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远道适时进来,瞧见他们正用饭,遂绕桌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们今日用饭坐的是一大圆桌,约莫可容纳八九人,老三他们围了小半桌,林梦寒挨着沈余欢坐,右手边空着,和老三还隔了两个位置。

    沈余欢心里正生气,见重远道进来,一反常态地热情招呼起来,“你用过饭了吗?没用坐下来一块儿用吧。”

    林梦寒闻言一顿,方才夹起的菜落入碗中,半掀眼帘,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沈余欢的动静。

    重远道紧挨沈余欢坐下,故意在桌下踢了林梦寒一脚,后者抬头与他遥相对望。

    见他眼神中饱含不悦,重远道邪肆挑眉,愈发猖狂,浓重的挑衅扑面而来。

    眼不见心不烦,林梦寒索性低头,谁知脚下又被踢了一脚,他不耐蹙眉,眼神随着重远道刻意的示意而移动——眼看着这小子和沈余欢的手肘已然贴在一起,衣裳外布互相摩挲,彰显亲密。

    他眼睛微眯,里头似有野火丛生,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看着柔情似水实则阴气沉沉;眸光流转间拿起桌中间的水壶,腾空给重远道倒了杯,递过去,却在角度正好时抖了一下。

    “抱歉。”林梦寒声音一出,只见本就即将溢出的温水尽数洒出,泼在桌面,一路绵延而下。

    沈余欢眼疾手快收回手,为了避免被波及,顺势往林梦寒那边移了一寸,林梦寒见她靠近,下巴微扬,心情愉悦。

    沈余欢自没瞧见,倒是看重远道似乎愣住的模样,顺便提醒了句,“你手移开些,仔细烫着。”

    林梦寒嘴角垮下,乜了重远道一眼。

    只是重远道这厮也不知是否有意为之,手移开后不偏不倚蹭在水洼处,手肘滑开,溅起小片水花,即便这样,他还是觉着不够,做娇弱状痛呼一声,眼里像是蒙了水雾般清亮。

    装,还装!

    林梦寒轻嗤一声,如此装模作样真真叫他看了都忍不住一阵恶心;这样的伎俩用在沈余欢身上,只怕他闯荡江湖多年都还没认识到世间险恶。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子靠后,悠哉地等着看好戏。

    谁知下一秒,就被沈余欢使唤起来,“林梦寒,你去拿件衣裳给重远道换上,他身上蹭湿了,眼下天气寒冷,仔细冻着……”

    “……”

    林梦寒心中吃味,已经听不下去,但根据他对沈余欢的了解,她必得添上一句,什么“冻着了影响干活”“若是生病了还得麻烦她写方开药”之类的。

    可他候了半晌,待到沈余欢收拾好碗筷去前厅准备坐诊了,也不曾听到后面那半句话。

    林梦寒清澈的眼神晦暗不明,胸腔酸涩难耐,恨意丛生,肆意蔓延,只想抓住重远道狠狠收拾一顿才能解气。

    怎的重远道一来待遇就这样好,吃喝住一样不缺,如今还白白捡了她的关怀去,倒是他,从泼水开始就显得里外不是人。

    但想着一头是心悦之人,另一头是分别数年重逢的兄弟,他终究还是咬咬牙忍下了。

    罢了,说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总归他从头到尾也没对沈余欢有过任何明确的示意,胆小退缩的是他,暗暗吃味发疯的也是他,沈余欢秀外慧中,任何男子与她接近都会被她所吸引,他没道理仇恨重远道,只恨自己明明近水楼台,不仅没先得月,反倒可能还让旁人捷足先登了去。

    重远道若是执意与他争,倒也无妨,最关键的是沈余欢如何想,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她若是不喜悦,那重远道花再多心思也终是于事无补。

    可她到底如何想的?明明同他相遇后很长时间里都计算地分明,为何如今轮到重远道,倒是少了那许多的试探和泾渭分明的界限……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沈余欢,后者端坐在案边,青葱柔白的手指伸出,为问诊的病人探脉,眉头微锁,神思凝注,片刻后,收回搭脉的手,执笔在宣纸上书写,行云流水,仿若那些病症和药方是她牙牙学语时便刻印在脑海中,伴随她二十余年,用时就像幼童叫出的第一句“娘亲”般,水到渠成。

    好像不管认识多久,她就坐在不远处,无需多言,一个动作便能轻易挑动他的心;就像初见时那惊鸿一瞥,他泥足深陷,至今不能自拔,那感觉就像坠入沼泽地,初陷进去时,觉得无伤大雅,一旦你开始挣扎,它便会像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将你团住,漩涡一般吸住,你别无他法,只有臣服。

    重远道算什么,他自不会将沈余欢拱手让人,和平竞争不可耻,只要能换得她垂怜,刀山火海,他闯过去就是了。

    这边林梦寒做了冗长的心理建设,那边重远道却笑得喜不自胜。

    老四见证了方才桌上的一整套,如今看重远道只觉得他不识抬举,医馆众人早已瞧出林二东家对沈东家有意,他身为林二东家的兄弟,难道瞧不出?

