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陆纯然提出要离开周家。对于陆纯然的离去,周盈盈感到很是错愕。周若云也难过于自己和好朋友离别。但陆纯然说雇佣自己的那位要自己离开周家搬去离他本人更紧的地方,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然了,虽然人走了,但关系不会因为暂时的离开而人走茶凉。她还是她们的好朋友,有朝一日还会再相见。

    对于陆纯然的离去,丁氏倒是很平静,毕竟这些年以来,自己对于生活的种种变故早已经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了。当然凌云更平静,毕竟陆纯然走了自己就不用应付周盈盈硬是把她和自己撮合成一对的尴尬事情。周奎对于陆纯然这个纯粹吃白饭的人的离去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离开的时候,陆纯然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和周盈盈透露些什么事情。但看到盈盈一想起朱由检就满怀期待的目光,她又不想说这些腌臜事情了。陆纯然执意离开,一来是因为自己的工作需要,二来则是她身为周盈盈好朋友实在无法对周盈盈隐瞒某些和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况且这件事情自己从来就没有插一脚多管闲事的理由,为了不露马脚,陆纯然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溜走。

    看到陆纯然乘车离去,凌云却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表妹,雇佣陆纯然的人是不是女真奸细?”

    周盈盈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她最后还是解释道:“我觉得女真人不至于雇佣陆纯然这种看起来不太靠谱的人。以女真人的见识,除了进浣衣局,他们这些人想不到陆纯然的其他作用。”

    对于女真人,凌云的认识似乎更深刻,听周盈盈这样说,他也觉得后金国就算发展奸细,也不会发展陆纯然这种人。

    与此同时,那位奉命保护陆纯然的戴家家仆也走了。周盈盈揣测,他估计是要在北京城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陆纯然走了,正如她突如其来的来。而在她走后,周家人的日子还是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只是自从夜探奉圣夫人府邸之后,杨铭化心里一直很难受,就算是借酒消愁也无法发泄他内心的悲苦。

    他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原本茁壮成长的幼苗会突然腐烂,有朝一日含苞待放的玫瑰会长满虫卵,有朝一日天上的太阳会彻底坠落。

    因为喝多了,杨铭化手脚颤抖,突然一挥手就把桌子上的下酒小菜推落。一瞬间,白瓷小盘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惊动了同住的沈仪。沈仪走到杨铭化房间之后,就看到地面上一片片的碎裂瓷盘和许多沾了酱油的菜叶。

    沈仪看杨铭化已经无法收拾这一片狼藉,便打算帮他一把。

    正好杨铭化躺着的热炕边缘就有一本书,书名《帝鉴图说》,沈仪好奇地翻了几页,无非就是一些帝王的小故事。沈仪又不是皇帝,并且也不打算经营官场,自然觉得这本书对他而言也没什么用处。为了帮杨铭化收拾残局,沈仪顺手把那本书撕了,然后用撕下的纸张擦干净桌子上残留的酱油汤。

    杨铭化看着沈仪一片片把那本《帝鉴图说》撕成碎片,然后当做抹布一样丢掉。心中不怎么悲痛,只是有一种空空如也的绝望。他很想指责沈仪对这本书的不尊重,对于辛苦编纂这本书的张居正不尊重,但是一想到朱家子孙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这本书撕了也好。

    在迷迷糊糊中,杨铭化只觉得透过窗棂的阳光越发明媚,就像万历末年东宫的阳光一样。那时候,春色正好,也没有那萨尔浒之战和讨厌的党争,东宫的金黄色琉璃瓦熠熠生辉。

    而杨铭化不识愁滋味,只是痛苦地应付着万历皇帝布置的功课。这功课是万历皇帝只对于他一个人的,每日不是四书五经就是古今名臣奏本。目的就是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国首辅。

    面对这日复一日的繁重课业,杨铭化也是被搞得脑仁生疼。杨铭化天分极高,他考科举都没这样辛苦过。在书山文海中挣扎的杨铭化也在暗中揣测,估计万历皇帝当初被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课业安排憋坏了,如今当了皇帝,又遇到了可心的后辈,可不得逮着可劲折腾,让杨铭化也体会一下当初自己被张先生管束的痛苦。不幸的是,杨铭化和万历皇帝性格差不多,也都是懒惰的人,对于额外的课业也是无比讨厌。

