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均近几日的脾气,愈发暴躁。

    随从复命,无一不神经紧绷,汗如雨下。

    此刻,虽然隔着屏风,只能看见上面落下的剪影,可随从还是跪得恭敬,连呼吸都怕惹了他。

    “何事?”

    声音一出,随从连屏风上的剪影都不敢多看,慌忙低头。

    “大人,宫里来消息了,说陛下召见了林国公。”

    “哦?”听到这个名字,邓均来了兴致,“说什么了?”

    “这……”随从声音微弱,“陛下是……是单独见的林国公。”

    “单独召见?”邓均冷哼一声,“然后呢?”

    “约莫半柱香,林国公从东暖阁出来,面色如常。不过……”随从说完,有些犹豫,听见屏风后头一声“啧啧”,着急说完,“半路有位女子来接,长得十分貌美,二人举止亲密,关系非同一般。”

    “女子?”邓均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什么,嘴角一勾,“给你一天时间,找到于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另外……”邓均吹灭一盏烛灯,屋内瞬间暗了许多。

    他拿起桌上临摹好的宣纸,甚是满意,“那个女人,顺手杀了吧。”

    “是,大人!”

    ……

    翌日,天蒙蒙亮,雾气未散,整个京都都浸润在水汽中。

    沈余欢如平时一样,准时开门。

    说起来,君康堂开业有些日子了。

    伊始,同行或达官贵族总爱扯着各式各样的理由来找麻烦,她一一应对破解后,便少有同行敢上门找茬。

    后来,中县令也给君康堂撑腰,同林梦寒交谈时恭敬有加,富贵们见了,虽不知他身份,可也晓得要跟紧朝廷官员的步伐,便也对她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就此罢休,虽面上不显,可心里始终记恨着。

    如今,京都众多医馆,皆拒绝为普通百姓诊治,除了达官贵人,其余病患,凑近了看都不让看一眼。

    作势要让她费最大的力,挣最少的钱。

    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这是要把她活生生累死。

    沈余欢倒无所谓。

    只是病患一多,君康堂门口列的队便越长,为了能多给几个病人诊治,她不得不早开门晚歇息。

    若是碰上突发状况,半夜被叫起,那也是常有的事。

    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门口的人,比前几日还多些。

    “老三,去按方子把药抓了。”

    林梦寒晨起便出去了,让老三抓药,她多少有些不放心,盯着没出差错,才转过头。

    队伍中又多了几个人。

    沈余欢甩甩腕,写完手上这张方子,放下笔,道,“外头起风了,冷得很,大家都进来等吧,我让老三给大家添口热茶,喝了暖暖身子。”

    “诶,掌柜的真是菩萨心肠!”

    “是啊,真是活菩萨!”

    沈余欢淡笑点头,让老三招呼众人,往二楼厢房去。

    叩响褚痴旋的门,在门口候了片刻,推门进去。

    君康堂空间不大,此刻涌入这么多人,着实拥挤。

    老三老四光是递个茶就忙得焦头烂额。

    “这不是自己干还真不知道,你说我们这才哪到哪儿,累个够呛,沈东家天天把脉治病,又动脑又费力。”

    老四喘着粗气,用衣布抹了一把脸,点头,“可不是吗,幸好平时有林二东家,不然,真怕沈东家这身子骨吃不消。”

    “哎哟……哎哟……我肚子……”

    人群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嚎。

    喧闹瞬间停止,众人皆把目光投向那人。

    是个男人,粗布麻衣,朴实无华。

    “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肚子疼?”

    “怎么喝了茶就肚子疼了。”

    “哎呀!”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惊呼一声,捂着嘴,手上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这茶,该不会……”

    “别乱说,这是沈东家的地方,茶怎么会有问题!”

    “就是啊,你可别诬陷沈东家!”

    “那你们说说,他怎么好端端肚子疼。”

    众人视线又重新聚焦在那人身上。

    “我……我……我是……哎哟……哎哟……”

    他没说几个字,又捂着肚子哼哧哼哧叫。

    “还问什么?这茶绝对有问题!”那妇人站上凳子,叉着腰,一通乱吼。

    “你们可别傻了,这东家肯定是看你们又穷又多事,她累死累活还不如隔壁没生意的,所以想借刀杀人!”

    那妇人见老三老四挤着人群,冲过来要打她的样子,一个激灵,声音却扯的更大了,“两个腌臜货,被你们东家卖了还帮着数钱,可醒醒吧!别是东家已经卷铺盖走人了!”

    “我……我……有没有人……能……管管我……”那男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你这……你也不说是怎么了,一直嚷嚷,我们也看不来病啊!”

    男人眉毛皱得能连成一条线,指了指桌案上的茶水,“那茶……”

    那妇人一听,背挺得更直,鼓起掌,“你们听听,我说什么了!这茶就是有问题!”

