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尘睁开双眼,看着陌生的房间,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莫寒的公寓。待她洗漱完毕下楼后,屋子中只剩她一个人,莫寒早已不见身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快速地锁门离开。

    半小时后,何逸尘漫步于X大校园,正值秋日落叶纷纷,她踩着林荫小道的树叶,漫不经心地回忆着以前的青春时光,记得年少之际,有一个温暖的人,牵着她的手,走遍了X大的每个角落,而那个温暖的人,也肆无忌惮地走遍了她的心的每个角落,以致于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呼吸的气息都沾惹了属于那个人的印记,后来,那个温暖的人走了,她在原地体会着撕心裂肺的苦楚。

    如今,重新漫步于这所学校的每个角落,何逸尘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庞,颇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仿若那个牵着她的手的人,从来都未曾出现过一般。

    曾经的何逸尘很喜欢东坡,那个在爱妻去世十年之后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旷世才子,情深泪泣,滴滴见血般的真情让何逸尘无比心疼,究竟是多深的爱,方可铸就此般词句?纵使曾经的何逸尘痛得发狂,她也体会不到苏东坡的这份泣血情深。

    何逸尘就这般漫无目的地走着,漫不经心地任思绪乱飞,直到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之际才停下脚步,顺便收回思绪。

    萧孟杨身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黑色T恤,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眸子中的怒火恨不得把何逸尘给燃烧了。

    何逸尘直接选择无视其怒火,微笑浅浅:“孟杨,找我有事么?”

    萧孟杨缓缓地走到距何逸尘不止一步的位置站定,似乎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你结婚了?”

    “对呀。”何逸尘柔婉的声音就那样狠狠地刺痛了萧孟杨的心,让他痛得发疯。他伸手握住面前女子的双肩,眸子中闪烁着痛苦与愤怒,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何逸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为了200万,是吧?”

    对于萧孟杨从何处得知她结婚的消息,何逸尘倒也不好奇,只是淡淡地回答:“嗯,对。”萧孟杨那天去找何逸尘的时候,恰好听到了何逸尘和她母亲的通话,也知道何逸尘急需一笔钱。

    “你……。”萧孟杨没料到何逸尘如此坦诚,当他在报纸上看到那个身着白色婚纱的清丽女子之际,他就猜到了何逸尘突然结婚的原因。

    何逸尘伸手试图掰开他的双手,不料却被拉入一个温暖的年轻怀抱,萧孟杨用力地抱着她,似乎要将她揉入身体一般,声音中带有委屈:“为什么我不可以?同样是交易,我也可以啊?”

    “孟杨,对不起。”此时的何逸尘话语低沉,面对这个她最不想伤害的人,除了道歉,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萧孟杨放开双臂,看着何逸尘清澈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尘尘,你知不知道,我愿意让你伤害。”

    何逸尘看着萧孟杨的真诚,心痛不已,她用力挣开萧孟杨的钳制,转身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萧孟杨看着何逸尘离去的身影,颓然地坐倒在地。秋天的落叶哼着悲伤的曲调,缓缓飘落。

    萧孟杨清楚记得第一次在美国H大见到何逸尘的情景,那晚的何逸尘,素朴的白衣白裙,在一片色彩斑斓中宛若遗世独立的白莲,清冷地令狂妄的他再也没能移开目光。后来,机缘巧合,他们成为朋友,再后来,何逸尘博士毕业回国任教,萧孟杨果断放弃H大的研究生,跟着何逸尘来到了X大,整日混迹于X大的各个院系,因着俊朗的外形与桀骜不驯的气质,瞬间虏获无数芳心,可他的眼中却只有那个清丽的身影。

    萧孟杨的深情,何逸尘不是感受不到,而是她无法接受,半年前萧孟杨的一意孤行,惹恼了他的父母,萧父萧母亲自找到何逸尘让她放过自己的儿子,而何逸尘也采用了各种办法,最终都没能说服萧孟杨留下。

