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忆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锦手里塑料袋中花花绿绿的各类炮仗,全是她熟悉的古早包装,忍不住上前稀奇地左看右看:“这都是你买的?”

    “不是。”苏锦摇摇头,“是我赚的。”

    她好奇:“怎么赚的?”

    “帮烟花店老板的儿子辅导作业。”

    安忆年早就已经过了那个见到烟花就双眼放光的年纪,要问她现在有多喜欢,就好比往一杯冰可乐中加冰块,有她会欣然接受,没有她也不会特意惦记。

    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由自主地拉起苏锦的袖子:“好,那我们去找个地方放!”

    就在苏锦失神的片刻,他已经跟着安忆年穿过一条条散满烟花爆竹碎屑的巷子,走下长长的长满苔藓的石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地,约莫有小操场那么大,地面上铺着沙子,却并不均匀,东一块西一块的,裸露的部分错落了许多杂草。

    角落里还插着半架损坏生锈的运动器械,是个废弃了的运动场。地上已经散落了不少鞭炮碎屑,看样子应该是受到附近小孩的频繁光顾。

    “看到没。”安忆年站在场地中央张开双手向他介绍,“绝佳的放烟花爆竹场所,完全不用担心影响到路过的行人,更不用担心失火隐患。”

    因为除了放烟花的小孩根本没人会来,因为铺了满地的废砂根本不易燃。

    从这片灰扑扑的场地和安忆年的寥寥数语中,苏锦似乎也窥见了那段五彩斑斓的童年,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意:“既然你这么有经验,那先来决定要从哪个开始吧。”

    款式很多,安忆年有点选择困难:“要不还是你随便抓一个吧。”

    苏锦摸出一个圆柱体状的烟花,很小巧,还不如一根手指长,他生疏地比划了一下:“点燃以后这么丢出去吗?”

    安忆年失笑,接过来:“这个不用丢,很简单的,我先给你示范一下,有香吗?”

    “有。”苏锦从袋中取出一小捆上香时用的那种香,“烟花店老板送的,不知道有什么用……”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自己反应过来,笑道:“原来如此,用香替代打火机会更安全一点。”

    “这还是我外婆教我的。”安忆年蹲下身,把烟花四平八稳地放在地上,然后把燃着细烟的香靠近引信。

    烟花的顶部溢出几缕零星火花,苏锦正要凑近看,就被安忆年扯着后退了几步,转瞬间,火花往上窜了一截,如同喷泉的水花一般往外飞溅。

    “哇!”火花冲出的那一刻,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涌上心头,安忆年和苏锦一同惊叹出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为这种幼稚行径笑起来。

    苏锦甚至还非常捧场地鼓掌两声:“忆年姐姐放烟花好厉害!”

    安忆年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学他家那个初一的表妹说话呢!

    表妹本人当然不会这样喊她,但小姨却张口闭口教育自家女儿“多向忆年姐姐学习”,这下被苏锦学去了。

    好家伙,居然调侃我。

    安忆年从盒中捡出一个烟花塞进苏锦手里:“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苏锦哥哥来试一下了。”

    谁知这声“苏锦哥哥”却直接把苏锦砸懵了,他耳根热起来:“不要这么喊…唉,都怪我。”

    安忆年把大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围巾里,笑得只露出弯弯的眼睛。

    苏锦也成功燃起了烟花,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安忆年在旁边有样学样地鼓掌,字正腔圆地呐喊助威:“哇!苏锦哥哥放烟花好厉害!”

    “安忆年!”

    时间过得很快,袋中的烟花逐渐减少,转眼就只剩下一盒仙女棒了。安忆年回完信息,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对苏锦说:“放完最后这个我就得走了。”

    苏锦点头:“好。”

    两个人一起走到台阶边坐下,分着点燃了。

    安忆年握着仙女棒,认真地在空中画了好多笔,然后问苏锦:“你猜我写了什么?”

    苏锦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写了两个字:“我的答案对吗?”

    安忆年打了个响指:“聪明!”

    她写的是春竹区的“春竹”,苏锦写的是新桃区“新桃”。

    她托着下巴:“要是我爸那边的亲戚们也住新桃区就好了。”

    一根仙女棒很快就燃尽了,她将烧黑的棍子在沙子上随意地划拉:“晚上放烟花会更漂亮的,你都没有机会看到。”

    “没关系。”苏锦手里的那根也燃完了,他把装废弃烟花的袋子提到安忆年面前,示意她扔进去,“重要的不是烟花本身,而是……”

    他说到一半,轻咳一声,随即转移话题:“而且新桃区不像市中心,这里今天晚上是可以看到很多大型烟花的。”

    “说的也是。”安忆年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沙,“那我就走啦……欸欸不用送,大白天的。”

    苏锦想到安忆年那边或许有许多亲戚,怕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只得无奈地点头,站在原地:“好吧,路上小心。”

    “好嘞。”安忆年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喊他,“对了,苏锦。”

    苏锦:“嗯?”

    “除夕快乐。”安忆年灿烂地笑起来,宛如冬日暖阳,“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放烟花吧!”

