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遮挡太阳,日头渐弱,转眼即至晡时。

    “江总管,大理寺张少卿找您。”随侍来报。

    江霁抬指将手中书又翻动一页,“唤他进来。”

    张慎进门,对面前端着书细看之人道:“江总管,他还是不肯招出背后主使,纵被打的皮开肉绽,陈茂仍是未多言半句。”

    书碰至桌面发出一阵声响,江霁又确认:“酷刑用上了?”

    张慎言辞恳切恭敬:“是,鞭笞,棍刑都用上了。”

    江霁合上手中书籍,站起身冷冷开口道:“走,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何时。”

    昏暗阴湿的地牢内氤氲着层层血腥气,不时有几只老鼠穿梭其间,燃起的火把光将墨黑处打亮,一男子赤/裸上身,满身血色,被绳索捆绑于木架上,鞭打的没了半分好皮肤,血顺着腰线滴答落至地面。

    “说吧,谁指使你投毒的?”江霁看向陈茂,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投毒之事全是我一人所为,陈某敢作敢当,背后并无指使,既做了,就已料到一死,给个痛快杀了我。”陈茂声音里带着颤意,声音极轻似是用尽气力。

    “来人,插针。”

    江霁目光睥睨看向陈茂,字字缓慢,极其不悦。

    “啊!”惨烈的叫声须臾传遍地牢,凡入耳者,皆无不被这声音悚起鸡皮疙瘩。

    江霁是最懂人心的,他知道只有将人置于缓慢而又无望的痛苦中时,他才会崩破防线,银针以极其缓慢速度扎进他指缝中,比起鞭子、棍棒,这种痛苦更加持久磨人意志。

    “你招还是不招。”

    “要招何事?陈某……已无隐瞒。”

    江霁失了耐心道:  “泼盐水。”

    张慎皱起眉来,他早知江霁心狠,却未料至如此地步,他看不下去。

    “江总管,再上刑这人便要受不住了。”

    眼下那人指尖已血肉模糊,甲盖被翻起,五指抻得变形,再搭配全身的伤痕甚为骇人。

    江霁句句有力,厉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幕后主使是谁?招,还是不招?”

    “没什么可……”话未说完,陈茂头歪斜着耷拉下来,一瞬昏死过去。

    江霁心中无任何波澜,在这宫中,他见识得太多,尔虞我诈,挑拨离间,已然使他麻木。

    “泼水。”几字冰冷刺耳。

    一盆盐水斜着泼了过去,从头顶至脚尖,急速蔓延淋遍全身。

    刺骨疼痛下陈茂睁了眼,可却没了一点气力,奄奄一息。

    “你若是不招,我有的是时候陪你熬,今日之痛,来日定千倍百倍等你养好身体再次尽数奉上,出自菜库的果蔬,怎会有毒?”江霁嗓音上扬,质问他道。

    陈茂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心里防线已然崩塌,自知江霁狠辣,日后定有千般酷刑加身。

    他这才开口:“我招……是……”

    还未说完,陈茂脑袋一耷,嘴角渗出鲜血,话未说完便没了气息。

    桌案上的供词密密麻麻,墨砚仅压住供词边角处,稍不留神薄纸便被风吹起。

    录供之人上前探探陈茂鼻息,又瞧向江霁道:“江总管,他……他死了。”

    江霁眸中闪过疑惑,针刑绝不可能致死,料定此事蹊跷,他冷冷开口道:“命个仵作过来瞧瞧。”

    “是,宣仵作!”

    仵作一刻不敢耽误,小跑着至陈茂面前,按压他腰腹部几下,又用手拭去他嘴角鲜血嗅了嗅。

    “回禀江总管、张少卿,此人乃是中了七日夺命散,必活不过七日,他的直接死因不是用刑所致,而是此毒。”

    “看来背后之人就没想过留他活口,心肠歹毒之至,亏得陈茂还忠心耿耿护主,这主却是一点也不配!”张慎道。

    江霁眼底猩红,思绪飘远。

    大理寺少卿张慎命人将眼下这副骇人尸体拖至旁处,又看向江霁道:“江总管,今日之事……”

    江霁道:“所有人听着,今日之事,不可声张!对外一律宣称罪人已招供,凡是有违反者,格杀勿论!”

