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闹出来的乱子的确效果极佳,在这段时间,追命趁机找到包惜弱,开门见山沟通了一阵。

    包惜弱自然没有听过什么四大名捕的名头,对追命是将信将疑,但既已上了鹿尘的一条贼船,又见着赵王府大乱起来,势成骑虎难下,只能从之。

    他们商量了计划,但其实也没什么计划,只需要让完颜洪烈喝下十香软筋散即可。

    而事实诚如鹿尘所言,完颜洪烈对包惜弱全不设防,包惜弱并不需要任何特别的手段,只在话语动作间做些稍微的引导,便令他昏了头脑,自己踏入陷阱。

    对于这事儿,包惜弱只有一个要求,“千万别伤了完颜洪烈的性命。”

    追命对此颇为为难,他本想杀了完颜洪烈,这人心机颇深,手段无穷,是南宋大敌。不过无论如何,这人对包惜弱始终不错,恩情深重,追命不愿意让包惜弱间接杀死恩人,便答应了下来。

    事情也果真顺利进展。

    追命取下信件,坐在椅子上,细细查看。

    另一手则拎着浑身酸软的完颜洪烈,头也不抬道,“夫人请坐,他们投鼠忌器,奈何不了我们。”

    包惜弱点点头,坐下在一旁,却感受到极大压力。

    只因自毒发以来从头到尾,完颜洪烈并不看追命一眼,只是侧过头来,死死盯着她瞧,眼神里情绪复杂,既有心痛,也有懊悔,看得她心中歉疚之深,倾尽海水也不可浇灭。

    她不敢说话,完颜洪烈却闭上眼,没甚滋味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当年用颜烈的名字骗你,到头来也活该为你所骗,倒也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追命仍看着信,淡淡道,“六王爷既看得开,夫人也不必介怀。你这般好人,总是忘怀了别人对不住自己的,把自己对不住别人的牢牢记在心里,殊不知世上人来人往,从来只讲究一个公平。别人怎样对你,你怎样对别人,绝没有半点错误。”

    包惜弱点点头,似喃喃自语般道,“……是,我确实没做错。”

    三个人说话时间,门口的沙通天、侯通海、灵智上人、彭连虎四人对视一眼,倒也算露出些江湖高手的本色,没在那里做些乱七八糟没力气的威胁言语,反而直接动手起来。

    他们当然不是对追命动手,先不说完颜洪烈性命就在追命指掌间,就说刚才追命四腿逼退四人,他们便知晓来者武功之高,似乎比那丘处机更胜一筹。

    早先丘处机遭了暗算,仍能以一人之力,对敌完颜康、沙通天、侯通海、灵智上人、彭连虎、梁子翁六大高手,再加上赵王府内诸多士兵设伏。占尽劣势,还是给他败而不死,逃出生天,在场几人虽是胜者,想到当日丘处机威风,仍历历在目,心有戚戚。

    现下此人武功更胜,己方只有四人,此消彼长之下,可没半点把握。

    所以他们动手的对象是这间屋子。

    先拆了这间屋子,四下里兵卒包围过来,才能与来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说话。

    四人左右分散,上下齐手,同时发出威力猛烈的攻势。只听哗啦啦巨响不绝于耳,整间屋子的墙体、屋脊都给打得向四面八方飞去,里面的家具摆设,连同追命、完颜洪烈、包惜弱三人,也彻底裸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这动静,对于建筑内的人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把个包惜弱看得心神动荡。偶有尘土簌簌洒下,扑面打来,令她又不住咳嗽。

    更见得到碎瓦落石,零星砸落,不过这些一概碰不着三人,追命一边低头查看信件内容,一边弹指挥洒,凌空打击,以气劲将其一一击飞出去。

    足足数十个呼吸,此前的宅子便被夷为平地,烟尘也跟着平息下来。

    追命也终于看完了这信件。

    他的涵养很好,就算不是真的泰山崩语气而面不改色,起码也能做到华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但在看这封信的时候,他的脸上依然闪烁出惊怖、庆幸、愤怒、仇恨等多种复杂的情绪,直到最后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归于平静。

