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是个性情淡漠的修行之人。

    为何说修习?

    因她不肯自称为仙。

    据翠微之言,她原是个凡尘之人,所称也非如今名姓,少时性情淡漠,寡言少语,不为亲人所喜。

    而后,她死了,是以凡人之躯死去的。

    至于究竟因何而死,她从未提及。

    但不知为何魂魄未被接引入轮回道,而是仍飘荡于三界。

    为鬼后,并非如同尘世轶闻,或穿梭往来各处,或附身于人,害其性命。

    至少,那段时日中,灵台不清,记忆模糊。

    但她仍能被那股同样的意志影响,感召,附身一部族的少年,杀死了企图侵入的妖魔。

    这番遭遇太过奇异,以至于引来了诸多注意。

    或许是因为天上的众仙神太久未注意人间,也或许是自黄帝死后,再无有如他般的人物——

    苍穹间,一位鹤发道人穿云而来。

    道人见她际遇如此奇异,又存了点化的念头,却不急于道明。

    在这一番厮杀搏斗中,她与少年结下了因果。

    在定下百年之期后,太乙离去,她也留在了少年的部族中。

    在他少年时,翠微还能帮助他些,而时光转瞬即逝,少年长为青年,竟已能徒手与猛兽搏斗而不落下风,她便知道,她不能再继续插手了。

    如果他愿意,她自然会帮助他,帮助他的部落。

    然而,她在百年后就会离开,若例外成为习惯,他和族人又该凭何生存?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过许久。

    纵然言说百年光阴漫长,实则如流水漫沙,这般虚无缥缈之物,又怎能被凡人抓住?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如今已是个白发人了。

    可他的眼神,仍如当初。

    明亮且炽烈,仿佛燃烧着火焰。

    她忽然笑了。

    笑自己原来也是这芸芸众生,笑自己面临生死别离也会不舍。

    时如逝水,岁月蹉跎。

    人世间的来去与生死竟是这样的快——她只用了三眼来见证这一切。

    第一眼,是与这少年的初见,第二眼,是与这少年相伴的时日,第三眼...则是他走向死亡之时。

    他永远地沉睡去了,哪怕再度轮回,再次诞生的,也并非是他了。

    她跪坐在坟前,度过了无数个昼夜。

    再然后——

    那位道人果然如约前来,将她接走。

    她没有问,老人也没有说。

    仿佛这默契是不必言说,只需一眼。

    再度回忆起前尘旧梦,她的师兄灵珠子,颇带着调侃意味地一问:“难不成,师妹很是喜欢那个小郎?”

    翠微倒是习惯了这位师兄的活泼,也不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开口道:“师兄以为,何为情?”

    他看着她,似是回忆起什么,语气转而低沉:“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也不为过吧...”

    “是了...”

    “或许是男女之情罢,亦或是亲朋之情,忠贞之情...”

    “师兄应该知道,我并非是万年修行至此,而是得有奇遇,封敕仙位。”

    她睁开眼,看向灵珠子。

    “可我,仍未觉得自己已得大道。”

    “师兄,我还要再向你问一问。”

    “修仙成神,究竟何益之有?”

    “超脱于生死轮回,凌驾于妖鬼凡尘,高坐九天,得众生叩拜...什么也不需做——”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果真如此,果然如此。

    灵珠子虽与师妹翠微相处不过百年,有时却无法弄清她的性格。

    如今听她这一番自叙,忽有感而发。

    这仙府洞天,并非是她的归处,反而只会束缚住她了。

    虽说师妹平日里性子内敛稳重,处事向来淡然,但其内里却是烈性。

    或许终有一日,她会选择一条所有人都不会去走的路。

    哪怕惨烈至死,永无休止。

    翠微似乎感受到些许情绪,并无询问,转而问了其他:“师兄,且不说我的事,你呢?你打算拿她怎么办呢?你想清楚了吗?”

    “我当然相信小微。”

    “......”

    “师兄,情至深处,最是悲苦...你,唉...”

    “我绝不后悔。”

    翠微又合上了眼,无声地叹息一声。

    他本身便是灵珠化身,情感纯粹,爱,则情深似海,恨,便坠入无间地狱。

    命运使然,如何劝他?

    若是他一定要走这么一遭,或许...

    算了,同门之情,最后到底该还清。

    很久很久之后,又是百年。

    那一日,也或许是应验了那想法。

    他的劫数竟来得如此快。

    太乙真仙大弟子,昔日天尊护法灵珠化身,因九尾灵狐屠尽村中凡人,前去问罪,未果,魂入轮回,碎珠而死。

    而同一日。

    其师妹翠微,灵妙玉法真君,私自下界,弃仙位而去,遭天雷之刑,肉身尽毁,三魂七魄不得其踪。

    于此,太乙痛失两位爱徒,抑郁寡欢,闭关静修,不再出入三十六仙府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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