘昉自三年前就任镶白旗汉军都统以来,征土著,袭罗刹据点,擒斩甚众,也是有一番作为的,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废物。”阿尔吉善淡淡地回了一句。

    “嗤!”胤祉嗤笑一声,“在坐的诸王、贝勒、旗主哪个不是赫赫武功之人?要是凭杀人多,就能被立为大汗的话,那我大清有数的几名巴图鲁岂不是也有资格成为大汗?”

    “诚郡王,我大清自世祖皇帝以来,嗣位之主皆由先帝指定,何来由诸王、贝勒和旗主共同议政选定?”议政大臣、镶蓝旗都统鄂尔泰轻声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矣!”胤祉说道:“那时,我大清国威鼎盛、兵强马壮,即使世祖皇帝以幼龄继位,仍无碍于我大清席卷天下,定鼎神州。待我大清入关以后,攻城略地,不到数年时间,便几乎尽占中原之地,创万世之基业。故而,在世祖皇帝驾崩后,愍宗皇帝遂被定为我大清继任皇帝,于天下大局,并无不妥。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大家伙都知道,喀尔喀蒙古桀骜不逊,且又畏缩避战,未敢与我大清联合,准噶尔遭到伪秦连番重创,却想从我大清这里找补,始终持敌视态度。北边罗刹人凶狠残暴,人种文化与我大相迥异,希图纳我大清为奴。渤海国虽与我大清交连相通,但却以我为沟壑篱笆,多加利用,属实不可轻信。我大清在这般群狼环伺的险恶之境下,由一个二十来岁的黄口孺子来统领我大清,诸位晚上可睡得着觉?”

    “既然毅郡王弘昉太过年幼无法统领我大清,那么诚郡王以为谁能继承大汗之位?”侍卫大臣、满洲镶红旗都统傅良问道。

    “大汗诸子年幼,无以威信统领我大清,那么可在成年诸王之间择年长者为之。”淳郡王胤祐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在坐的所有人均齐齐地看向他。

    胤祐是心向庄郡王呀!

    “大汗以下,庄郡王为长,所以咱们就选他为继任大汗。”胤祐丝毫不顾忌大家投来的异样目光,径直说道:“在这非常之时,咱们也别扯来扯去了,就这么定下了。当年愍宗皇帝北狩漠南时,就曾多次公开表示,有意立庄郡王为嗣,不过囿于形势险恶,未曾立下遗命。待咱们流落至乌梁海后,先帝为了保证我大清上下的团结,便改立了屡立战功的大汗为继嗣之人。如今,大汗病体沉重,眼见难以康复,那么莫如将汗位再传给庄郡王,以慰先帝之念,安诸臣之心。”

    “若是要选年长者,贝勒海宽岂不是更为合适?……他可比大汗还要年长十岁!”鄂尔泰嚷道。

    “瞎嚷嚷什么?海宽非愍宗皇帝子嗣,如何继大汗位?”胤祐斥道。

    “海宽贝勒虽不是愍宗皇帝子嗣,但也是世祖血脉,如何不能继承我大清汗位?”鄂尔泰强辩道。

    “咳咳……”海宽急咳几声,摆着手说道:“此番议政选嗣,莫要将我这把老骨头提出来!咱们还是在愍宗皇帝子嗣中择其贤能者为大汗吧。”

    “着呀!在我大清这般恶劣环境下,怎可选一位年长者为汗?我们应该推举一位贤能的嗣君为大汗呀!如此,方能统领我大清克服眼前的种种危局。”

    鄂尔泰闻言,立时抓住了其中要点,既然大汗的子嗣未能继位,那咱们干脆将水搅混了,就来选一个“贤能者”为嗣。

    何者为贤,那可就要好好掰扯掰扯了!

    整个大厅顿时陷入到激烈的争吵当中,除了有人推举老二胤礽为嗣君外,老三胤祉、老八胤禩也被诸多贝勒和旗主提名推选。

    整个议政会议吵得不可开交,谁也无法获得众人的一致认同,皆坚定地支持各自推举的人选。但在场的十余名汉臣和蒙古都统则选择了中立,皆未明确表态。

    很明显,他们觉得作为外人,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这场有关大清汗位的争夺当中。届时,嗣君确立,他们自当遵从效命便是,何苦来哉要蹚这个浑水。

    “砰砰砰……”

    议政会议一直延续到傍晚时分,诸王、贝勒以及旗主正要吩咐下人准备饭食,猛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火枪声,皆不由面面相觑。

    咋回事?

