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身陷鸟笼,她原本可以更早知道天空既蔚蓝又广阔的。

    毕泠泠敢说,她一直都有努力地活着的。

    毋庸置疑,八岁前的日子,她过得很恰意,她就像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她的父母给予她呵护与爱,让她茁壮成长,并给她描绘了一个未来——

    “待你长大,羽翼丰满,你就可以飞得又高又远。”

    受着万千宠爱的女孩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变故,父亲再娶,母亲自杀。

    看着眼前的房子,毕泠泠第一次觉得它是如此的空荡凄凉。

    她的父母的所作所为,折断了她的羽翼,她一度以为,自己会在这鸟巢中,无人问津,自生自灭。

    但老天让她遇到了肖廷松,在那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让毕泠泠又感到了温情。

    宋露华自杀后,很长一段时间,毕泠泠总是会在两点四十三分这个时间段惊醒,然后难以入眠。

    该做些什么才能熬过这漫漫长夜呢?

    毕泠泠更多时候是坐在床上发呆,有一次,她甚至数过外面的蝉叫了几声。

    孤独和黑暗共存,笼罩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如花的人生,已经开始枯萎了,再过一会儿,就会腐烂。

    她问过自己,像这样的人生,苟延残喘,是为了什么?

    得不到答复,只能继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迷茫地活着。

    蓦地,她想到了肖廷松,那个干净的男孩,那个送她玫瑰的男孩,她萌生出一个想法——去找他。

    想着,她就准备下床,但是很快,她就否决了自己,人家早就睡了,总不能打扰人家睡觉吧。

    她又缩回了腿。

    但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想。

    短短几天,这个种子已然长大成了参天大树。

    这晚,她没有退缩。

    她边走向那个病房,边对自己碎碎念:“就看一眼,他睡了的话就会病房好好呆着,你真是贱,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么不切实际的事你都愿意去做……”

    她还没有唠叨完,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走廊椅子上的肖廷松,她瞬间失语,心中泛滥起了感动和激动,她走向他,喜出望外又小心翼翼地问:“睡不着?”

    自此之后的夜晚,有肖廷松的陪伴,她不再感到孤单和失落。

    他这个人好像会发光,可以驱逐黑暗。

    宋露华住完院,就带着毕泠泠回家了。

    而后的生活,一如既往的烂。

    但是毕泠泠有了目标,追逐肖廷松。

    在某次与奶奶的聊天中,毕泠泠得知肖廷松比自己大一级,自那时起,她就开始琢磨着跳级的事情。

    她想要和肖廷松并肩。

    她买了一个玻璃罐,每天都往里面折一个星星,直到她与肖廷松并肩的那一天。

    毕泠泠不知宋露华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要到什么时候,为了节省开支,她没有去市场上买教科书和教辅书,而是灵活地运用自己的漂亮外貌和说话技巧,让六年级的学长学姐在毕业后将书低价买给自己。

    五年级和六年级的知识一起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好在毕泠泠聪明勤奋,成功过了小升初考试,考到了肖廷松所在的初中。

    在开学那一天,毕泠泠就打听到了肖廷松所在的班级。

    她怀中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找他,他的班前能看见几个女孩子,她们脸皮薄,不敢逗留,只敢徘徊。

    毕泠泠意识到,喜欢他的何止她一人。

    她往班内望了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肖廷松,他坐在后排,心不在焉地听着别人说话,眉眼精致,气质清冷,校服整洁。

    毕泠泠只看了这一眼,耳朵泛红,匆匆而过。

    肖廷松比之前出落得更标致了,足以让人怦然心动,一眼惊艳。

    毕泠泠握紧拳头,她下定决心,她要得到肖廷松。

    她要足够优秀,她要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

    她才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老天让她遭遇这么多不幸,就是想要她敏感自卑,脆弱易碎。

    可毕泠泠就不顺着老天的意,她要毕泠泠这个人如光耀眼,似风自由,千人倾慕,万众敬仰,哪怕经历再多沧桑疾苦,她仍然可以在绝镜中逢生。

    因为毕泠泠,自诞生,就是为了去爱,为了被爱。

    自命不凡,本性高傲。

    这就是毕泠泠。

    因为有了跳级经验,毕泠泠的自学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她游刃有余地学习初一的知识,并有时间与精力去做额外的练习册,为此,她再次省吃俭用,结识前辈。

    如她所愿,她站在了高处。

    她看着众人,她感到骄傲与自豪。

    老天待她不公,但她自己最争气。

    后面的考试,毕泠泠一直看着肖廷松进步,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也开始期待那一天——他们并肩领奖。

    每次看到他拿奖,她想借机和他说说话,因为在这之前,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三年,足够忘记一个人了。

    毕泠泠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因为当她透露出自己的家庭情况时,那些朋友只会可怜她,同情她,可她不需要怜悯。

