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洛阳城之前,白驹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首先是工坊和庄子那里,眼下正是秋收,今年农户们因为水车的缘故,收成还算不错。

    按约定六四分成,但粮食白驹横竖也带不走,就地建了粮仓,由农户选出的代表,孙族老掌管钥匙。

    “若有意外情况,取粮救济农户也不要紧。”白驹说,“只是种子每家每户只有一份,用了便没有了。”

    “是,自是这个道理。”孙族老倚着拐杖和白驹平坐,“手脚勤快些就能吃饭,谁要是躲懒吃了种粮,由他饿死。”

    他一脸欲言又止,白驹让他不妨直说,孙族老斟酌半响,开口道,“东家慈善,某仗着年龄厚颜,有一事相求。”

    “求算不上,有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嘛。”白驹捧着水杯,几个小孩在房子外面光着屁股蛋跑来跑去,翠翠正在外面给他们发小糖块。

    “托东家的福,今年大家都有饭吃,可城外流民有不少是同乡之人……”孙族老重重叹了口气,“实不忍心。”

    “救一人救不得天下。”白驹沉默了一阵子,“孙爷爷,咱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我还是那句话,不养闲人懒汉。”白驹想了想,“姑娘们可以来坊子里做工,老实本分的汉子可以种田,给阿甲打下手。趁天还热,伐木挨着你们做屋好过冬。”

    “开春种粮可以赊给他们,但不可以免费提供,一切都必须靠自己的赚。”

    “这是死规矩,其余的事情,孙爷爷比我年纪大,懂得更多,由你自行安排。”白驹喝了口水,“如果有认得字的人,那就更好了,咱们把他请过来教小孩,每人交几把麦谷束脩,屋子我来做。”

    “到真有这么一位……”孙族老沉呤后说,“原先是干账房先生的,姓李。”

    “男孩女孩都去读,启蒙认字,好歹学会写姓名呢。”白驹说完,锤了一下手心,认为这事可以托付给荀攸。

    没必要天天来,一个月来两次就行,有他盯着不会出错。至于教材就用家里现成的,开语文和数学课,每人发个沙盘用树枝练字。

    白驹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可行,回家想想怎么忽悠大侄子吧。

    胭脂工坊走上正轨了,白驹就叮嘱他们把方子和模具看紧些;纸工坊还在赔钱阶段,好歹能做出些糙纸,也不算一无所获。

    最后她走时,被热情的农户们赠送了两筐蛋,三只鸭,若干山果野菜,连带工坊的一打草纸,健仆们给她拎上车,都有些哭笑不得。

    “家里又不缺这些,女郎还特意过来一趟。”

    “缺呀,怎么不缺。”她趴在窗户边上和翠翠聊天,“我太缺了,什么都缺呢。”

    这些东西都没浪费,当晚就下肚,白驹照着借来的《腌菜一本通》腌了三坛咸鸭蛋和泡菜,饭后散步去隔壁荀家找荀攸。

    “大侄子。”坛子往荀攸桌子上一放,白驹立马殷殷握着荀攸的衣袖,“我有……”

    “打住。”荀攸冷静地把她的手指掰开,把袖子扯出来,“有事说事。”

    “太爽快了,就喜欢和你这种人讲话。”白驹拍大腿,喋喋不休,“这坛单独留给你吃,明天我再送点别的过来给小彧和采采姐。”

    她把想法一顿吧啦吧啦,然后期盼地看着荀攸。

    “……”

    大侄子放下手里的竹简,忍无可忍地弹她脑门。

    “痛!”

    “白驹儿。”荀攸说,“你想的太简单了。”

    “私塾且先不提,你有善心是很好的,”他随手拿起笔写了起来,“可流民一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所以才立了规矩,叫他们靠双手……”

    “这样就够了么?”荀攸几乎是有些严厉地看着她,“人心最难测,你马上要离开颍川,怎么去管?”

    这不是来找你当保险杠了嘛。白驹心里悄悄地说,但她知道这个行为叫找代肝,代肝么,要付钱的嘛!

    “在坏事没发生之前,我愿意相信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白驹用手撑着脸,“工坊你也有份,庄子我分三分之一给你,攸哥帮帮忙啦。”

    荀攸作势要敲她脑袋。

    “庄子里原先的农户我已经登记造册,若要接济流民,同样造册上交一份给官府。”白驹想了想,补充道,“我们家的护卫会留守四十人,母亲身边会念书写字的婢女姐姐也有不少留下来看家,你都可以差遣。”

    “你不怕我把你们家搬空?”荀攸瞄她。

    “不会的,你要脸。”白驹特别认真。

    滚出克!白驹悻悻地面对荀攸紧闭的门板,转头回家睡觉。

    荀文若进善,不进不止,荀公达退恶,不退不休。大侄子既然答应她了,这事就没有后顾之忧。

    白驹:荀家人,谁用谁知道!

    次日天不亮就要出发。

    星辰披露,唐母把正在打哈欠的小妞抱上马车,锦缎包裹的香气让白驹更加昏昏欲睡。

    路过荀家门口时,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喊车夫停下。

    白驹和翠翠拎着四个包裹去敲门,正巧和出门读书的荀谌相遇。

    “四哥。”白驹热情地冲上去打招呼,把包裹塞在他怀里。

    荀谌浑身炸毛,心想谁是你四哥,但白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撒豆子似的快速说道:“红包裹给采采姐,绿的给小彧,黑的给荀攸,蓝的给你,我走啦!不要太想我!”

