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特鲁德奋力撞开神圣大教堂的厚木浮雕大门。

    穿过挤挤挨挨坐满祈祷之人的长木椅,一如挣扎着要游向沙丁鱼的食肉鲶鱼。

    她涣散晃动的视野中瞥见非常多的熟面孔——像是3850号房隔壁那栋的一对老不死夫妇。碰面时总爱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拿不赞同的眼神瞥她几眼,便低声叹气,互相搀扶着回屋。

    长椅上有诱骗宝拉未婚先孕的小白脸与他教小学的马脸妻子‘这个尖酸刻薄常常令约翰尼胆战心惊的女老师,此刻正冷眼瞅着自己’。

    还有‘那些孩子’的父母……有时,渴望友情、期待朋友的约翰尼会热情邀请‘那些孩子’参观地下室。

    五到十四人不等在地下室围成一圈。

    观察——游览——长见识。

    他们唱歌跳舞、抽烟喝酒、打牌赌-博……

    他们……

    观赏——喝彩——开眼界。

    格特鲁德踉踉跄跄着扑向讲台,拒绝再想下去。

    她突然脚下一绊。

    一口气顿时堵在喉咙处,发出惊讶的喘息。

    她脸色骤变,整个人面朝下狠狠地摔向地面,鼻梁直挺挺地撞上去——倒向花岗岩地面时,她清楚地听到夏日惊雷似的鼻梁骨啪然碎裂的声音。

    啪——

    镶嵌着大面菱形五彩玻璃的教堂最深处。

    神圣庄严颂念黑色包-皮圣经的秃顶神父被这声‘砰’!响或花岗岩地板上溅开的鲜血或周围人的惊呼声唤醒。

    终于‘哎呀’!一声反应过来,快步跑下讲台。

    “你还好吗?快!把格特夫人扶到椅子上,”他拢衣半蹲到格特鲁德面前,面团似的脸上焦躁的表情显而易见:“你这是惹到什么事了?是谁把你伤的这样重?”

    “天……耶稣基督啊。”

    ‘得救了’——她喘口气,惊魂未定。偏过头喷出一注浓如固体的暗红血块。

    神父被这黏糊糊暖乎乎的鲜血喷溅到,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认真地看着格特鲁德,半晌,妥协一样竖起耳朵,往前凑了凑。

    “女巫!”格特鲁德又大口喘了一下,抹掉鼻腔流泻黑血的手挡住了嘴角疯狂的狞笑:“——神父,女巫……女巫就在波利斯小镇!”

    “女巫——女巫——女巫!”

    格特鲁德疯叫着,染血的双手攥紧神父宽松的黑色修士袍,以她嘶哑却铿锵有力的沙哑声音呐喊道:

    “寄养在我家四个多月的陌生姐妹花。你知道,姐姐西尔维娅……有幅玲珑玉体与花容月貌。唉……看看她,看看她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蛋与裹了魅惑魔药的小嘴巴。谁能想到……”

    “她很疯狂!”

    “我怀疑,她早就成为崇尚魔鬼、精通巫术、极其擅长蛊惑男人的异-教徒。请相信我……我是她的寄宿管理人,我比你们所有人都要熟悉她忌惮她。她暗地里……总爱做些不可思议的怪事,像是捣鼓垃圾箱,在荒野里寻找魔药,撒谎成性。”

    “谁能想到……她躲在地……哦对,她是从青少年感化院里私自逃出,就在我家地下室……哦天啊宝拉!我的小肯尼宝宝!他只有八个月大……”

    格特鲁德戏剧性地憋红眼圈,目光闪烁几下,忽然发出野兽般的凄厉尖叫,差点一头撞上神父胸膛。

    一双青筋鼓起的双手如手铐一样紧紧扣住修士袍的领结,她的嘴唇不自觉的颤抖,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立即要了她的命。

    “神父,我的大女儿宝拉在家照顾她八个月大的弟弟,换尿片喂奶粉。还有……还有斯坦福妮、玛丽、帕蒂与约翰尼他们四个孩子。你看过的……他们很喜欢这对新来的姐妹花,日日夜夜,从不分离,有时候他们还会睡在一起!”

    “我早该想到的……神父啊。他们……他们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他们毫无缘由的喜爱依赖那俩姐妹花就是铁铮铮的证据!”

