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一脉从此在相府销声匿迹,府中的下人都忘了吧,只有一个细瘦的丫鬟进进出出,伺候着三夫人。但那丫鬟也是个势利眼,伺候三夫人也不是尽心尽力。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许如尘贴身伺候着。

    许如尘及笄的年纪,没有像大姐二姐那般的及笄礼,有的只是被困在这凄凉的落叶院里,陪着母亲和表弟,度过了她的大好时光。

    但她从未后悔,因为陪伴亲人于她来说,是最幸福的事。

    十年前的一幕幕,让她怕了。她害怕母亲离她而去,所以她宁愿一刻不离的待在母亲身边。

    木床上,李慧兰半坐起来,佝偻着身子不停的咳嗽。

    许如尘紧张的问后面的表弟:“可请大夫了?”

    “请了,方才大夫刚看过,已经让春红去煎药了。”

    “哦。”许如尘长呼一口气儿,略微放心下来。

    因为她替许如凤跳舞有功,三房的待遇稍微比之前好了一点,这大夫也比之前来的勤快了。

    但母亲的身体……

    需得有补药类的东西滋养着。

    像那些名贵的人参鹿茸等补品,都在库房里放着,那钥匙在当家主母邹珠手中,每个月的补品用度都有管家向她汇报。所以许如尘想用库房里的补品,都得向邹珠报备,但若是经常报备,她肯定是不耐烦的。

    李慧兰苍白着脸,望着外面枯败凋零的树叶,问:“文昌今晚会来吗?”

    许如尘忙点头:“父亲会来的,他答应女儿的。”

    “那就好,尘儿,你把娘亲扶到梳妆台前,容娘亲打扮一番。”李慧兰难得来了精神。

    许如尘眼睛忍不住湿润了,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想下床化妆。虽说女以悦己者容,但一个女人若是被丈夫常年冷落,这悦己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握着木梳子,把母亲枯燥的长发慢慢梳顺,又手指灵巧的盘了个美丽的妇人髻,对着镜子里的人问:“娘,您看好不好看?”

    李慧兰还没说话,李子昂这个马屁精倒是先说了:“姑姑真漂亮!”

    “娘,你看,就连子昂都说好看啦!”许如尘笑起来。

    “嗯。”李慧兰脸颊生晕,气色瞬间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许如尘在那一刻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父亲对她们三房刮目相看,因为她想在相府立足,为了自己,更为了母亲。

    夜色降临。

    许如尘看见母亲时不时的朝院门口张望着,她上前劝道:“娘,父亲大人说过今晚会来吃夜宵,就肯定会来。夜凉风大,您就进屋去等吧。”

    李慧兰犹豫片刻,点点头。

    进屋坐下道:“尘儿啊,虽然你父亲待我们不好,但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你不要怨他。”

    “娘,尘儿知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许如尘心里多少对许文昌有些怨怒。

    把她们母女俩冷落那么多年,直到她能替大姐跳舞,许文昌才慢慢重视起她们来。在那一刻,许如尘忽然明白,只要她能成为一个对许家有用的人,许文昌就不会怠慢她们母女俩。

    为什么许文昌对邹珠那么好,可以说是毕恭毕敬,还不是因为她是当今皇上的胞妹?还不是因为许如凤美貌无双,惹得京城才子争相踏破门槛?

    一想到他们之间的亲情必须用利益来维护,许如尘就忍不住讥笑起来。

    何其悲哀啊。

    大家里的亲情不都是如此吗。

    那深宫里更黑。

    夜色渐浓起来,许如尘差春红去打听,过了半个时辰,才见那春红慢悠悠的过来。

    “三小姐,老爷去了大夫人那,目前还没有出来。”

    “哦。”娥眉微蹙,许如尘侧头看了眼神采奕奕的母亲,低声道:“你再去盯着点儿,见老爷出来,就把他请过来。”

    春红不情愿的嘟嘟嘴:“三小姐,春红已经在荣华院外等了半个时辰了。”

    许如尘冷了脸:“你再去等等!”

    春红撇撇嘴,因着三小姐的身份,不敢再拒绝,人转身走了。

    从外面玩回来的李子昂正好和春红碰上,那春红哼了声:“呵,拖油瓶!”

    这三夫人家世凋零不说,在嫁入相府一年后,就把自己的侄子接过来了。她由之前伺候两人,变成了伺候三人,这心里着实不痛快。她多次央求管家再给落叶院里排个丫鬟,但被管家拒绝了。因为没人愿意来。她来伺候三房,还是因为在大房那里犯了错误,所以发配到了落叶院。

    李子昂红着脸,低着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子昂。”许如尘问。

    刚才见他进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这转眼的功夫,就蔫头耷脑的。

    李子昂吸着鼻子没有说话,而是伸着脖子瞅了眼屋里的姑姑,问:“姑父还没来吗?”

