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桃花在荀夫人和唐母的桌子上待了七日才凋谢。

    把树枝下面剪一道斜口就能延长花的寿命,荀彧每日给花换水,总是细心的剪一刀,周身沾染桃花的香气,于是她经常凑到荀彧衣袖边上和小狗似的嗅嗅。

    白驹对颍川食谱这件事很上心,没过多久就托荀攸带了五篇简稿给钟繇,并且附赠了一打调料。

    就这么过去两月,桃花谢尽,小荷打苞露出尖尖角,钟繇却一直没有来找过他们。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一个字没写,整整两个月!

    白驹操着刀剁排骨,心想大意了。

    不愧是三国第一鸽子精,只是嘴上和他讲讲根本没用啊。她利落的一刀,手下大排骨肉分离。

    周围的侍女小心地看着她,怕她切着手,忙说女郎我们来吧,白驹摇摇头,把排骨放到碗里简单腌制。

    今天横竖得登钟繇他们家的门,如果钟繇真的没动笔,白驹露齿一笑,随即面无表情地把刀往案板上一拍,那就把钟繇绑起来,用羽毛挠脚底板。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我怎么会这么残忍呢。她哼着歌把排骨焯熟,再加油糖小火煎烤,简陋版红烧排骨完成!

    把排骨分成三份,一份给老娘,一份留给钟繇,剩下带给荀彧和荀攸加餐。

    “女郎要去找荀郎君吗?”翠翠给她找了个食盒,“难得沐休一日,女郎不在家休憩么?”

    他们上课是有沐休日的,毕竟师傅领进门,修行靠各人,练字读书多是在家的功夫,不过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小孩,连个陪玩的人都没有,她还是习惯找荀彧他们一起学习。

    白驹摇摇头,把食盒装到自己的小书包里,溜达到荀家门口,径自走了进去。

    因为天天串门,荀家的健仆侍女已经对这个小人免疫,行礼之后直接由她自己去书房,一般这个点荀攸刚刚回来,荀彧还在看书。

    荀彧正念到诗经的柏舟,看到白驹来了,马上起身下榻。

    “绵绵,来得略晚。”荀彧说。

    “给你带了好吃的。”白驹随口问,“老攸同志呢?”

    同志谓之志同道合者,作为每天一起读书的小伙伴,荀彧比任何人都能接受白驹嘴里奇奇怪怪的词,只要她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在换衣服。”荀彧说,“嗯……今天给你介绍一个人。”

    谁?还需要专门介绍吗?白驹有点摸不着头脑,却看荀彧走到她边上替她整理了一下揉皱的衣摆,然后带着她去了另一个院子。

    荀家书香世家,房屋延绵,周围一圈全是他们家院子,但如同众星捧月的中庭,只会接待贵客。

    树荫繁茂的院落摆放着一盆繁花,荀夫人在和一位广袖深衣的男人下棋,她难得穿了身青色的留仙裙,耳坠似月阕。

    “叔父。”荀彧带着白驹上前见礼,男人招了招手,唤他们上前。

    白驹也趁这个机会打量了男人一番,怎么说呢,虽然荀家人大多样貌出色,气质出众,但目前只有这个人能让她联想到荀彧长大后该是什么样。

    光华蕴秀,如玉琢磨,黑发束得一丝不苟,高挺的鼻梁偏右处有一颗红痣,长得很端正。

    加上荀彧喊他叔父,白驹心里大概有谱了,此人应该是荀氏八龙中的荀爽。

    荀彧的祖父荀神君一生八子,称号“八龙”,虽然这种打包性称号难免有摸鱼的,不过也不乏真才实学之辈,比如荀彧的叔父荀爽,世人赞他慈明无双,意思是八个聪明人中他是最聪明的那个。

    白驹有点没想到荀彧会把自己的叔父介绍给她,毕竟今天荀夫人给他们放假应该也是为了要招待荀爽,那就是家庭聚会了。

    荀爽这个人很有价值,传说中他只用95天白衣拜三公,精通易学,编撰的书籍有七本18卷,是个著作等身的大佬。

    让他写书甚至比让钟繇写书传播力更广啊,白驹琢磨。

    在白驹观察荀爽的时候,荀爽和荀彧浅聊了几句,问些他读书读到那里来了,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大致读完了《尔雅》,眼下正在预习《诗经》,有许多问题想请教叔父。”荀彧答。

    他现在才五六岁,能读这么多已经是天纵奇才,荀爽便有意要校考他。

    “白驹儿,上前来。”荀夫人自顾自地思虑她的棋路,状似无意地对荀爽说道,“等攸儿来了一同考吧。”

    本来是想让荀攸带她去找钟繇的,怎么每次出门都要考试啊……白驹心想。

    她有点怵荀爽,怕这个易学大家看出她的不同,打算摸鱼。

    正这么想着,荀攸从垂花门后面走了出来,散发着我已经复习过了我完全不怕的学霸光芒。

    怪不得之前荀彧在看书——!白驹心中惨叫,所以你们早就知道要考试吗!