    她需要的是肯定与夸奖,她觉得自己很强大,她可以独自一人承受能将人侵蚀毁掉的孤独,她活到现在这般体面,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可就是这般自强的毕泠泠,她觉得自己有些抵不住内心的孤独了。

    若她不曾见过太阳,她原本可以独自抵抗黑暗,然而太阳已将她的荒凉,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凉。

    她认为,肖廷松和她一样,都是被折了翼的飞鸟,她将肖廷松归为一类,只有同类才会感同身受,才会让她产生归属感。

    她需要肖廷松。

    她想要肖廷松。

    她只要肖廷松。

    这日益增长的欲望,让她不愿再在原地等待,她打算主动出击。

    期末考后,她打算将装满星星的玻璃罐送给肖廷松,可找了好久也没能找到,她只好失落地回家。

    走了一段路后,她忽地听到叫她,她回头,却没有看见人,她疑惑地转回头,走到马路上后,她正准备跑过去,就听见有人叫她小名,她的脚步顿住。

    只有肖廷松才会这么叫她。

    她想确定,但是老天还是不想她好过。

    她被车撞了。

    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去看眼前的天空,而是斜着眼,看向人群,她看见了一脸惊恐的肖廷松,哪怕头破血流,命不久矣,她仍觉得无所谓,因为她确定了一件事——

    肖廷松还记得她,也叫了她的小名。

    她可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的一切努力就会全部付之东流,她不愿意这样,更何况,她才刚获得一些希望,怎么可以就这样草草死掉。

    喜欢肖廷松,想和他在一起。

    难道这只能是执念吗?

    我不甘心。

    极其强大的执念让毕泠泠不愿轮回,她在地狱里以孤鬼的模样四处游荡,她不停地寻觅可以如愿的方法,最后她找上了死神。

    毕泠泠在死神殿前求了千次万次,终于见到了死神。

    “死神大人,求你给我一次机会,一个完成愿望的机会。”毕泠泠跪在死神面前,放低姿态地恳求道。

    “这需要付出代价的。”死神说。

    “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毕泠泠坚决道,“哪怕灰飞烟灭,哪怕永世不得超生。”

    五年来,死神很佩服毕泠泠的毅力,她在实现愿望的途中,也在付出对应的代价,当她来到自己的世界时,她已然忘记了自己作为毕泠泠的记忆。

    但神奇的是她保持着自己的本性,没有一点点的迷失。

    太坚定执着了,一点也不值得,死神心想。

    他并没有让他人复活的能力。

    因为他也曾死亡。

    他只是恶魔,并不是天使。

    看到毕泠泠发现自己的无能后,死神有些失落与遗憾。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类心软。

    他透过毕泠泠,好似看见了自己。

    他也曾拥有无法释怀的执念,只是太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记了。

    “那接下来,你怎么办?”死神问。

    毕泠泠的眼中绝望与坚决交织在一起,“我想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结局不尽人意,但是好在过程足够轰轰烈烈,她也心满意足了。

    毕泠泠在灰飞烟灭前,曾来到人间一趟,她坐在肖廷松身边,看着肖廷松。

    肖廷松看着远方的落日,霞光溜进他的眼睛。

    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但是不再像记忆中那般朝气了。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她开始恍惚——她其实还活着。

    她怔怔地伸出手,但是看到自己的手开始消失后,她收回了手。

    她看着肖廷松,莫名地笑了一下,然后释然般地转回头,和他一起欣赏落日。

    “你过得还好吗?”

    毕泠泠愣了一下,她蓦地看向肖廷松,但是肖廷松并没有看她,好似自言自语般,又说:“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我知道,”毕泠泠说,“我什么都知道。”

    “七七……”

    “嗯。”

    “我好想你。”

    毕泠泠红着眼眶,“我也很想你。”

    暮色渐起,夜幕降临。

    毕泠泠最后一缕气息彻底消失在人间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有无数的言语想要诉说,但最后她只是让自己化作一阵风,吻了一下他的脸。

    “我爱你。”

    她至始至终,最想要说的只有这一句而已。

    后来,那只向往广阔蓝天的雏鸟渐渐发现,鸟笼之外,仍是鸟笼。

    但也发现,爱之外,即是永恒。

    因为无法如愿,执念就此诞生。

    执念,可拯救人,也可毁灭人。

    “为什么要这样做?”

    “执念一旦诞生,唯有死亡可以释怀,你永远都不会懂的。”她说。

    她只是他的梦,他的欲望,他的执念。

    也因如此,她在他的爱里永生。

    她与他,有着一样的心意。

    记忆会消失,灵魂会消散。

    但玫瑰与爱不会。

    我爱你

    是不顾前途

    是不计后果

    是岁岁年年

    是日日夜夜

    自爱上你的那一刻起

    我就不能不爱你

    所以

    为了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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