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晨时分。

    同时睁开了眼的不只有沈星辰,还有躺在皇宫偏殿中的姬玄羲。

    便是身负重伤,睁开眼后,她眼神依然犀利,不见虚弱之意。

    太医见人醒来,脉象又平稳,大喜过望。

    总归是保住了自己的命,虽说后主诺她们生命无虞,可若是连一国嫡女都救不回来,难说陛下不会让她们陪葬。

    众人皆都大松了一口气。

    耶律忆在旁边小榻上守了一整夜,没合过一次眼。

    天亮时分,身体实在熬不住,眼睛才闭上了一会儿。

    大宫侍清竹不忍叫醒他。

    便自己取了粥,欲要侍奉她。

    姬玄羲撑着手坐了起来,这么一个动作便让她额上冷汗直冒。

    她隔着屏风看见了坐在榻上小憩的父主,他显然是疲累至极,不然也不会以这般姿态闭眼睡着。

    姬玄羲压了压手,示意众人放低声音。

    姬玄羲接过粥,一饮而尽。

    纵是再无胃口,可她需要力气。

    “父主可是守了一夜?”姬玄羲轻声问道。

    “回王上,主子确是守了一夜,天亮时分才合眼休息,因而奴不曾唤醒主子。陛下亦是守了一夜,不久前,听太医说脉象平稳了些,才被白桦大人扶去小憩。”清竹恭敬回道。

    姬玄羲垂了垂眼眸,不动声色,抬眼时便已是坚定清明。

    恰巧此时,姬梵听得到太医消息后,大步从殿门走进来。

    神色淡然从容,丝毫看不出她昨夜还因皇女重伤焦虑无比。

    走进来看,仔细些却能看到她眼中的红血丝,眼下的青黑,以及面上的疲惫。

    姬玄羲第一个抬头看到,掀开薄被,欲要下榻行礼。

    姬梵听箭步上前,按住了她。

    四目相对,姬梵听在姬玄羲眼中没有看到怨恨,没有不满,甚至没有丝毫情绪。

    这是正是身为未来皇储需要的,可姬梵听不免得又感到一丝惆怅。

    时间过得飞快,她终究是不曾完全见证了皇女的成长,昨夜耶律忆的话并非没有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她不免想,自己是否真得太过苛刻,对千秋,她从未单单视作女儿,而是总将她视为皇储,逼着她一举一动完完全全贴着规矩,不允一丝一毫错误。

    便是千秋未出征前,千秋带着王君当时要了三日休沐之日,竟也惹得她大怒,明明千秋一年到头征战在外,几年来年节时都在边疆度过,就是回京也无一日空闲,。

    昨夜此事一直环绕在她心头,她亦是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何会如此冷酷无情,如今想想十分庆幸阿忆拦了她行动。

    不然还不知令皇儿心中多少心寒。

    姬玄羲则在姬梵听眼中看到疲惫。

    她俯下身道:“儿臣参见母皇,给母皇请安。”

    声音深沉冷静,一如昨日。

    姬梵听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继续俯下身去。

    为帝者,心中再如何愧疚,面上也不会展露一丝一毫。

    “皇儿当真心狠。”姬梵听沉声道。

    这种狠不但是对她人,更是对皇儿自己的。

    昨日千秋哪怕有一丝一毫服软,她怎么也不会刑罚至此。

    可她一声不吭,生生忍下。

    “何必说呢?再心狠也比不过陛下。”耶律忆不知何时转醒,站起身来,淡淡开口道。

    姬玄羲微微蹙眉,她不愿父主因她之故受罚,连累父主劳累担忧她已是有愧。

    姬玄羲神色平静,开口道:“情报中所言,无一丝虚假,儿臣确是离开了边境,深入敌国。儿臣认错、认罪,所作所为不配为皇女,亦不配为王,求母皇褫夺封号,是死是活皆由母皇定夺,儿臣不敢有丝毫怨言。“