    他转头看向老三,故意大声道,“老三,你说一个大男人喜欢装柔弱是什么病?”

    “什么病?”老三没反应过来,问道,后添了句,“你要看病的话得找沈东家,我可不懂这些?”末了,又添了句,“我说四弟,二位东家待我们是真好,你可别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说着,上下打量老四,出口颇为语重心长,“装什么柔弱?就你那身板,你柔弱什么啊?一百斤的大米你一次扛三袋,别到了君康堂,看二位东家待你好,你就肆无忌惮,得寸进尺……”

    “得了得了……”老四听不下去,出声打断,恨铁不成钢地狠拍他一下。

    转头看向一旁看好戏的重远道,斥道,“你看什么!别以为你是林二东家的人,我们就惯着你,你要是偷懒,我老四第一个不放过你!真没见过你这样不讲义气的人,挖墙脚还挖到自家兄弟身上,我呸!”

    老四是气极了口不择言,又想着逞口舌之快替林梦寒抱不平,可重远道自幼习武,闯荡江湖多年,虽然平日里说话插科打诨,可也总归是个有血性的人,受不得有人这样在自己头上撒野。

    他眼神一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缚住老四手腕,接着用力往内一横,手臂曲折,掌心朝脸,他攥住老四手,狠力一撇,凌厉的掌风划过,徒留五指红痕印在脸上。

    简而言之,便是重远道攥着老四的手,让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算是他方才出言不逊的代价。

    老四生怕惊扰了前厅,所以一直憋着声,较着劲,奈何他耐不过重远道,最后生生受了自己一掌。

    他脸上的肉因为生气也开始颤抖,嘴唇翕动,咬牙切齿,只听到呲呲的响声。

    重远道眸色不清,压着声音警告道,“下次说话给老子放尊重点!收起你们那些下三滥的想法,若真为他们好,少说话多做事,没事少管老子的事!”

    重远道说完,脚步一旋就往楼上厢房去。

    老四更气了,呼道,“管你?你以为老子愿意管你?要不是你做人不厚道在先,我老四才懒得和你这种人打交道!真是想不明白了,林二东家看起来多好一人,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晦气!”

    重远道脚步顿住,回身瞪着老四,后者架不住他气势凶狠,脚下趔趄两下,却不肯认输。

    “林梦寒是我兄弟,我只会帮他不会害他!你们要真为他好,就听我的多做点实际的事,不要总有那么多的废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厢房。

    老四站在原地,抬头看二楼,大口呼气。

    老三在一旁帮他顺气,“老四,你说重远道他啥意思?”

    “哼!”老三冷哼道,“狗屁不通的话!谁信啊!我呸!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两位东家!”

    ……

    这两日,医馆生意好,称得上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沈余欢给那神药取了个名字,叫做“金翼白尺杵”,限时售卖,每日只卖十盒。

    虽说限量,可前来问询的人依旧不断,有的甚至会托人提前打探好情况,待翌日清晨天蒙蒙亮,便在医馆附近徘徊,只等时辰一到,医馆开门,便能得到每日限量的金翼白尺杵。

    “沈东家,我方才从前头一路过来,倒发现两三个在倒卖金翼白尺杵的,那价钱我稍打听了下,已经翻了两成。”林梦寒手上比划着“二”,老三已经递了茶水过来,林梦寒接过喝了两口,想找地方放下,老三又过来搭手帮忙。

    林梦寒心中奇怪,总觉着这两日老三一行都对他格外照顾,从前端茶倒水这样的碎活如今都被他们揽了;除了这些,也总觉着他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大对劲,像是可怜,又像是可悲。

    他自是不好承这般情,摆摆手自己放了杯盏。

    沈余欢除了他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便再没瞧过他,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应道,“明日起,金翼白尺杵便不再单独售卖了,凡是要买的,都得需来排了队搭了脉才能买到。”

    “也好。”不若总有些贪图小利小惠的在外头兴风作浪,到时只怕不仅毁了君康堂名声,还败了百姓来之不易的钱财。

    “这药拿去磨了,煎煮半个时辰。”沈余欢递了药方,吩咐道。

    林梦寒想接,被她抽手躲过,许是意识到方才没加名姓,复又道,“老三,这方子拿去吧,按我说的去做就好。”

    “是,沈东家。”

    老三下去,徒留二人,沈余欢垂眸写方,林梦寒杵在她旁边一言不发,也没找个位置坐。

    “你去那边坐下吧。”沈余欢终是开口,抬头略过他,指了指对面离得稍远的位置道。

    林梦寒默了默,半晌才道,“无妨,我站着就好。”

    “你挡着我光了,我如何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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