    好在荀爽只是口头校考,考得不是很难的问题,听着荀家叔侄两人流畅的一问一答,白驹不自觉走神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没想到荀彧在这里卡了半响,他正准备拱手,旁边一个细语帮他补足。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白驹说完之后暗叫不好,抬头看了荀爽一眼,又马上低下头。

    这完全是个无意识地行为,因为这句话后世人尽皆知,看过《天下无贼》的人很难不顺口啊!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荀攸接话,把这首诗背完了。

    等他背完后荀爽抚须大笑,转头对荀夫人说道:“嫂嫂教的一门好弟子。”

    “我有意把采儿接来此处,与二姐作伴。”荀爽说,“也免得和我受奔波劳累之苦。”

    “自陈蕃死后,李膺接连上奏,可叹自身难保……”他说到这里,许是觉得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小孩旁听,便挥手让他们下去。

    三人行礼之后退下,白驹站在门口还想听几句,却被荀攸扯走了。

    “非礼勿听。”荀攸说。

    好吧,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白驹仔细思量。

    一是陈蕃身死,灵帝刘宏不过12岁孩童,受宦官要挟,此事恐怕不会善了。与他有关的文人亲友,不管有无党派,终身不许做官,更将面临杀身之祸。

    二是荀爽刚才提到的采儿,应是他的女儿荀采,荀采是《烈女传》中和蔡文姬齐名的女子,他既要把荀采送来此处和荀彧的二姐作伴,说明荀爽有意躲此劫难,故先将妻女安排妥当。

    第二次党锢之争马上要来了!

    白驹得到这个结论,一时心惊。她倒是不操心自己的安全,说起来虽然有点不要脸,但她们家就是权势滔天的宦官之家,眼下离黄巾起义还远得很,死谁都死不到她头上。

    可颍川会因此受到牵连吗?荀彧的父亲如今在济南做官……

    “绵绵。”荀攸打断了她的思绪,“不要想太多。”

    “你虽是官宦之女,但在我心里和妹妹一样,”荀攸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荀彧,“采儿姑姑也会喜欢你的。”

    荀攸到底脑补了个啥呀,白驹啧舌,没有解释,摇了摇他的袖子,无情地说:“那阿攸,咱们去找钟繇兄蹭饭吧。”

    她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荀攸对她这个要求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架不住白驹有力的微笑,日常找钟元常也是读书探讨喝酒吃饭,便拎上两小豆丁出门了。

    白驹留了一盘排骨吩咐小厨房记得给荀夫人他们加菜,转头面对钟繇,那是一口都没给他留啊。

    钟繇也是头一次看到上门蹭饭还自己带菜的,白驹是真拿钟繇不当外人,排骨往二荀和自己碗里一盖,特别美滋滋。

    “……”

    钟繇:突然觉得自己嘴里好没滋味。

    “元常兄长,”白驹边吃边聊,“我给你寄的调料用了吗?”

    表面是说调料,其实是问他动笔了没……钟繇这等人精,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打了个哈哈。

    “阿妹有所不知,最近家里在给我提亲。”钟繇吁长叹短,“我着实没空。”

    “是哪家佳人?”白驹明知道他是在岔开话题,听到八卦还是忍不住接茬,荀攸和荀彧也一脸好奇。

    “孙氏姐妹。”钟繇也不藏着掖着,“大姐稳重贤淑为妻,小妹聪慧灵敏为贵妾。”

    两个哇。

    白驹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觉得钟繇的资本还是蛮雄厚的,怪不得60岁了还能生下钟会。

    即使心里清楚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好感度也无法避免的下降了呢,她眼神漂移地想。

    “元常兄坐享齐人之福。”荀攸说,“不过娶妻也不用你亲自安排吧。”

    “正烦恼送什么礼,”钟繇说,面上带了点羞涩,“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站起来,装作不经意地把外袍撩开,让大家看到自己腰带上挂的两个香囊,没想到三个人没什么波动,并不捧他的场子,依然无情干饭。

    他只好无趣地坐下。

    “钟繇兄长这个事情不难解决呀。”白驹慢吞吞地说,“无非就是鲜花衣物,宝石首饰罢了。”

    “俗!太俗了!”钟繇拍大腿,“我要送东西,怎么能送那等俗物,不就和普通人无异吗?”

    人家嫁给你难道是图你气质飘然吗!不就图你相貌不凡家里有钱才华横溢嘛!男的真的一点abc数都没有。

    “那我给兄长整个不俗的。”白驹放下碗说。

    正好阿母生辰快到了,她打算做点简单的化妆品送给母亲,顺便捎带点给钟繇的未婚妻不是难事。

    前提是……

    “兄长一个月写得完吗?”白驹笑眯眯地说。

    钟繇对于她能拿出什么来有点怀疑,但唐家之势尤胜钟家,白驹从小的吃穿用度绝对是颍川top,打弹珠都用的南海珍珠,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新鲜玩意。

    于是他们俩打了个赌,以月底为限,钟繇需在家好好编书,白驹则要准备一份令女孩们惊叹的礼物。

    两人都觉得是小事一桩。

    回去的路上,荀彧忍不住问她到底要准备什么,白驹和荀攸一个走前一个走后,把荀彧夹在中间。

    “讨人欢心是很简单的。”白驹背着手避而不答,“女孩子呢,只要是心上人送的东西,都会高高兴兴收下,这点是元常兄长想岔了。”

    “你不高兴?”

    唔,真是小聪明人。

    “有点吧。”白驹大大方方地说,“我很喜欢你们和钟繇兄,但不代表你们做的所有事情我都能接受吧。”

    “是因为……”

    “小彧,”白驹说,“如果以后娶妻子,可以只娶一个吗?”

    “正妻本来就只有一位。”荀攸插嘴。

    “是只有。”白驹走在前面,步伐散漫,“要和别人分享的爱太可怜了。”

    “好呀。”荀彧说。

    白驹顿了一下,和赶上来的两人并肩而走,她拍拍荀彧的肩膀,觉得小孩孺子可教,没白疼。

    她心里其实没有当真,包括荀攸,也只觉得是两豆丁的稚语。

    这份青梅竹马的承诺,履行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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