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考试让人身心疲惫,林端和顾怀安精神尚可,身体却需要休息。

    两人吃过府中准备的饭食,就各自回房间去补觉。

    郁良夜倒是精神很好。

    现在每日待在顾怀安的宅子里,她除却偶尔做几样糕点饭食之外并无事可做。

    又不能随意出门,夏日渐长,郁良夜倒愈发习惯在小院里闲逛起来。

    这所宅子不大,后院却有一个精致的花园,郁良夜每日吃过晚饭,就喜欢在这里走一走。

    眼见林端和顾怀安房内的烛火都已熄灭,郁良夜今晚便也如前几日一样,一个人来到后院的花园。

    后院的角落是低矮的柴房,郁良夜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柴房门口经过,忽然发现今日柴房前的地上竟随意放置着一架梯子。

    前几日过来,她从未见过这梯子放在这儿。

    许是今日顾怀安回来,家中婢仆事情太多,才忘记将它收起来吧。

    郁良夜将梯子扶正,发现高高的梯子竟然还超过低矮的柴房房顶一大截。

    她仰头望着天上繁星,心念一动,顺着梯子慢慢爬上柴房的屋顶。

    虽然柴房看着低矮,但真正爬上来之后,站在屋顶的视角和站在地上的视角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郁良夜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吹着晚风,望着远方浩渺的星空。

    林端半夜醒来,出门看见的就是郁良夜坐在屋顶之上遥望远方的情景。

    他很快停住脚步,并未惊动出神的郁良夜。

    只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是在想她远方的家乡?还是在想她无法见到的情郎?

    林端心下有些酸涩,又觉得自己这种情绪来得似乎是莫名其妙毫无缘由,自嘲一笑,准备离开。

    “谁?”

    夜晚寂静,林端发出的细微声响也让郁良夜很快察觉,她脱口而出,借着花园道旁烛火的光亮,才发现下面不远处站的竟然是林端。

    “是我。”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林端索性也不再躲闪,走近几步来到柴房下面仰头对郁良夜道:“天色已晚,怎么不去休息?”

    他的语气坦荡,郁良夜刚才的紧张也随之放松下来。

    “每日待在宅子里,并不觉得累,自然也不需要那么早休息。”

    林端的目光落在柴房前的梯子上,脚步略一迟疑,随即也爬上了柴房的屋顶。

    郁良夜没想到他会上来,有些惊讶:“你……”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见过林端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爬上爬下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反而是坐在她身边的林端,见她词穷淡淡一笑:“从来没有机会上来过,今夜上来一次,也算是满足遗憾。”

    他笑着说出遗憾两字。

    郁良夜不禁想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

    那些他不曾说出口的痛苦、遗憾、悲伤……

    是不是也和她有关系?

    可是郁良夜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只和另一个郁良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他的一切都是她无法触碰的过往。

    郁良夜沉默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此时此刻,她还是想念只属于她的林端。

    夜晚同坐观星像是一场梦,次日再醒来,两人依旧是兄妹一样地相处。

    无波无澜地度过几日,很快便来到发榜的那一天。

    林端对此是没有什么期待的。

    春闱出的是和上一世一样的题目,他写的也是和上一世一样的文章。

    取得的名次想来也应该和上一世是一样的。

    他心里并无波动。

    但顾怀安不一样。

    他是第一次参加春闱,家中又对此寄予厚望,因此发榜一大早,他就拉着林端出门,一起去礼部贡院的外墙上看榜。

    和顾怀安一样迫切想知道自己名次的人不在少数,两人来到礼部,才发现外墙边已经围了乌泱泱一群人,都是等着榜单出来的考生。

    “看来咱们来得还不够早。”

    顾怀安站在外围看着拥挤的人群颇有些无奈,开始后悔没有让小厮过来跑腿。

    “站在外面一样能看见的。”

    林端是既来之则安之,且他知道上一世顾怀安的成绩是探花,心中有底,看起来倒是不像顾怀安一样忐忑。

    两人交谈着,很快便听见礼部贡院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周围人群的吵闹声音好像在一瞬间消失,林端盯着那一张红色的榜单,感觉自己一直平静的心在这一刻也忽然跳动得快起来。

    十年寒窗,一朝荣辱,全系于此。

    纵然重来一次,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林端和顾怀安站在一起,看着红色榜单贴上墙。

    周围考生一拥而上找着自己的名字,顾怀安也拉着林端不顾形象地往里挤。

    耳边时不时的响起旁人的哭喊声叫骂声雀跃声,顾怀安全然不在意,只一心向前,终于拉着林端来到榜前。

    他在榜上找着自己的名字。

    然而其实并不需要他找。

    顾怀安的名字赫然就列在第三,如上一世一般,他是名副其实的探花。

    只是他的名字……

    林端紧紧盯着排在顾怀安上面的那一个名字,一时反应不过来。

    难道这一次春闱,会有和他一样同名同姓的考生吗?