    苏锦的表情滞了几秒,然后抑制不住地微笑起来:“好啊。”

    椿城的外来务工人口占比大,赶着春运的潮水,人们逐渐汇了出去,让这座沿海城市在今天看起来有些空旷。除夕这天傍晚,高架桥上的车辆稀疏,安忆年坐在为数不多的其中一辆车上,赶往春竹区的曾祖母家。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们应该去的是安忆年她爷爷家,但今年爷爷那边的亲戚恰好都回到了椿城,往上一辈的老太太还健在,便免不了得去吃个团圆饭。

    上一次在祖老太家过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安忆年小时候喜欢热闹,只大概记得团圆的氛围浓厚,七大姑八大姨们也都比较友善,自己那时应该挺开心的。

    哦耶,大房子!

    就在这时,汽车行至两个区的交界处,窗外的景致豁然开朗,夕阳西垂,波光粼粼的海面大片大片地映入眼中。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那经过成百上千遍读诵形成肌肉记忆的文字在这时跳出脑海,与眼前惊人的自然之景融汇在一起。

    “妈,快看夕阳!”安忆年兴奋地拍了拍副驾上坐的宋念山,然后生怕慢一拍就错过了这景色,赶紧拿出手机来定格下这一刻。

    至于安怀海,哦他在开车,为了车内人的生命安全,窗外的景色就不和他分享了。

    “妈,你还记得《岳阳楼记》吗?里面有一句很适合这个哦。”

    安忆年忙炫耀似的把那句前后都流利地背了一遍。

    “不错,课文也背得很熟”宋念山先是肯定了夕阳的美貌,然后毫不留情地冷静提问,“我问你,静影沉璧的‘璧’是哪个字?”

    啊?

    安忆年被猝不及防地从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下子拉回了学校的课桌。

    不是,宋念山女士,我们现在是去过除夕,不是去高考,我是你女儿,也不是你在医院带的学生啊!!

    “不是,老婆。”正在开车的安怀海听不下去了,“你哪怕多给人家几分钟感受一下当文科生的感觉啊。”

    就是嘛!!

    安忆年在心里愤怒呐喊。

    “女儿他语文一向不好,我们得给她一点培养兴趣的机会。”

    后面这句话就多余了。

    “哦。”宋念山应了一声,算是听进去了。

    安忆年谨慎地思考了一下,这篇课文她都默写过无数遍了,按理说不容易错,但她还是小心翼翼道:“底下是‘玉’的那个‘璧’吗?”

    宋念山头也不回:“自己去查,考试还有人告诉你答案吗?”

    安忆年原本有些扫兴,但听了这句话,她突然想起很早以前,她去医院找安怀海的时候。

    夫妻俩虽然在同一家医院,但宋念山总是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安忆年很难有机会跟她一起吃个饭。

    但那天她路过医院花园的时候,正好看见宋念山从廊下经过,后面跟了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两人都穿着白大褂。

    安忆年想冲上去打个招呼,却在见到工作状态宋念山脸上的表情时站住了。

    冷淡,无情。

    身后跟着的学生也是像她今天一样小心翼翼地说了一个医学的专用名词,然后问:“是这个吗?”

    宋念山瞥了学生一眼,安忆年怀疑那眼神可以把人的身心都冻得凉凉的。

    “自己去查,抢救病人的时候还需要别人教你怎么做吗?”

    那时的语气比现在更生硬,几乎是在指责了。

    安忆年当时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如此陌生的这一面,当即被吓得两三天不敢主动去找宋念山撒娇,在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宋念山本人可能根本没有察觉到就是了。

    思及此,安忆年心里的忿忿减少了很多,她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她对于课文字词的记忆没有出错,小小松了一口气,然后鬼使神差地登上了聊天软件,把她刚刚拍下的落日发给了苏锦,并且配上了那句话。

    安忆年不爱做得不到反馈的分享,她如果感受到一个人对她的分享欲流露出不耐烦或者没有兴趣的情绪,那么她会自觉主动地减少给这个人发信息的频率,直至再不打扰,以此来保护自己和对方的心情。

    而苏锦虽然能少有在线的时候,但他只要看见了信息就肯定会回,这一点是经过六班作业讨饭联盟一致认可的,俗称句句有回应。

    发短信也是。

    这种礼貌给了安忆年很大的安全感。

    到楼下时就事先发了消息,于是刚进屋安忆年就一眼看到了两个亲切的老人。

    “爷爷,奶奶!”不顾在场的其他亲戚,安忆年兴奋地扑过去,给两个老人各一个巨大的拥抱。

    安老头老太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宝贝孙女了,顿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安老太习惯性地搓了一下安忆年的衣服:“今天很冷啊,有没有多穿?”

    “有哇,这是羽绒的,很暖和。”

    安怀海带着妻子一起打了个招呼,然后轻轻推了推安忆年:“忆年,也跟叔叔婶婶他们打个招呼。”

    安忆年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安怀海的提示下,乖乖地一一叫人。

    亲戚们纷纷夸她懂事,并且听说她在椿城一中读高一之后,连连称赞:“不得了,不仅越长越漂亮,还这么聪明,一中很难考的。”

    好不容易从七大姑八大姨的寒暄声中脱离出来,安怀海性格细致,不忘提醒她:“走,我们去跟你曾祖母打个招呼。”

    安忆年也算是出生在医学家庭,往上三代都是医生,安忆年的爷爷是家里的老二,老大和老太祖一起住在这套平层内,起一个主要赡养义务。

    最祖老太住在南边的房间里,冬暖夏凉,日照充足,膝下儿孙满堂,颐养天年。

    安忆年有很久没见过这位年老和蔼的老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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