    临走的那晚,萧孟杨哭着对何逸尘说:“尘尘,你无权干涉我的决定。”何逸尘在萧孟杨的眸子中,看到了飞蛾扑火般的爱恋。

    最后,何逸尘终于妥协,在萧父萧母的愤怒心痛之中带着萧孟杨回到了中国。那时候的何逸尘在想,如果一味地逃避与拒绝解决不了问题,那倒不如选择面对,用经历去改变一切。

    而签署那份婚姻协议的缘由,萧孟杨在其中占有一定分量。何逸尘只是想用事实告诉他,她和他是不可能的。他最应该做的,是回H大继续完成学业,而不是留在她身边浪费青春。

    何逸尘完成当天的教学后,夜色已经渐渐漫上天空。她站在喧嚷的街边准备拦出租车,莫寒的电话打了过来。

    莫寒好听的声音经手机传来更添几分魅惑:“下班了吧?”

    “嗯。”对于莫寒的突然来电,何逸尘很惊讶。

    “那就来陌宸酒店吧,昔宸回来了。”莫寒的声音略显疲倦。

    “嗯,好。”何逸尘并没有问昔宸是谁,反正这只是一场交易,需要配合的表演也不在少数。

    十分钟后,何逸尘站在了陌宸酒店的门口。

    楚穆然身着一件黑色风衣,浑身散发着不羁的味道,正看向何逸尘所在的方向,何逸尘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便见一位高挑美女从红色的法拉利上下来,盈盈地朝着楚穆然走来,女子走到楚穆然身边,伸手环上他的腰,声音柔媚:“穆然,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说着便凑上红唇,却被楚穆然伸手按住,示意她看向不远处一身黑色西服的何逸尘。

    女子的目光流转,随意地瞥了一眼何逸尘:“穆然,你不会换口味了吧,这么呆板的女人,你也看得上?”

    何逸尘看了眼黏在莫寒身边的女子,一张清丽的面庞并不因为女子的话语而染上丝毫不悦,只是冷冷地走了进去。

    楚穆然看着何逸尘的身影,嘴角抿起一丝笑意,然后搂着红裙女子也走进酒店。

    包厢内,一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高脚杯,身旁的白衣男子俊朗温润,声音悦耳动听:“寒,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之后再举办婚礼?”

    顾昔宸刚下飞机,便被楚穆然强行带到陌宸酒店,说是去见莫寒的新婚妻子,顾昔宸诧异,好友这么多年,结婚竟然不通知自己。

    莫寒抬头看看顾昔宸,嘴角微微上挑:“因为等不及了。”莫寒说的是实话,如若再不举办婚礼,何逸尘的父亲会有生命危险。

    顾昔宸朗朗的笑声响起:“……真是越来越爱开玩笑了。”顾昔宸看着莫寒,六年过去了,莫寒越发地深沉,六年前他看不透莫寒,如今更看不透了。

    “没有,我说真的。”莫寒继续把玩着高脚杯,认真的神情让顾昔宸看不出端倪。

    “你这家伙……。”顾昔宸笑着给了莫寒一锤。

    何逸尘刚推开门,便看到了温润如玉的顾昔宸正微笑着和莫寒聊着天,一双眸子如星月般迷人,俊朗的五官因为笑容而漂亮到极致。

    顾昔宸察觉到动静,也转头看过来,只见门口的人儿柔顺的长发洒至腰际,一张秀气的面庞上正染着一抹礼貌性的笑意,这个身影逐渐地和他脑海中的某个身影重合,顾昔宸原本灿若繁星的眸子瞬间被愤怒替代,他拿起外套便准备离开。

    “昔宸。”莫寒低沉的声音响起。

    顾昔宸冷冷地看了一眼莫寒,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向门口走去。

    楚穆然拥着红衣女子进来时,便看到一脸寒意的顾昔宸拿着外套往外冲,楚穆然想到顾昔宸看到何逸尘后会发怒,只是没料到他竟然这般决绝。

    “昔宸,别来无恙啊。”楚穆然推开怀中的女子,伸手抓住顾昔宸的手臂。

    顾昔宸甩开楚穆然的手,抛给楚穆然一记冷眼,拿着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

    红裙女子好奇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幕,正准备张口问楚穆然怎么回事,却听到楚穆然冷冷的声音:“你走吧。”