    谁会想你啊?!而白驹已经走远,翠翠盈盈一拜,把剩下两包裹放同样在他怀里。

    荀谌有些发怔,白驹从马车里探头和他挥手,叮嘱道:“记得交给他们哦~”

    “谌郎君,我来拿吧。”侍从在他背后抹汗。

    荀谌面无表情,他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被打败了,拎东西转身回府。

    白驹舒舒服服往她妈怀里一趟,摸出前天刚到手的海洋小套圈机玩了起来。

    “女郎往包裹里放了什么?”翠翠给她扇风。

    “吃的用的。”白驹说,“昨天腌的咸鸭蛋不错,应该够小彧吃到霜降。”

    她妈和翠翠皆是一愣,随即面色古怪,作为送给未婚夫的礼物,这孩子的思路,似乎略显朴实无华一些……

    白驹不理她们了,马车颠簸颠簸,很快驶出了颖阴城。

    她们到达洛阳,却已经是三天后。

    洛阳,这座宏伟的都城,自西周武王克殷起,历经千年沧桑岁月,始终屹立于这片大地。

    传说姬发牧野之战大败纣王,可惜隔年病故。他死后成王继位,周公佐政。为承武王遗愿,周公旦兴建洛邑东都,迁九鼎于洛阳,自此天下归心。

    护城河环绕着足有三十丈的城墙,四边的角楼悬挂青铜铃铛,沿大路往里走,过了城门就是鳞次栉比的街道,叫卖声不绝于耳。

    极目远望,路的尽头便是威严的皇宫,正如文人骚客所写,楼台高耸入云,飞檐遮天蔽日,人在这座城市里行走,渺小如蚂蚁!

    仗剑持马的少年飞奔的马蹄扬起尘土,白驹好奇的掀开窗帘,她的母亲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绵绵,你还记得这里么?”

    “记得呀。”白驹说。

    是啊,怎么可能忘记呢,任何见过它的人,永远不会忘怀这颗明珠。唐夫人轻叹,翡翠的镯子叮当作响。

    北邙山下,永安南北。

    一旦你来到洛阳城,便要珠宝加身,挺起胸膛。这里有最英俊的少年,也有最美的女人,富商声色犬马饮酒作乐,达官纸醉金迷换一夜温柔乡。

    这亦是左思赋成,洛阳纸贵的城市,下雨时会有娇客叫卖牡丹。它是文人笔下,美丽繁华永不能醒的梦。

    曾在无数次的大火中损毁,又被爱它的人们重建,白驹从马车窗户里窥视这场梦境,故国千年的历史,仿佛都在她眼前流淌。

    讲道理好浪费啊……一想到这些雕花廊坊将来会被袁术董卓一把火烧个干净,白驹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这倒霉传统还是项羽留下来的,当年阿房宫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从此大家打仗不烧个宫殿就像没打一样。

    真是不当家不知米贵,白驹握紧拳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夫人,女郎。”车夫在外面喊,“到家啦。”

    翠翠先一步撩开帘子,唐岷背手站在正门口,顶上是一大匾,正书:“汝阳候府”四个大字。

    “哥哥!”白驹眼前一亮,像个炮弹蹦到唐岷怀里。

    “绵绵,我瞧瞧——”唐岷捏住她的下巴肉,“哟,长胖啦。”

    “没有!!”白驹大喊,唐母莲步轻移,含笑看着一双儿女。

    “母亲。”唐岷行礼。

    “看着倒是长高了些。”唐夫人说,替他理了理头发。

    “托母亲的福,一切都好。”唐岷低声说,“伯父伯母得知母亲今日到达,设下晚宴,另徐姑母……”

    “我哪也不去。”唐夫人说,“我今天只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

    “是。”唐岷应下。

    “唉呀,哥哥开心一点啦。”白驹抱着她哥哥的腰撒娇,“我从颍川带了好东西给哥哥哦!”

    唐岷惊奇:“你这小孩还有好东西送我?”

    他牵着妹妹的手走进大门,两侧是垂花长廊,当中摆了一道紫檀架子的雨花石插屏,绕过石头屏风才是正院。正堂廊外挂着十几个鸟笼,羽毛鲜艳的鹦哥,声音婉转的黄莺,正在啄闹嬉戏。

    院子里有座水阁,眼下天热,水阁里铺了竹席,十分凉爽,白驹一看喜欢得不得了,待在水阁不愿意动弹,翠翠便遵循唐岷的命令,把小姐的卧室布置在水阁里。

    于是白驹就在地上铺纸给荀彧他们写信。

    小彧,洛阳很大,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明天我去搜罗市场给你们寄礼物,腌菜可以吃了,咸蛋放到下旬开封,家里我给你们留了点辣椒和南瓜,让扶风姐姐帮你拿……

    她写了好长一封信,唐岷瞧她写得认真,静悄悄走到她背后,一看全是些有的没的废话。

    “这么好的纸,你就写这些?”唐岷乐不可支地大笑。

    “不许看!”白驹凶巴巴地说,“此非君子所为!”

    “你是我妹妹!我就看了怎么着?”唐岷两只手把她抄起来,“小没良心,你说给我带的东西呢?”

    “翠翠正在弄呢。”白驹说。

    白驹给哥哥的礼物——来自颍川的土鸡!肥腻的鸡腿裹上面粉,在热油里放肆一炸,谁吃谁知道!

    没有人能拒绝炸鸡,如果不行,一定是没配可乐!

    晚饭时间,白驹摸出她来之不易的100ml罐装可乐,珍重的倒在从唐家库房翻出来水晶杯里,一人一杯底。

    “……好端端的喝药作甚?”

    “是糖水啦!小孩不许喝酒!”白驹举杯朝向兄长和母亲,“敬,一家团聚!”

    唐夫人和唐岷相视一笑,举杯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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