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林梦寒侧身,给身后的沈余欢让出位置。

    重远道看见她,想起身,但又怕牵动躺着的女子,只道,“她醒了,你快看看。”

    沈余欢走到榻边,坐下,为女子搭了脉,发现她脉象已经趋于稳定,且气息均衡,遂道,“放心,已无大碍。”

    此话一出,但见重远道长舒一口气。

    沈余欢侧头,瞟他一眼,又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女子。

    面容娇美,肤色莹白透润,不像是一般的市井女子。

    她多瞧了两眼,却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

    “姑娘,我们从前,可曾见过?”

    那女子还未做声,重远道先插了嘴,“开什么玩笑,你们怎么会见过……”

    话还未说完,旁边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沈东家好记性,我们的确见过。”

    一旁的重远道有些不乐意了,有些不满地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女子,“怎么,难道不是我先认识你的吗?”

    榻上的人没理他,只看着沈余欢,轻声道,“前些日子,我来君康堂买过金翼百尺杵,那时,还被沈大夫教训了一顿。”

    她说着,自嘲一笑。

    沈余欢回忆起来,原是从前那位感春伤怀,担忧年华老去,失去所爱之人的女子。

    看她如今这副模样,沈余欢心里百感交集,只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褚痴旋。”

    “褚痴旋?”重远道在心里默念一遍,又看向沈余欢,“方才她说,被你教训了一通?何时的事?”

    沈余欢无奈,朝他翻个白眼,又转向榻上的褚痴旋,“方便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褚痴旋静默看她半晌,末了,才扯出一抹笑,“沈大夫,我来医馆,只是为了治病吃药的,其他的事,我无可奉告,还请沈大夫,见谅。”

    见她不肯说,沈余欢也不强求,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色衰爱弛,难免想起,她若是知道身上那些疤痕实难去除,又会如何。

    “好,那你好生休息。”沈余欢伸手为她捻了捻被角,又嘱咐重远道,“你有心,就多照看着点,药记得让她按时吃。”

    重远道点头,看她起身,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上前拦住她,问,“你教训她什么了?”

    沈余欢依旧没搭理,想错身走开,被重远道三番五次挡住去路,无奈,朝林梦寒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攀住重远道肩膀,用不容置喙的力道将他拉开,低沉着嗓子,指向榻上的人,“有本事,去问她。”

    话音才落,手掌从他肩膀上滑落,盖住他的背,使力往前一推,看他踉跄两下,这才转身,牵过沈余欢的手,轻声道,“走吧。”

    门被关上,重远道看着榻上的女子,小步往前挪。

    褚痴旋看见他的动作,移开眼,转过头,不愿同他交流。

    奈何重远道没瞧出她心思,依旧不依不饶,“你和沈东家,发生过什么事吗?”

    褚痴旋不耐,转过头,看向重远道。

    其实他生得不错,五官立体分明,眼眸深邃幽长,只是眼角蔓延至太阳穴的那道疤痕看起来阴森恐怖,像极了那个男人那晚看她的眼神,狠戾阴鸷,不顾往日情分,将她抛在万仞山,自生自灭。

    她眼里蓄了泪,看得重远道一阵心慌,“你别哭啊,你若是不想回答,我再也不问就是了。”他伸手,想去给她擦眼角的痕迹,只是才伸出去,又收回手,软着声音,一个劲安慰,“你快别哭了。”

    褚痴旋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手,又往床里边挪了挪,“重公子,这次,多谢你出手相救,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若是哪日看我不顺,想要回这条命,我都随你。只是有些事,我不想说,也不愿意再去想,还请公子见谅,不要逼我。”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哽咽,话里带了颤抖。

    重远道心下一窒,呼吸不畅,本想应下她的话,可又觉得不得不说两句,“褚姑娘,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是不爱惜,就别指望别人会爱惜。死从来都是件容易的事,一脖子吊死,一把火烧死,不过都是转瞬的事情,可你要是连自己都不想活了,那恕我直言,不如死了。”

    他实在是被她这副消极的样子气到了,所以话说的难听,只是说完也后悔了,弯腰,避开她的视线,重新为她捻了捻被角,声音有点不自然,“你自己好好休息,有事再叫我。”

    末了,他便逃似的出了门。

    褚痴旋看着他的背影,半晌,默念了一句,“我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用,他根本不在乎。”

    话音落下,眼角的一滴泪顺势滑落,滴在枕巾上,晕染出一片湿痕。

    ……

    楼下

    沈余欢被林梦寒牵着坐下,两人面对面,她先开口解释,“还记得当初我问你的问题吗?关于褚痴旋。”

    “嗯?色衰而爱驰?”