    外面的兵丁枪支走火了?

    亦或有人作乱?

    作乱!

    “阿齐图,到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胤礽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

    莫不是,大汗在得知他们在趁他未死之际讨论嗣君问题,恼怒之下,派兵以行屠戮之事,顺便为他的儿子上位铺平道路?

    不应该呀,满蒙八旗的旗主皆在此地,王宫侍卫大臣也是他暗地里收买的信重之人,大汗如何还能使唤得动盛京城中的军队?

    “砰砰砰……”

    又是一阵火枪声响起,而且声音距离更近了,似乎就在大厅外面不远处。

    此时,在场的所有王公、贝勒和旗主已然有些慌乱了。

    兵乱!?

    什么人发起的?

    “年羹尧!”

    一群全副武装的八旗火枪兵冲入了大厅之中,持枪将所有人逼到一处角落后,盛京锋锐营都统年羹尧大喇喇地走了进来,笑着朝在场的诸王、贝勒和旗主拱了拱手。

    “今天,有些对不住各位爷了。奴才奉大汗之命,对全城实施宵禁,任何人等皆不能轻易外出走动。这会,要委屈诸位王爷、贝勒爷,还有各旗都统大人了,请你们在此稍事休息几天,待大汗解除宵禁之后,再行各自回府。”() ()

    “你这奴才是要将我们全部扣在此处吗?”胤礽瞪着年羹尧,冷声问道。

    “奴才可不敢扣留王爷。”年羹尧笑着说道:“奴才只是想请王爷于此稍稍停留几日。”

    “若是本王执意要走呢?”

    “王爷,你可莫要为难奴才。”年羹尧继续陪着笑说道:“奴才懂尊卑上下,可奴才手下的兵就有些浑了,到时候,一旦伤到王爷,奴才是万死莫赎。”

    “狗奴才,威胁本王吗?”

    “碰!”

    年羹尧从旁边的士兵手中抓过一杆火枪,对着屋顶便开了一枪,然后枪口虚虚指向胤礽,眼神森然地看着他。

    莫要逼我,老子真敢杀人!

    “年羹尧,是不是老四从喀尔喀回来了?”胤禩突然大声问道。

    年羹尧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将手中的火枪扔给士兵,然后转身径直离去。

    翌日,大汗颁布谕旨,宣布雍郡王胤禛为大清王国嗣王,主掌朝廷内外事,诸王、贝勒、八旗旗主大小事务皆报于嗣王。

    三日后,大清王国大汗胤禔薨逝于王宫之中,嗣君胤禛遂继位大汗。

    旬日,胤禛以阴谋作乱的名义,勒令庄郡王胤礽、诚郡王胤祉、廉郡王胤禩于府中自尽,淳郡王胤祐、恒郡王胤祺言语诋毁大汗,禁足于府中自躬反省。

    随后,满洲八旗都统被撤换六人,蒙古八旗都统被撤换四人,汉军八旗都统被撤换两人。

    先大汗之子毅郡王弘昉被任命为内侍卫大臣、遥领科布多前翼都统,随侍大汗参赞军务。

    胤禛宣布,境内满、汉、蒙各族一体,不分彼此,并恢复世祖皇帝时期允许各族通婚政策,以笼络汉蒙中上阶层势力。

    最后,胤禛派人传书渤海国,通报大清王国主君变故情况。

    ——

    月日,西京。

    渤海国王舒德接过侍从递来的军报,拆开封漆,抽出里面的文书,细细地阅览起来。

    “哼!”看罢军报,舒德冷哼一声,将其狠狠地投掷于书案上,然后站起身来,吩咐侍从将一幅西部地区的地图找来,并悬挂在大殿的一面墙上。

    “不到两百公里的距离,竟然花了四个多月才摸到叶尼塞河东岸。就算是乌龟爬,也没这般迟缓!”舒德手指使劲地点了点叶尼塞河的位置,表情甚为愤怒,“如今倒好,还未过河跟俄人见仗,竟然还被人家搞了一次偷袭,军械物资也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我看呀,他这个征西将军也是做到头了。”

    殿内的侍从们在听到王上的自言自语时,恨不得将脑袋埋起来了,并堵住自己的双耳。

    舒德口中所称的征西将军,乃是三年前与之争位的三王子平郡王穆特。

    王上此言,分明是对穆特心生不满,怕是要借机予以清算了!