    这封信的确可比拟为华山崩溃了。

    上面的内容是:由金主完颜峰和至尊府主人完颜决牵头,准备联系蒙元、西夏、大辽、吐蕃、大理、突厥、高丽、东瀛等域外诸国,商议着聚集一队域外武学高手偷偷入宋,只为了——杀岳飞,分宋土。

    万幸这事情还在草拟阶段,域外诸国国君的态度都不明确。

    毕竟诸国之中,和宋土接壤最深,还属大金。岳飞一死,他们便可再起战事,长驱直入,获利最大。这份计划严格来说,是令诸国给大金打工。

    但万事既是利益驱使,便说明有的谈。如能付得起薪资,自然也可以令人心甘情愿的打工。

    完颜洪烈这些年在赵府城经营得当,此处是神州与域外交通要道,可通向多個国家,也不只是汉人,也有蒙元人、大辽人、西夏人、高丽人。所以什么人该给什么好处,什么国家需要什么利益,什么文化该怎样沟通,他最清楚不过,这事儿交给他来办,便有极高把握完成。

    完颜洪烈忽然问道,“你看完了?”

    追命道,“是看完了。”

    完颜洪烈道,“感想如何?”

    追命由衷道,“我既觉后怕,也感庆幸,若不知道此事,我朝危矣,千千万万的百姓性命与尊严,都遭到践踏。”

    完颜洪烈忽然放大声音,“但就是你知道了这事儿,你们大宋一样要毁灭!诸将给我听令,强弓劲弩瞄准此处,不管死活,包括本王——包括夫人!”

    咔咔咔咔咔咔!

    追命抬起头,看向四周,只听到一阵阵极为规律的脚步声,然后四面八方都围满了金兵,前面一排跪下,后面一排站着,彼此交错,各个手里拿了劲弩。

    数百个黑洞洞的弩口,连同士卒们无情的眼神,此刻同时朝着中间瞄准,令人倍感压力。

    包惜弱左顾右看,看得不知所措,面露恐惧。她此生从未有过这般经历,现在吓得腿也软了。

    追命有些意外,看向完颜洪烈道,“看来你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你堂堂贵胄,也是个雄才之人,居然不怕死么?”

    完颜洪烈淡淡道,“我怕死,更不愿意令惜弱死。可惜有今日一事在这,照我父亲及完颜决祖宗的意思,我一家怎么也活不下去了。不若我们夫妇先与伱一并死了,起码能叫康儿活命。”

    追命挑眉,“你这人,一心都是权衡利弊,凡事讲究个永不亏本,真是可怕。”() ()

    完颜洪烈又转过头去看包惜弱,到了此时,他眼神反而温柔至极,“可我这辈子做过最亏本的事情,都在你身上了……我竟不后悔。惜弱,你真是我最大克星,可今日之事你莫怪我,他所得的秘密,绝对不能外传出去。”

    没等包惜弱说话,追命笑道,“——错啦,是必须传出去。”

    完颜洪烈厉声道,“放箭。”

    然后他的声音立刻被淹没了。

    箭矢离弩的声音淹没了人声,就如同一道天雷响起,天上地下便都被同一种轰鸣所充斥,嗓门洪亮的人与嗓门细弱的人便没有了差别。

    数百只箭似密雨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嗖嗖嗖嗖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又有力又强劲,每一支箭也又快又急。形如一只黑漆漆的大手,遮天蔽日,又好像一张又密又大的天网,疏而不漏。

    就这么将三人笼罩!

    这一瞬间的恐怖,看得旁边四大高手,个个捏一把汗。

    他们是为了追命捏一把汗,却不是站在追命那边,只是同为武者,面对军队压迫力时,所产生的物伤其类想法。

    不过他们急了,追命没有急。他们害怕,追命却不害怕。他们惶恐,追命偏偏就是不惶恐。

    将手一抬,腰间的葫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掌心,拇指一挑,打开了木塞,拎着便往四下里一抖。就只不过是这么一抖而已,动作飘逸洒脱,甚是好看,有股诗意。

    但诗意该酝酿在舞文弄墨的书房,而非如此战场。追命的动作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劲,令人疑心他是否失心疯了。

    可是偏偏数百滴酒水就这么倾泻下去,水连着水,没有往下落地,而是向上升腾。在极短暂的瞬间,成了追命手中一匹布,一支笔,被他绕着身子甩动,甩得细密、齐整、宽大,围绕在前后左右。

