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小孩子的力气虽然小,可身手却是极其灵活的。

    加上任养心这个将死之人的动作也利落不到哪里去,张重辉只是轻轻往后一跳,任养心就扑了个空。

    这一扑空,任养心的怨气更大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他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张重辉!

    然而他才刚迈出没两步,就被脚下的不知名物件给绊倒了,整个身子重重砸在了地上!

    任养心不知道这次绊倒他的又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越来越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着最后的力气,朝张重辉所在的方向爬去。

    张重辉也不跑,他一直都站在任养心眼前,并时刻与对方保持着伸手可及的距离。

    这给任养心一种,只要再往前爬一点点,就能够拽住张重辉的既视感。

    “簪子你没带身上吧?”

    沉默已久的张重辉终于开口了,对方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却是用狰狞得逞的笑意回答了他。

    “算了,没带就没带吧。”张重辉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反正他早就做好了任养心会设防,不带簪子在身上的准备。

    任养心还在不遗余力地爬着,疯狂的咳嗽致使他的血液四处乱涌,已经不止是从口鼻中涌出,就连眼睛都在往外渗红。

    喉咙也越来越痒,他忍不住伸手去挠,只是挠几下的功夫,惨状便已经不言而喻。

    可即便已经如此惨状,任养心仍旧是死死盯着张重辉,眼中满是怨气,戾气,一副做鬼也不会放过对方的凶恶神情!

    昏暗无比的祠堂内,只有张重辉手中的小灯笼还在散发着不太明亮的光,照映着这骇人的一幕。

    这一切其实并不清晰,可张重辉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一世,这具身体的眼神极好,哪怕是在没有灯笼照明的情况之下,他也能够看清祠堂内的一个大概。

    张重辉能看见,任养心就不一定能了,倘若任养心的眼神能像张重辉一样好,那便不会死在这里了。

    其实在刚一进门时,也就是任养心第一次被绊倒的那个时候,张重辉就已经准备好要动手了。

    结果情况突然有变,任养心居然一改多疑的常态,并没有怀疑绊倒他的是何物。

    张重辉见状便也只好选择了另一個更为稳妥的计划,那就是继续演下去。

    张重辉很清楚,在体型与力量的强大悬殊之下,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得出其不意才行!

    任养心终于还是爬不动了,他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从他倒下的那个地方,到他停下的这个地方。

    这一路的艰难爬行,带出了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路。

    这是任养心辛苦攀爬了一辈子的官场生涯,也是他巡按州府之下那些被无情压榨的黎民百姓。

    “怎么不爬了?”

    张重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任养心,毫不留情地抬起了脚,狠狠踩在对方头上。

    任养心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孔近在咫尺,张重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怕之意,反倒还俯下身凑近了些,幽幽道:

    “当初你带兵来围困张家时,不是风光得很嘛?”

    “任巡按,活阎王,放心吧,等你死后,被你害死的张家人,以及曾因你徇私枉法而死的无辜之人,他们全都会在阴曹地府‘好好的’迎接你这位活阎王。”

    “噢,不,可能他们的魂魄早就在这附近恭候你多时了,等你一死,他们就会将你撕魂裂魄,蚕食殆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永远没有轮回。”() ()

    “哦,对了,你不是还想知道张家的家产在哪吗?其实我也想知道,如果你能见到张居正的话,记得帮我问问他。”

    “不对,伱应该见不到他了,因为你即将魂飞魄散啊。”

    孩童的声音是稚嫩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的阴翳无情。

    张重辉的话犹如阎王的宣召令一般,在任养心死前最想要安静的时刻,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全都毫不留情地钻入了他的灵魂骨髓。

    “魂飞魄散”四个字好像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般,在他恍惚的意识内四处乱窜着。

    任养心不信鬼神,可此时此刻的他却好像透过了猩红的双眼,瞧见了张家十七口冤魂,正徘徊在他的身旁。

    他们在笑,阴厉的笑!他们在尖叫,兴奋地尖叫!似乎饕餮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宴一般!

    任养心死了,死前的最后一刻,像死鱼一样躺在地上的他,总算看清了绊倒他两次的东西。

    那根本就不是张重辉说的什么柱子,而是一块又一块的牌位。

    也是直到最后一刻,任养心才意识到,初进门时,他就是在这个地方被绊倒的。

    当时他要是抢过灯笼仔细查看情况的话,一定就会发现这里摆了一地的牌位。

    只要他发现了这些,肯定就会再次起疑,只要起疑,他就不会傻到相信张重辉的鬼话。

    只要不相信张重辉的鬼话,他就不会死了。

    可现实没有那么多的只要。

    因为早在一开始,张重辉就已经准备对他动手了。

    因为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错了。

    最终,任养心死在了那个一开始就绊倒了他的地方。

    亦如身负‘监察’之职的他,其实早就死在了那个靠打点进入都察院的荒唐之日。

    ……

    任养心死了,张重辉接下来又是有得忙了。

    他先是将作案凶器塞进了任养心手里,又回到了那块被按下的墙砖处,将下塌的半块墙砖恢复回了原样。

    在离开祠堂前,张重辉还把灯笼吹灭,并丢到了尸体旁。

    随后他又借着极好的视力,摸黑到了祠堂后面的院墙之下,捡起花丛里的石头就往墙外扔去!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

    直到墙外传来巡逻锦衣卫的声音!

    “什么动静?后院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又搞什么呢?”

    “赶紧通知人去后院看看,陈千户千叮咛万嘱咐过,天亮潞王就要来了,可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

    “知道了,我这就去前院通知。”

    ……

    任养心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在被发现时,他的血都还是温热着的。

    与此同时。

    骆思恭正在和张简修进行着激烈的辩驳。

    张诚沉浸在酣睡之中。

    于慎行则是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邱橓却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一般,竟直接被噩梦给吓醒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江陵县城外,一支整齐浩荡,庄重肃穆的军队,正披星戴月护送着一辆华丽的銮驾徐徐驶来。

    銮驾内的人正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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