    当年,在北明和齐国的坚决反对下,穆特企图以兵变的方式夺取渤海国王位的行动遭致失败,被舒德解除了国中最为精锐部队新军第一混成团团长的职位,然后将他打发到西部地区,主持对俄罗斯叶尼塞督军区的战争。

    尽管,穆特被任命为征西将军、西部军团总司令,但其麾下指挥的部队却为实力较弱且不满编的新军第三混成团,兵力只有一千二百余,再加上两百多喀尔喀蒙古骑兵,以及四百多征召而来的布里亚特人、鞑靼人、哈卡斯人、雅库特人等地方土著,军力堪堪两千人。

    在准备了近两年时间后,穆特于五月中旬,率兵从西营堡誓师出发,朝叶尼塞河流域杀去。

    其实,经过数年的前哨袭扰战,俄罗斯叶尼塞督军区不堪其扰,同时也为了保存实力,避免人员和物资的大量损失,早已将叶尼塞河以东地区的所有哨所、军事据点尽数捣毁,全部撤回了叶尼塞河以西地区。

    如此一来,渤海国若是向俄罗斯发起进攻的话,可以直接杀至叶尼塞河边,根本无虞后方和侧翼的安全。

    但是,穆特为了确保后路安全和物资补给的畅通,在沿途设置和营建了数座军事据点,差不多每隔三十公里,便动员大量的人力物力,建造一座半永固式堡垒,驻军三十到五十名。

    结果就是,西营堡至叶尼塞河不到两百公里的距离,穆特硬是走了四个多月,一仗未打,反而消耗物资无数,惹得国王舒德甚是恼怒。

    然而,当穆特率兵抵达叶尼塞河东岸,与对岸俄人的新卡钦斯基堡遥遥对峙时,却遭到意外失利。

    月日,凌晨四时,数百俄军趁夜偷渡叶尼塞河,在大军未及防备之际,突然发动夜袭。虽然在渤海军的仓促反击下,击退了俄军的进攻,但官兵伤亡两百余,后勤辎重也被俄军焚毁大半,迫的大军不得不暂时后退三十余公里,等待后方物资支援。

    劳而无功,反而损兵折将,这不就给了国王舒德一个绝佳的借口,正好拿他治罪。

    “王上,靖边军都统范国璋请见。”

    “宣他进殿。”舒德转过身来,朝御阶走去。

    “臣,范国璋叩见王上。”一名髯长一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与关圣有几分相像的男子跪倒在地,向国王舒德磕头问安。

    “范卿无需多礼,且请平身。”舒德温言说道:“这次宣你入见,寡人有重任交付于你。”

    “臣,万死不辞!”范国璋躬身候命。

    “西边攻伐俄人战事不利,寡人想让你走一遭。”舒德看着他,沉声说道:“对此,你可有成算?”

    “王上,臣定不辱王命。”范国璋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俄人虽占叶尼塞河天险之利,但臣有把握杀过大河,尽取叶尼塞河膏腴之地。”

    “哦,你倒是比寡人还有信心?甚好,甚好!”

    “回王上,臣有如此信心,盖因数日前,从齐国黑衣卫那里获取一条于我渤海国天大的好消息。”范国璋脸上带着一丝喜色。

    “什么好消息?”

    “俄人已卷入西边欧罗巴重大事务当中,恐无暇顾及东边。”范国璋笑着说道:“据齐国黑衣卫的情报资料显示,俄人准备倾尽全力干涉一个被称为波兰的国家王位继承事务,如此一来,俄人叶尼塞督军区恐将面临无有任何支援的窘境。”

    “哈哈……”舒德闻言,立时大喜过望,“这简直就是天助我渤海国全取叶尼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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