    “神父——”

    她停住口。扭曲着一张痛苦疲惫而绝望的脸,没有再试图喊叫,只是殷切期待的看向神父:

    “神父啊……我救苦救难的父啊——请救救他们!他们那样小,绝对是无法抵御魔鬼的百般诱惑,他们被侵蚀污染的灵魂不该投下地狱。”

    她无视神父的眼神,继续说:“还有……如果神父见到他们,请不要相信他们口中的每一句话。你定然是知道的……神父,圣经记载,恶魔附身之人已不再是我们认知中的亲人,他们的灵魂早已死去,神父——请救救他们饱受折磨的灵魂吧。”

    “你呃……你?”

    “信我,神父。”

    神父眨巴眨巴瞪圆的眼,捂住胸口,似乎被格特鲁德的疯癫态度吓了一大跳,当即往后退了退,又立刻想到这种举动会寒了信徒的心便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挪,但也没有说话。

    只拧着眉头,深深地叹口气,以圣经为挡箭牌,挡住格特鲁德那张殷切期盼的血糊糊大脸。

    “听我说,神父,”格特鲁德趁热打铁,掰开神父面前的黑皮圣经,口沫横飞的吼道:“我向上帝起誓,我以灵魂起誓。请相信我,如果我有半句谎言,就叫我立刻堕入地狱,恶灵缠身,受狱火焚烧,永无轮回之日!”

    “……”神父嘴角抽搐,无言以对。

    格特鲁德瞪大的褐眼闪闪发光,冰凉凉的身体打了个寒颤。

    她两手摸向胸口,将扑通乱跳的心脏按回胸膛——‘我敬爱的上帝,人人唾弃的邪恶女巫与祂虔诚忠实的女信徒,祂一定明白要帮助谁。上帝祂一定是明白的!如果……如果上帝要怪罪?

    那就跪在圣父雕像下潜心忏悔吧,诚恳地向上帝祈祷并虔敬地祈求上帝宽恕。’

    ‘上帝啊……全知全能无所不知的上帝啊!’

    ‘祂一定会宽恕我的过错和罪孽的,因为没有比上帝更慈悲仁厚更具爱心的父神,我是祂千万子民中的一员,我是祂多苦多难的女儿。

    而祂的胸怀是如此的宽厚博大,在上帝面前,没有不可饶恕的错误与犯罪’——倏然间,她被无形恐慌的情绪所侵袭,背生寒毛。

    但在大理石圣父雕像的慈爱注视下,这不知所谓的慌乱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刹那。

    格特鲁德越发真诚的默念祈祷词。

    她就知道……圣父在庇护她,在宽慰她,在同情她。

    在大是大非的审判女巫面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神圣事业的小瑕疵,小失误。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你醉了!”

    “什么?”格特鲁德从飘飘然的天堂坠下来。

    “你喝了几瓶酒?”神父夺回圣经,嫌恶的用手背捂住鼻孔:“哦天啊……你是呕吐后又躺在垃圾箱里过夜了吗?!你醉的神志不清啊……格特夫人,你的个人作风我无法指摘。但请不要在神圣教堂里说些扰乱人心的疯话。”

    “你醉了!身上这些伤肯定是醉酒后不小心摔伤的,回家去!”

    “不,我——”

    格特鲁德还想再辩解几句。

    周遭嗡嗡嗡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些,与此同时——

    ‘我是格特鲁德的大女儿宝拉,对于西尔维娅的死,我承认自己犯下众多丧心病狂的罪,我自愿接受惩罚’

    ——教堂左侧三米远的血色尖顶播音室响起宝拉僵硬呆滞的声音。

    讲述自己因为勾引有妇之夫后怀孕而惨遭抛弃,便在心理扭曲下污蔑无辜可怜的西尔维娅,然后在母亲的带领下虐待她毒打她……杀死她。

    “不!”格特鲁德目眦欲裂,心脏仿佛要炸开一样:“假的!宝拉……宝拉被骗了,她被魔鬼附身了!你们不记得吗,我,我刚才说——”

    长椅上的众人转头望向格特鲁德。

    “你们不明白吗?或者故意不想明白。”