    今日上午,杨铭化正在完成每日万历皇帝规定的一篇作文。杨铭化天性疏懒,每日做这种事情很让他厌烦。为了寻找写东西的灵感,他特意带着自己的桌子到太子东宫的后花园。反正太子东宫管束不严格,太子经常被皇帝冷待,而他又是万历皇帝目前最信任的大臣。只要皇帝不介意,自然到你后花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东宫后花园遍植桃树,春天时候就是漫天遍野盛开的桃花,杨铭化在花雨中席地而坐,望着花瓣如粉雪一般簌簌而落,心中突然涌出一阵淡淡的愁绪。杨铭化目之所及,落红随风飞扬,但最后终究无奈地终归大地,而远方就是深邃湛蓝的天空。

    杨铭化叹息一声,也只是感慨如果这时候有一壶热茶和几份点心就更好了。

    平心而论,万历皇帝也知道自己上梁不正,如果杨铭化不写他其实也只是笑笑罢了。但是杨铭化少年心性,虽然心中极为不愿意,但还是强撑着每日敷衍一篇自己都不怎么喜欢的胡言乱语。

    就在杨铭化对着落花发呆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个身着宽大红袍锦衣的孩子,因为衣服是捡了他的几个哥哥的旧货,因此穿在身上有些宽大。一个小孩子,穿着不合身的大衣服,还强撑摇摇晃晃地着朝他走来,杨铭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看到一袭青衣的陌生人,这个小小的孩子也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杨铭化。

    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个清秀的母亲,这孩子长得比其他皇孙更加地粉雕玉琢,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湿润,像是一对带着潮气的兔眼。

    杨铭化虽然是第一次见他,但还是知道这孩子就是太子的第五个孩子,当今陛下的五皇孙朱由检。

    虽然是龙孙凤子,但杨铭化也知道这个孩子的生母是不得太子宠爱的刘淑女。他非嫡非长,母亲看起来也是不得宠的样子,估计在东宫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存在。看他一个小孩子直勾勾盯着自己,感到尴尬的杨铭化也不耐烦地挥挥手。

    “小孩子一边玩去,别打扰我做正经事。”

    这位不受宠的小皇孙见杨铭化装腔作势的样子,也冷笑道:“难道先生在这里发呆也是正经事情?”

    杨铭化生性疏懒,虽然被戳破实在不好意思,但他也无心报复,只是换了一个口吻说道:“乖,小皇孙自己玩去吧。”

    杨铭化是个实在人,虽然想着赶他离自己越远越好,但一边说一边还是从腰间掏出一枚碧色玉佩。平心而论,玉质也很一般,但上面镶嵌了金丝花纹,金翠交织,灿烂可爱,似乎很讨小孩子喜欢。

    看有人第一次给自己东西,小皇孙试探着握住玉佩垂下的红色流苏,眼睛里也在闪闪发光。

    杨铭化看他似乎很喜欢,正要说这玉佩都给你。但他在犹豫了一会之后,把握住流苏的缓缓放下,然后故意强撑不愿意继续看那玉佩。

    他走到杨铭化身后,奶声奶气地说道:“我还是不要了吧?”

    除了这枚玉佩,杨铭化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他玩。他不耐烦,也就随手给他顺了一本《帝鉴图说》。毕竟小皇孙识字不多,用一本带着图画的书籍打发打发就行了。其实眼前这个小皇孙还是很乖巧,看杨铭化似乎不想理他,并不怎么烦人。顺手结果杨铭化递给他的一本书之后,不吵也不闹,只是用讨好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本自己看不懂的《帝鉴图说》发呆。

    小皇孙身上的红袍正闪耀着淡淡的光泽,只是现在的他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孤独的坐在角落里看那本自己也看不懂的《帝鉴图说》,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看杨铭化不搭理他,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大明首辅张居正给幼年的万历皇帝编纂的启蒙教材《帝鉴图说》。小孩子识不了多少字,看书的时候也是直皱眉头。但时不时也会露出几丝得意的笑容,或许是看到了几个他认识的字吧。

    他拥有着最高贵的出身,但小小的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个地方却是那样孤独,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但那孩子还不一样,自己有大师傅和二师傅的陪伴,虽然父亲待他很冷淡,但还有大师傅,二师傅以及族长等一些族老。

    父亲没有给自己的爱和关心,两位师父全都给了他吗,可惜眼前这个孩子却什么都没有。想到这里,杨铭化对于自己对他的不耐烦着实有些愧疚。毕竟这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杨铭化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就像大师傅和二师傅对待小时候的自己那样。骤然被陌生人摸后脑勺,大部分人都不习惯,但那孩子并不闪躲。虽然他也并不习惯有人摸他的后脑勺,但是迫于杨铭化的压力,他还是默默忍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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