    “没错,林二东家好记性。”她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后者看出她的不怀好意,估摸着是调侃他那日慌乱投诚的一番话,他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沈东家也是好记性。”

    沈余欢笑出声,声音清脆。

    林梦寒一扫方才的尴尬,也跟着笑出声。

    两人的笑声交叠在一起,正巧被下楼的重远道听见,他脚下的动作滞住,转身,重新上到二楼,走到走廊尽头,一个人埋头坐下。

    沈余欢余光看见他的身影,示意林梦寒,后者看向二楼,摆摆手,“随他去,只怕日后还有他受的。”

    “什么?”

    林梦寒朝前靠了靠,“你没觉着,重远道看那姑娘的眼神,腻得很。只怕这小子一见钟情,陷进去了,但我瞧那姑娘,受了情伤,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他的。”

    “林二东家,你这是身经百战吧?怎么瞧出人家姑娘受了情伤的?”

    沈余欢这句话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笑意,他一时之间也不听出冷淡,小心翼翼问道,“你……生气了?”

    “嗯?”沈余欢不解,“我生什么气?”

    问完了,才反应过来,觉得好笑,“你什么样子我还不晓得吗?你一口一个姑娘,只怕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要是真有心,多看两眼,我也是没什么资格生气的。”

    “你有。”林梦寒道,“而且只你有这个资格。”

    他目光深沉,沈余欢不好意思,撇开头,“你怎的瞧出褚痴旋为情所伤的?”

    “她既然能说出‘色衰而爱驰’,那证明在感情中,对方占据主导地位,她相对卑微,或者说,爱而不得,才患得患失。按照重远道回忆的经过,她应该是被那个男人抛弃了,至于原因,只能等她真正放下执念,才会知道了。”

    沈余欢点头,表示赞同,“希望重远道能加把劲,让褚痴旋早日放下心结。”

    “他?”林梦寒忍不住嘲笑道,“只怕难了。”

    想起重远道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沈余欢也一阵头疼,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宋五两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闻言,林梦寒眸色一冷,缓声道,“我在他身上搜到一张银票,是从大相国寺借贷的,一会儿我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那就拜托林二东家了。”沈余欢将面前的茶水推到他跟前。

    后者一挑眉,“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

    “确定不能查?”

    林梦寒被拒绝多次,语气冷下来,眼神也沉了许多。

    小厮捂着存档,欲哭无泪,“公子,没有官府的手印,确实不能查。”

    林梦寒语塞,看他的模样,应该是真的,只是如今他辞官休养,怕是空口无凭,他也不会相信,左思右想,想起一人,问道,“只要有官府手印,就可以查借贷记录了是吗?”

    “是的,公子。”小厮把记录簿揣在怀里,死死抱着,林梦寒看了一阵心烦。

    左拐出门,径直去找了中县令。

    中县令见林梦寒亲自上门,手里端着的茶盏一个不小心,跌落在地,碎成几片,“林国公……”他按照习惯,唤他林国公,但见林梦寒眼神一黯,这才反应过来,改口,“林东家,不知今日亲自登门,所谓何事?”

    “大相国寺的借贷簿,可否帮我查到?”

    “大相国寺……”他想了想,点头,“可以。”

    林梦寒点头,打量他一眼,道,“事成之后,我允不了你什么,所以,如若只是为了讨好我,那你现在还有拒绝的机会。”

    “林东家哪里的话,下官这就随你去。”

    两人复又回到大相国寺,小厮抬头,见来人是林梦寒,又一把捂住借贷簿,“这位公子,我能说的都说了,若是没有官府的手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了。”

    林梦寒没做声,撤身,给中县令让出位置。

    小厮见到来人,擦擦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卢……卢大人……”

    林梦寒见那小厮一脸被吓到的模样,无奈摇头,朝他怔愣的脸,打一响指,淡声道,“眼下,可还要官府手印?”

    小厮身子抖了一抖,回神,脸上陪着笑,“不……不需要了……我这就给您拿借贷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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