    考生本人的名字旁边,都会写上考生的父母籍贯。

    那都是他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

    是他的父母和他的家乡。

    林端闭上双眼,两行眼泪落下,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那是他的名字。

    是他的名次。

    顾怀安也是激动不已,原地喊叫几声之后才重新冷静下来,欢喜地看向身边的林端,热泪盈眶:“林兄!我们都中了!我们都中了!”

    “是。”

    林端已经冷静下来,只有微哑的声音还能让人感觉出他情绪的起伏:“我们都中了,我是榜眼,你是探花。”

    已经知道了成绩,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两人挤出人群,顾怀安准备亲自回顾府报喜。

    林端自然不会阻拦,和顾怀安道别之后,自己便一个人朝顾怀安的宅子走去。

    天还未亮,晨风吹起还有一丝丝的凉意,林端行走在路上,却只感觉心头越来越滚烫。

    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成绩,是不是代表他总会有能和卫麟书抗衡的能力?

    离宅子还有一条街的时候,林端渐渐慢下脚步。

    方才太过激动,竟未想起来他这一世的文章和上一世的文章是一模一样的。

    一字不差的文章,为什么上一世不过是二甲,这一次却会是一甲榜眼?

    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他的成绩在上一世经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波折吗?

    他被山长先生都说没什么大问题的文章,在上一世真的就只配得到二甲十九的名次吗?

    想到这一件事的林端几乎是连路都无法再走下去,他不顾形象地坐在街边,脑海中的思绪翻腾个不停。

    他来到京城的一切都是和上一世没有什么变化的。

    一样的学习,一样的念书,一样的参加考试……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这一世他带着郁良夜姐弟,这一世为保他们周全,他选择住在顾家的宅子。

    而上一世他租住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宅。

    那个民宅,好像是一个在高门大户做活的人的宅子。

    他似乎依稀听过其他租住的学子谈起过,那人好像是在长安街的一户宅子里做管家。

    长安街。

    林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来到这条街道的。

    这是他虽然只来过数次却印象深刻的街道。

    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是朝中的高官大员。

    林端紧盯着自己对面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看见上面牌匾上铁钩银划两个描金的大字——卫府。

    长安街上和他渊源最深的一户人家。

    卫府的管家……

    林端甚至还能回忆起卫府管家将房子租给他第一日时说的话:“若是你能春闱高中,到时我定将你引荐给贵人。”

    这句话他不只对一个人说过,接连几日,林端都听过他对不同的学子说同样的话。

    只是当时毫不在意,现在想来却感觉背后隐有深意。

    卫府管家背后的贵人,还能有谁?

    仪元殿,朝臣陆陆续续从殿内走出。

    景冕和卫麟书并肩而行,两人落在人群后面,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周围都是开阔地,并无偷听或被人窥伺的可能,景冕这才站定,和卫麟书说起近日的打算。

    “朝中接连上疏请立太子,可我看父皇并无意想让谁入主东宫,这样下去,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变故。”

    卫麟书知道他谈起这件事的意思,只沉声道:“你交给我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做了,下午我就将考中的名单交给你,你看中谁,我便让人去同他谈。”

    “好。”景冕拍了拍卫麟书的肩,松了一口气:“多亏还有你在朝中做我的臂膀,不然若是我亲自去做这件事,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他话语中藏着一丝欣喜,卫麟书面上却并未放松下来。

    “这一次我们运气不好,并无名次太过靠前的考生,若是入朝,也只是担任小官,作用不大。”

    景冕皱眉:“若是……从名次靠前的考生中选人呢?前二十名考生中,能不能让那些人投靠我们?”

    “前二十名里面,有九名都是京城官家的子弟,只有剩下的十一人才是外地来的,其中还有家世不显之人。”

    “家世不显才好。”景冕踱步走过一个来回,思索道,“家世不显才有所求,有所求怎么会不愿意为我们办事?”

    卫麟书了然点头:“我会派人去找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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