    这一下,便形似一片雨幕、酒幕,又或是一幅画上添了一笔,涂抹了整个世界。

    自然,这酒幕只能维持一个呼吸,但就是这一个呼吸,便也足够来了。箭矢到时,正碰上了这一面水幕,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劲力推动,都无法再进一步,一根根折戟沉沙,似一堆飞来撞到了墙壁的燕雀,随着溃散的酒幕纷纷坠落下来,直落得地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围了三人一圈。

    而三人却无碍。

    这一幕让完颜洪烈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包惜弱也目瞪口呆。

    旁边的几大高手、几百士兵,又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无不骇然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没有准备再进攻,只因人人皆知,高手迈过某一个门槛,便能完成一个层次的蜕变,若非有同级数高手抗衡,千军万马也视作等闲。

    追命慵懒地笑了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酒是好东西,好兄弟,也是我的好恩人。我这条性命,不知多少次由它救下来的。诸位就不要白费功夫了,你们杀不了我,我只要想走,随时都能走。严格来说,我要杀光你们,也并不困难。”

    这正是他的天机,“御酒术”。

    在成为诸葛神侯弟子之前,追命没有显赫的身世,只有一个酗酒的父亲,一个糊涂的母亲。他的本名叫“崔略商”,这听来文雅,实际上是因为他自小就受了内伤,父亲没有给他取名,只唤作是“喂,那个内伤的”。后来,他又遇到了许多痛苦、痴迷、悲伤,他曾当过小偷、大盗,也曾家破人亡、父母惨死,他喜欢的女人嫁给了别人,敬爱的长辈遭人陷害,他这辈子几经生死,偏又能大难不死,他没有后福,可是永远有一杯酒喝。

    酒啊酒,这就够了,还要什么?

    人已到了这岁数,只做些问心无愧的事,走些堂皇光明的路,结交一些心里喜爱的朋友,喝一杯或烈或甜或烧或香的酒。

    足以。

    后来,追命成了四大名捕,有时候往回想想,便真感谢自己那个醉酒的父亲,心想父亲若非酗酒,自己怎能也有千杯不醉的本事?也感恩老天给自己的内伤,心想这么好听的名字,别人可没有了。更感恩曾砍了自己,伤了自己,害了自己的敌人,因他们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以后无论身上有什么苦痛,他喝了一口酒在心里,便暖暖的,迷迷的,晕晕的,那些苦痛烟消云散了。

    而他也终于能面对这苦痛的,惨痛的,悲痛的,痛痛痛痛痛而又烈烈烈烈烈的生活。

    生活就是一杯酒。

    是酒给了他勇气。

    他也给了酒灵气。

    于是炼神大成之日,追命终于从九空无界之中,见得一杯不住由内往外流溢,涌不竭、流不尽的美酒,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也就得到了这门“御酒术”。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完颜洪烈涩声道,“你到底是谁?”

    追命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我是追命。”

    他说得轻巧,但这鼎鼎大名,完颜洪烈如何不知,当下身躯一震,眼中流露出绝望来,“四大名捕!”

    早先完颜洪烈只以为追命是个无名小卒,他被擒拿下的一瞬间,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只是与包惜弱交流,懒得询问这“必死之人”的名字。直至那一招御酒术才发现,这人并不简单,数百根箭矢齐射杀不死,那么数百名精兵强将也没什么作用了。而四大名捕这个名号,终于让他生出原来如此的感慨。

    却也终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

    事实上,若非此前投鼠忌器,探查信封,追命早就可以将赵王府所有人全部杀死。

    追命道,“完颜洪烈,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完颜洪烈低着头道,“我是输了,我输就输在武功太差……方今世上,做任何大事,焉能如此?我注定被你们这些高手克制……哎,你杀了我吧!只求你带走惜弱之后,保住她的性命……”

    追命道,“传令让杨康过来。”

    完颜洪烈一震,抬头怒道,“他是完颜康!”

    “让杨康过来。”

    追命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神色平静,“我要带着他们母子走,我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我看你也能接受这结果,咱们虽是敌人,却达成了某程度的共识,不是么?”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完颜洪烈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纠结杨康和杨夫人的称呼问题,“好,起码我的妻子都能活下来。”

    一抬手,高声道,“让小王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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