    “是!”

    张慎仍觉心有不安,他忐忑着开口:“若是万一陛下追问凶手是谁?下官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又当如何?”

    狱卒前来将尸体拖了出去,江霁侧目不再看。回应他道:“陛下那里,张少卿不必忧心,我自会提前沟通处理好一切,就等大鱼上钩。”

    他起身要走,又言:“我再说最后一遍,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江霁向来残忍而又多疑,在他心中,没有人值得相信,甚至有时,他都信不过自己。

    “是!”

    ——

    御茶房内,众人忙碌不休,眼下便是晚膳时间。

    凭借书中所教煮奶茶技艺,杨溪将奶味调的丰富醇厚,最大程度的发挥绿茶和牛奶各自味道。

    取适量龙泓茶和白糖块一起翻炒,炒制焦黄冒泡即可加倒入牛奶,以浮勺撇去浮沫,翻煮几次奶茶便制成,御用奶茶则是将龙泓茶换至雨茶,糖块少加,圣上不喜太甜腻的食物,其余步骤不变。

    待煮得差不多,杨溪用汤勺舀起送至嘴边尝了尝,味道不错便过滤倒入玉瓷碗中,等候宫人来取。

    如此这般用心,只为在宫中立足。

    “杨帮厨想什么呢?宫里来取奶茶了。”宫人唤她。

    这声呼唤才将杨溪从神游间拉了回来,开口道:“尽数在这边,过来取罢,烫手小心些,莫要洒了出去。”

    “是。”

    约莫几分钟,宫人又来了一批,郑丹秋不急不忙端了两叠茶饼过来,慢悠悠开口道:“新烤制的茶饼在这。”

    “郑帮厨,还差一叠。”领头的宫人瞧了一眼茶饼,又看向郑丹秋。

    “差一叠?”郑丹秋向来是不慌不乱的性子,此时脸上已明显挂满不安:“不是说两叠,怎就多加了一叠?”

    宫人回复道:“帮厨不知?养心殿林公公来过,传陛下旨意特地嘱咐多加一叠!”

    郑丹秋只觉脑中混沌一片,僵在原地,“我想起来了,是,林公公来过,是我记性差转头就忘了…”

    她话音刚落,瘫坐在地,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喃喃自语道:“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黄询岑一向不参与郑丹秋和杨溪这两位小姑娘的事,他本本分分做好茶叶蛋便借口出了房门。

    宫人见状道:“寿康宫晚宴还未开始,郑帮厨,估摸还有一炷香时间,您看能不能紧着时辰,再做一些出来?”

    “来不及的,茶饼从调味到揉制,再到烘烤,最少也要半个时辰。”郑丹秋此时已全然失了希望,双目无光,语气低沉。

    宫人也不再多言,她只是来取膳的,管不来这些事。端着两叠茶饼正欲走,杨溪上前拦住了她。

    “我有办法,你若是信我的话,临近一炷香时辰时再来取。”

    宫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她使使眼色,将杨溪拉至一旁。

    “依奴婢看,您还是别插手这件事,陛下看在和雅茶坊的面子上,顶多是将她赶出宫,再换一人来,您搅和进去,万一连您也一同被罚,岂不是得不偿失?”

    宫人只知尚品茶庄与和雅茶坊是死对头竞争关系,适才杨溪肯开口主动帮忙,她实在惊讶。

    杨溪低声道:“陛下对茶的喜爱程度,整个兖朝有目共睹,只怕不是被赶出宫这样简单,你就信我,若是不行,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

    “那,好吧。”

    送走宫人,杨溪扶起郑丹秋,她那张圆润饱满的脸似是因恐慌而过分苍白。

    杨溪语气笃定:“丹秋别怕,我有办法。”

    “别开玩笑了,茶饼在短时间内是制不出来的。”郑丹秋眼泪汪汪,一眨眼,泪水便从脸庞滑落。

    杨溪将她按在木椅上坐定,说道:  “我又没说非得做茶饼。”

    郑丹秋若梨花带雨,看向她:“那做什么?”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笼屉中还有煮熟的香芋对不对?”