    她温声解释,面带笑容,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在大草原里独自安抚狮群。

    “女巫……想想女巫的能力,她——”她想尖叫,不顾一切地转身逃向神父。但她不敢,没错,她的潜意识拼命发出预警,告诉她——

    别回头,不要背对他们。

    “嘿,这可真他-妈的有好戏看了,”最后几排的少年人嬉笑着瞅瞅小白脸,再挤眉弄眼的努嘴嘲笑小白脸的马脸妻子。

    ‘我就说——他们家不对劲’和“下贱,一家子下贱女人,离她们远点”的奚落声此起彼伏。

    神父快要缩进群体里,惊疑不定的抬头倾听者外面的喇叭声。

    慢慢的,缓过神来的人们咀嚼着宝拉的罪行。

    有几人打量着格特鲁德,有些蠢蠢欲动,似乎非常想要当面问清楚‘其中’细节。但在明面上,所有人都怒视着她,眼神中带着漠视与鄙夷,纷纷远离。

    像是为了在上帝面前展示自己是‘乖宝宝’,拥有良好品德。

    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发言道:“神父,快,报警!我们波利斯小镇不能有污点!”

    “哎呀慢着慢着……”

    神父颇为头疼,挥舞着手臂示意大家安静:“乱糟糟的,都静下来。那个格特夫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宝拉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犯了杀人罪?!”

    “不,女巫,”她有些喘不上气,徒劳争辩着:“一切都是女巫的阴谋,不要相信她。”

    随着宝拉罪证的全然袒露。

    远方乍然响起一阵尖锐聒噪的刺耳声,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火警铃声。

    格特鲁德独自跌坐在长椅上,周围所有人都俯视着她,徒然变得逼仄窄小的空间压得她完全喘不过气来。

    昏昏沉沉间被这阵令人发狂的警笛声给惊醒,紧接着便闻到浓重的汽油味与木头烧焦的烂糊味。

    五年不出一次的火警铃在浓腻明亮的大雾中依旧不减其气势。

    声音越来越高空激昂,过了几分钟,先是转为平缓的呜鸣,又再度升为刺耳朵的尖锐。

    就这样,一声急——一声慢——一声急——一声慢!

    “哪里起火了?!”

    “消防车?消防车怎么还不来?!”

    “希望是小火灾,天啊……一定是小火灾。”

    人群急躁起来,不再关注宝拉。

    格特鲁德暗自松口气。

    他们开始猜测到底是镇上哪里起火了,火势严不严重,有没有牵连到自己家,最好是学校起火了。

    但神父没有宣布礼拜结束,再是踌躇的人也不愿意脱离群体,擅自离开教堂。

    后排那些小年轻就不在意这些了,左右张望一下,随即跑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刚跨出大门。

    ‘咔啦——啪!’几道霹雳惊雷飞快劈在他们身上,几人一声不吭,随即倒地。

    “啊呀!”

    “怎么了?怎么了?哪里漏电?!”

    “死了吗?”

    “快点,把他们拖进来啊——”

    “不要出去!”格特鲁德脸色发绿,严重缺血的身体一阵阵发寒,那几道惊雷就像是劈在她身上一样。

    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西尔维娅的巫术造成的……就像这遮天蔽日、一望无际的大雾,也只有她才能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西尔维娅要杀光小镇所有人,不要出去!!!”

    “大家,不要出去!”她扯着嗓子叫,喉咙干疼的厉害:“我告诉你们,西尔维娅带来了大雾,带来了大火,带来了死亡!她是魔鬼的前哨爪牙,是为恶魔抓取灵魂的鬣狗。她憎恨着这里每个人,她要与上帝一决胜负——”

    “格特夫人!!!”

    神父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慎言,你吓到大家了。”

    他站在高高的长椅上,强忍着怒气,极力安慰着面色发白的群众:“意外,大雾天也会出现落雷现象,电视里早有播报过这类现象。他们,只是遭遇了万分之一的意外事故,这是很小的概率……去几个人到门口,把他们带回来吧。”

    无人应答。

    教堂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洁白浓厚的雾团透过五彩玻璃映射到每个人脸上,好像一团团鬼影拂过脸颊。

    不断有人从长椅上离开,远离格特鲁德,向神父跑去。也有些人正在寻找熟人,在惊慌下,抱团取暖是人类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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