    “是不敢,还是不会?“姬梵听闻言轻声问道。

    姬玄羲垂下头去,一回来便是重刑加身,无丝毫留情,若说没有失望假的。

    可她身为人女,岂能怨恨母父,更何况皇家中,从来无情。

    她恭敬回道:“既是不敢,亦是不会。”

    姬梵听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只是道:“皇儿多加休息,你归京的消息朕命人压下了。“

    皇儿再如何让她失望,如今既已归京,多说无益。

    此时只盼边境诸国晚些时候发现。

    说罢,便离开了偏殿。

    姬玄羲披上了外衫,向着屏风外,苍白笑道:“儿臣不孝,让父主担忧受累,伤好之时儿臣认打认罚。”

    姬玄羲一向冷酷,平日里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今却是为了宽慰耶律忆。

    耶律忆从昨夜至今晨,即便太医多次摇头叹气,他面上依旧保持冷静,姬梵听身为一国之主都不如他平静。

    他坚信,他的孩子不会过不了这个门槛,可再坚信,心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着,喘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他没哭过一声,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冷静的不像是姬玄羲的父君。

    听到姬玄羲这句话,眼泪却直接滑落下来,他却也没有多说,只是道:“千秋,下不为例。”

    “诺,儿臣知晓了,必无下次。”姬玄羲恭敬道。

    清竹推开了屏风,耶律忆径直走到姬玄羲榻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憎恨。

    这恨自然是对着姬梵听的。

    一闪而逝的憎恨,姬玄羲却敏锐的感觉到了,微微蹙了蹙眉。

    “父主,莫要想着对抗母皇,此次本就是儿臣有错在先。“姬玄羲严肃道。

    她是皇女,有自己的府邸,可是父主不同,他终究是后宫之主,日日对着母皇。

    若是不顺着母皇的意,受训受罚的总是父主自己。

    “千秋,她罚你,父主毫无异议,有错即罚是规矩。可她不是罚,若不是暗首引我过去,待我知道的时,等到的怕就是一具尸体。”耶律忆怒声道。

    姬玄羲沉默不语。

    “儿臣善赌,通常一场赌儿臣要有五至六成把握才会出手。可这次,儿臣有九成把握边疆在儿臣离开之际安然无恙,但是从敌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却不足一成。”过了良久,姬玄羲抬头坦诚道。

    顿了顿,又道:“如此贸然行动离开边境,做无把握之事,母皇怒了些也是应该。”

    “如今边疆战况你又有几成把握?“耶律忆突然问道。

    “九成九。”姬玄羲严肃道。

    耶律忆意外的挑了挑眉,突然展颜笑道:”那父主就靠你在陛下面前争一口气了。“

    姬玄羲笃定道:”父主且先等等,至多不过十日,便会有消息。“

    她暗示耶律忆不要与姬梵听起冲突。

    “好。”耶律忆答应的痛快。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问起:”辰儿是怎么病的?“

    从去年起,羲王府中的下人被换了个干净,整个王府打造的犹如铁桶一般。

    如果不是姬玄羲主动将消息放出来,任何人都别想探得一丝消息。

    姬玄羲略觉苦涩,两番想开口,却说不出来,只是道:“儿臣有愧与他,若是不入水烟,余生必悔。”

    “事已如此,日后好生善待他,莫要因你母皇又迁怒于他。”耶律忆即便是知道女儿是因为沈星辰之故,才会有此境地,可他每每想起沈星辰婚后第二日小狐狸般的作态便不忍怪他。

    因为他曾真切地看到了沈星辰谈起玄羲时,眼中璀璨明亮的神色。

    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年少时的他看姬梵听的神情一般无二。

    因而总是忍不住帮扶一把。

    姬玄羲郑重回应耶律忆道:“星辰可贵,日后儿臣必会珍之、重之。“

    耶律忆含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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