    “没有,我娘还等着呢。”

    李子昂压低声音道:“方才我路过荣华院,隐约闻见了饭香,许是里面开饭了。”

    许如尘心一紧,赶紧轻斥一声:“别乱说。”

    因为李慧兰的目光往这儿望过来,“尘儿,怎么了?”

    许如尘走进屋内,望着渐凉的饭菜道:“娘,要不我们先吃吧。”

    “不行,等你爹过来。”

    “娘,父亲大人今晚有公务在身,怕是得晚些过来,不如……我们先吃吧。”

    见李慧兰没吭声,许如尘把李子昂拉过来,摸了摸他蜡黄的小脸:“娘,子昂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缺不得饭菜的。”

    李慧兰也有些心疼,当即道:“你们先吃吧。”

    许如尘没再说话,而是和李子昂坐下来吃饭,期间多次劝说李慧兰和他们一起吃,都被拒绝了。

    夜更深了,相府里的下人都睡了,就连看门的大黄狗都不叫了。

    李慧兰还站在门口,遥遥望着紧闭的院门,期待着那个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许如尘打了个哈欠儿,她人站起来,道:“娘,我去看看父亲大人回来没有。”

    “嗯,你去吧。”

    见女儿衣着单薄,李慧兰叫住许如尘,从屋里拿件披风让她穿上:“外面风大,你别着凉了。”

    “嗯,我知道。”许如尘鼻子嗡嗡的,她转过身,偷偷抹掉了眼泪。

    她好想告诉母亲,许文昌很有可能不来了,但为了不让母亲失望,她打算亲自过去把许文昌请来。

    夜路太黑,许如尘执着气死风灯,犹如府中一抹幽魂,走在阴暗的小路上。

    来到大夫人住的荣华院门口,看见里面的灯早就灭了。

    她敲了敲门,等了约莫半刻钟,才见有打着哈欠儿的丫鬟过来开门。

    “三小姐,有何事?大夫人都歇下了。”丫鬟态度不好。

    许如尘朝里张望了一下,问:“我爹呢?”

    “老爷用完晚膳后,就歇了呀。”

    “在……大娘这儿?”

    “当然啊,不在夫人这儿,在哪儿。”丫鬟眼底起了鄙夷,“难不成会去你们三房那?”

    握着风灯的五指收紧,许如尘咬着唇瓣道:“能把我爹喊起来吗?”

    丫鬟惊悚的望着许如尘:“你疯啦!老爷和夫人都歇下了,谁敢把他们喊起来?”

    许如尘冷着脸,怒瞪着丫鬟。

    丫鬟哼了声:“三小姐,不是奴婢说你,都这个时辰了,就连府中的狗都睡了,你们三房的人怎么还没睡啊?”

    说完,直接转身甩上了门。

    “你……”许如尘又敲了敲,可惜再也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她心情沉重的返回了落叶院,但在门口,她始终没有进去。

    屋里的灯还亮着,从外面,可以看见白色纸窗上有一道人影,她知道,那是母亲。

    母亲还等着许文昌回来。

    可是那许文昌,呵,人早就在荣华院歇下了。

    那她和母亲成了什么?不过是他们眼中的笑话罢了。

    五指收成拳头,许如尘无力的捶打在墙壁上,她在外面停留片刻,待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才提着灯笼进去。

    听见院里的响动,李慧兰欣喜的打开了门,眼中的光亮在看见只有许如尘一人归来的时候,也变得暗淡下来。

    “尘儿,你……爹呢?”李慧兰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不是秋夜太凉了。

    许如尘人进了屋,抬眼望着母亲期盼的表情,她心里不由生起一团恼火,忍不住道:“娘,您就别等他了,就他那样的男人,您还对他抱有什么期望吗?”

    “如尘,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爹!”李慧兰出声训斥。

    “娘,我说的有错吗?人家早就在荣华院歇下了,女儿拼命苦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凤舞九天,为了就是讨他欢心,可是他呢,答应女儿来陪您吃顿晚饭,可是他都没有做到!”许如尘捂着脸,不想让母亲看见她流泪的模样。

    “就这样的男人……把我们母女俩仍在这小破院子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我为了您,终于肯拉下脸去讨他欢心,可是他呢,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如果我不是和他有那点血缘关系,说不定他早就把我们赶出相府了!”

    “尘儿……”李慧兰一脸心酸,上前抱住许如尘不停发抖的身体。“是娘不对,娘不应该凶你,文昌这么多年,确实待我们不好。但百善孝为先,他始终是你的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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