    众人惊诧,纷纷放下手中的茶,也再无人上前为沈余欢说话。

    老三急得直搓脑门,本来就笨嘴拙舌,如今一急更说不出话了,“怎么办啊,沈东家呢?”

    与此同时,二楼厢房。

    沈余欢才进厢房,未及转身,眼睛被一抹寒光刺到,下意识闭眼,甫一睁开,咽喉处抵上一把冷剑。

    剑尖微颤,垂眸,可以看到她褐色的瞳仁,映在剑身上。

    “不许动!”

    她伸手,还没动作,被身后人吓住,“我不动,不动,你别激动,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于远山在哪里?”那人粗着声音。

    “什……什么于远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手腕一紧,刀刃陷进脖颈。

    她吃痛,“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刀刃又往深了陷,刀口渗出血,沾在银白色剑身,看得她心惊胆战。

    “还不说实话!”歹徒压低声音,斥道。

    沈余欢脸色苍白,带着哭腔,“我真的不知道……”

    语罢,眼神无意瞥向床榻。

    那贼人正好捕捉到这一眼,顺势望去。

    床榻被帐幔遮住,看不见里面。

    贼人捏她肩膀,推她往床榻移动,命令道,“掀开!”

    沈余欢被他吼得抖了一下,伸出手,将帐幔掀开,露出里面人的脸。

    贼人眼神一震,瞳孔放大,“他没死……”

    沈余欢趁他走神,脚跟发力,狠狠踢在贼人小腿上。

    贼人身形不稳,双手张开,向后踉跄几个大步。

    与此同时,窗外一个身影快速飞进,一个利落的斜踢,踹在贼人手臂上。

    贼人痛呼一声,手上的剑应声落下。

    林梦寒快速站定,在贼人弯身捡剑瞬间,扼住他手腕,用力一掰,往后背一扭。

    贼人惨叫,额头青筋交错,汗如雨下。

    “林梦寒!”

    沈余欢出声制止,轻轻摇头。

    林梦寒视线凝固在她脖颈处的伤口,殷红的血渍干涸在白皙的皮肤上,长长一条,刺痛他的心。

    嘴唇抿成一条线,勾腿踹在贼人膝盖弯处,往前猛力一扔,松手,声音阴冷,“滚!”

    贼人如获赦令,从地上爬起,兵器也不要,跌跌撞撞从窗口跳出,瞬间便不见踪影。

    沈余欢关上窗,转身道,“起来吧。”

    床榻上的人掀开被褥,起身,“还真有刺客!”

    虽然顶着于远山的脸,但声音还是重远道的。

    他看到沈余欢脖子上的伤,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沈余欢后知后觉,抬手,摸到伤口,尖锐的刺痛传来,她深吸一口气,“无妨。”

    林梦寒深深看她一眼,话却是对重远道说的,“去洗把脸。”

    重远道知道自己在这儿碍事,笑得不怀好意,出去时嘴里还嘀咕,“褚痴旋这易容的装束做得真不错。”

    屋内只剩两人。

    沈余欢正对着铜镜检查伤口,一个不稳,跌进一双有力的臂膀。

    她没挣扎,任由林梦寒摆弄,“我没事,不疼,一会儿敷点药就好。”

    “嗯。”

    沈余欢愣住,“你生气了?”

    林梦寒看她一眼,“没有。”

    看来是真生气了。

    “方才那场景你也瞧见了,我若不演的像一些,他也不会轻易相信那榻上躺着的就是于远山。”说起这个,沈余欢又有些担心,“你方才进来太快,只怕那贼人会起疑。”

    林梦寒拉开抽屉,轻声回,“不会。”

    取出一盒金疮药,用指间点了些膏药,涂在她伤口上。

    听她疼得直抽气,眼神又暗了几分。

    “为何不会?”

    “他在门口徘徊时,和我对视了一眼,知道我在附近,所以才会劫持你。”林梦寒如实陈述。

    沈余欢不以为意,点头,“那就好。”

    闻言,林梦寒视线落在她舒展的笑颜上,和初见时一样,依旧让他心神翻动。

    可这张绝艳的脸,为何要与那些肮脏血腥搅在一起。

    “这几日,君康堂暂时别开门了。”

    沈余欢脸上的笑容僵住,“为什么?”

    “他们已经盯上你,君康堂若继续营业,我怕护不住你。”

    “林梦寒,我不怕的。”

    “我怕。”林梦寒隔着空气描摹她鲜红的伤口,“他们知道,对付你就是对付我,这已经是明牌,我赌不起下一次。”

    沈余欢沉默许久,做最后的抵抗,“这几日君康堂生意很好,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林梦寒摇头,垂眸,不敢同她对视。

    沈余欢冷笑一声,抄起旁边的陶瓷杯朝门口掷去,剧烈的声音传到一楼大堂,众人皆是一惊。

    而沈余欢,不过淡淡一句,“林梦寒,你无权干涉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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