    “穆然……。”红裙女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穆然一把推出门外,然后门随之关上,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然后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楚穆然坐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端起红酒大口地喝了一口,莫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度把玩起手中的酒杯。

    何逸尘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快得让她来不及思考,她感受得到被称作“昔宸”的那名男子的怒火,而且这份怒火因她而起,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再转眸看看莫寒和楚穆然,一个沉默地喝着酒,一个沉默地玩着高脚杯,她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气氛格外地压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寒冷冷地开口:“吃饭吧。”

    楚穆然冷哼了一声,突然起身向门外走去。他死缠烂打地把顾昔宸拉到莫寒的面前,没想到面对顾昔宸的离开,莫寒居然无动于衷,更可恶的是,居然还吃得下饭。

    楚穆然摔门而去,莫寒拿着筷子,不动声色地吃着饭,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何逸尘抬头看了眼窗外正浓的夜色,然后默默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饭。

    顾昔宸怒了,选择了决绝离开,楚穆然怒了,选择了摔门而去,而莫寒怒了,却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想到这儿,何逸尘不由地心疼,为着这个冷漠疏离的男子,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何逸尘感觉得出,莫寒承受的并不比别人少。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回到公寓之际,何逸尘看着那个准备上楼的身影,突然出声:“莫先生,您……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莫寒站住了脚步,然后转身,看着何逸尘:“以后不要用敬语了。”

    “好。”何逸尘笑着应道,知道莫寒愿意听自己的故事,于是便悠悠地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有黑、白、灰三只兔子,它们是好朋友,其中,黑兔子沉稳镇定,但却不善于表露自我;白兔子漂亮温和,善良无害;而灰兔子呢,聪明诡谲,有很多花花肠子。有一天,它们不幸掉入了一个陷阱,陷阱很深,凭借它们的力量压根无法逃脱,恰好过来了一位猎人,灰兔子便向猎人求助,猎人答应救它们上来,但条件是它们三个中必须有一个作为猎人的晚餐。于是,三只兔子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白兔子认为自己应该被吃掉,因为在它看来,朋友的生命比自己更重要;而灰兔子却不这么认为,灰兔子觉得白兔子善良无害,被吃的话太可惜,而黑兔子太深沉,被吃的话不利于消化,至于自己呢,则就更不应该被吃了,因为自己太聪明,猎人怕是承受不起这份恩惠,总之,灰兔子认为它们三都不符合被吃的条件……你知道黑兔子说了些什么吗?”何逸尘问向正看着她的莫寒。

    莫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讲故事的女子,眸光逐渐地温和。

    何逸尘笑了笑,继续说道:“黑兔子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灰兔子和白兔子的争执,等到它们争执了一天一夜,终于疲惫不堪地闭眼之际,黑兔子开口对昏昏欲睡的猎人说道‘你救它们出去,我做你的晚餐’……等到灰兔子和白兔子醒来之后,早已不见黑兔子的身影,它们这才知道,面对困难,黑兔子永远是承受的最多的那一个。”何逸尘说完后,抬头看向莫寒,只见莫寒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何逸尘再度开口:“其实黑兔子可以不用死,凭借它的智慧,它完全可以从猎人手中逃脱,可是,它却没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莫寒依旧没有回答,依旧静静地看着何逸尘。

    “因为承诺,它用自己的生命履行了它们三和猎人的承诺。”何逸尘悠悠的声音略显低沉。

    莫寒微微闭眼,似乎有热流从心间涌过,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上楼了。

    何逸尘微微叹气,想到莫寒刚刚的神情,应该是把她的故事听进去了。在何逸尘看来,莫寒何尝不是那只黑兔子呢——承受了一切却选择沉默不语。

    而何逸尘不知道的是,她也猜中了那份承诺,那份黑兔子和猎人之间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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