    杨溪说着,那双手早已掀开笼屉,蒸熟的香芋散发出诱人味道,剥开皮,淡紫色芋头肉香软粉糯。

    “丹秋,你帮我将这两块芋头捣碎加入白糖,搅匀成泥再给我!”

    郑丹秋顾不得拭去泪珠,过来帮忙,只是她天性慢悠悠的性子,碾压芋头也是不急不忙。

    杨溪也不闲着,她将面粉和龙泓茶茶粉加水搅拌均匀,揉成面团,擀成小小圆饼状。

    她做好这些,郑丹秋刚好将芋头搅匀。

    两人又将圆饼包入芋泥,压入茶饼模具,周遭裹上芝麻便放至锅中,煎至熟透即可,再均匀撒上茶粉。

    杨溪将两叠茶饼匀出一些放置第三叠中,把新出锅的绿茶佛饼每叠三个,放至正中央。

    “阿溪,你说这样能行吗?”郑丹秋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总比坐着等处罚要强不是吗?”杨溪不由得感激老祖宗留下的古籍。

    她突然意识到,若是想在御茶房长久立足 ,仅靠区区一个茶品是远远不够的。

    茶房门被推开,未见来人,先闻其声。

    “两位帮厨,奴婢来取茶饼了。”

    杨溪一笑,那双桃花眼便弯出好看的弧度,明艳动人。

    “三叠,都在这,有劳妹妹了。”

    俩宫人利落端走茶饼,杨溪也长舒一口气,对于是否合皇帝胃口,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由于赶时间,她还未尝味道如何。

    “阿溪,不管如何,今天谢谢你。”郑丹秋一脸真挚,脸上的道道泪渍格外显眼。

    杨溪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用手帕帮她擦净干在脸上的泪渍。

    “客气什么,你我同在宫中当差,互相照拂也是应该的,这宫中不比外面,应当处处小心才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上头领事说的话更是要放心上。”

    这是江霁给她的经验。

    郑丹秋点点头,毫无疑问,入宫遇到杨溪这样好心肠又肯动脑子的人,她是幸运的。

    月光斜织,透过窗棂洒了进来,茶房安静的出奇。

    杨溪猜到,此时皇帝必定是已经尝了绿茶佛饼,她这颗心霎时紧张起来,若是不对胃口,又或是品出不是雨茶所制…

    她隐约听到院内传来急促脚步声,夹杂着她那压制不住的心跳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安静的夜里尤为突兀,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

    林公公踏进房门,声音尖细道:“今日茶饼是谁做的?”

    郑丹秋支支吾吾,跪地小声道:“是…是下臣。”

    林公公手中拂尘一挥,面色阴沉,尤为不悦道:“所以新制的茶饼也是你擅作主张,不经试吃官品尝,便直接献给陛下的?”

    房内茶香四溢,黄询岑听着动静,不知何时已在门前看起了热闹。

    杨溪抢先开口道:“不瞒林公公,新制的茶饼乃绿茶佛饼,是下臣做的,擅自献给陛下也是下臣的主意。此事与丹秋无关,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黄询岑睁着他那仿佛睁不开的绿豆小眼看向杨溪,禁不住拍起掌来。

    林公公回头道:“这不是黄帮厨,怎么?看样子你可知晓些什么?”

    “下臣不知,只是,有些被二位的姐妹情深所打动,有人视圣旨若罔闻,有人冒死相救。”

    杨溪皱皱眉:“黄帮厨全程不在茶房,又怎知内里的事?”

    黄询岑只觉是杨溪主动替郑丹秋揽下罪责,他向来对这种事不理解也不屑一顾。

    黄询岑:“我也并未说过我知晓何事。”

    林公公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杨溪:“行了,你方才说的什么茶饼…佛饼,确确实实是你一人所做?”

    “下臣不敢隐瞒。”

    杨溪虽视生命若珍宝,不想死也不愿受处分,可此事确实是她的主意。

    等着被处分的声音却迟迟未响起,杨溪禁不住抬起头看向林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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