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张重辉?”

    骆思恭瞪大双眼,似乎对这一个名字十分惊讶,又忙问道:

    “他怎么进京了?什么时候进的京?”

    陈印不太理解骆思恭为什么会对张重辉进京一事这样感兴趣,更惊讶的难道不应该是张允修装傻一事吗?

    “我当时随口问了一句,好像是……前几日才进的京。”陈印回答间也在心想,还好自己当时多嘴问了一句,不然这会儿就要回答不上了。

    “他进京做什么?”骆思恭又是追问。

    这回陈印答不上来了,但不论是在官场还是职场之中,聪明人都不会对上司来一句“我不知道”的回答。

    于是,陈印当即转身就走,并道:“我现在就去问!”

    ……

    陈印就这样火急火燎的走了,骆思恭也坐不住了。

    几乎是在听到‘张重辉’这个名字的瞬间,骆思恭就敢肯定,这次的‘妖书’绝对是这小子搞出来的事端!

    “好啊!”骆思恭可谓是欣喜不已,多日以来的头疼在这一刻得到了大大的缓解。

    毕竟只要一旦拥有了‘目标’,那破起案来,可就简单多了!

    ……

    申府。

    此时的申府,犹如七年前被查抄的江陵张家一般,四处遍布了锦衣卫来来往往的身影。

    不过比起七年前的张家来说,现在的申府已经算好了,好歹申家人不用像张家人那般在饥寒中度日。

    “元辅,得罪了,还请您莫要见怪啊。”张诚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场面话,道:

    “皇上为了给元辅您这位帝师一个清白,只好下令彻查此次‘妖书’一事。而且不只是您的家中要被搜查,另外两位阁老的家中也要被搜查。所以,元辅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张诚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啪嚓”一声巨响,这样的响声已经不是第一次响起了。

    因为申家因‘搜查’而被‘不小心’砸毁的瓷器物件,已经多到数也数不清了。

    “元辅,如今情况万分紧急,锦衣卫在搜查时手脚不慎了些,也是情有可原。不小心砸坏了您家里头的一些东西,想来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张诚又是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末了还特意加上一句:“皇上那边还在等着消息呢,很急,很急啊。”

    张诚的意思很明显,翻译过来就是:砸你东西怎么了?你就算是不爽也得忍着!皇帝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面对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申时行始终一言不发着,目中更是空无一物,只静静抬头望着天穹出神。

    申时行似乎并未听见张诚在他耳边的阴阳怪气,也似乎并不知晓锦衣卫像土匪一样,在他家里搜查搬砸。

    他只是那样出神地看着天。

    申时行的思绪有些飘散,沧桑的眸眼似乎是想透过这大明朝头上的这一片天,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此刻他的双眼内已经只剩苍茫一片,他已经无法再像七年前,望着紫禁城上的四方天时那般,重新燃起希望了。

    他已经老了,也已经累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想要向张居正证明自己才是对的申时行了。

    因为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错的。

    “就算我是错的,你也绝对不是对的。”

    张重辉的这句话,再次飘荡在了申时行的脑海里。连带着的,还有张重辉这些年以来,写给他的信件内容。

    【元辅大人,您好,新的一年祝您新年愉快。另外,望您明哲保身,我张家才可安宁。虽然我已经预测到,您的首辅之位坐不长久。更说不定,您将成为下一个张太岳。】

    “成为下一个张太岳……”

    申时行喃喃间低下了头,眼尾很自然地便扫到了锦衣卫们残暴的‘搜家’举动。

    “果然被他说对了,我成为了下一个张太岳……”

    申时行低声喃喃间,迈着虚浮的步伐,走进了正在‘搜查’的人群之中。

    他想要去看看,当年的张家,都经历了些什么。

    “申阁老,做什么呢?我们这正在忙着呢,你老一边去,别碍事!”

    “诶诶诶,你走开点啊!等下砸着你我可不赔钱啊!”

    “这老东西干什么呢?在这晃来晃去的妨碍人!来人!把他拖出去!别让他碍事!”

    “这……他可是内阁首辅,拖他似乎……”

    “狗屁的内阁首辅,他已经辞官了!再说了,他就算还是内阁首辅又怎样?如今牵扯进‘妖书’一案,他怕是要晚节不保,成为下一个张居正咯!”

    “下一个被抄家的内阁首辅?话说这内阁首辅的位子还真是烫屁股啊,谁坐谁倒霉!”

    “……”

    申时行今年五十七岁,当了十年内阁首辅的他,还未到花甲之年,头发就近乎全部花白了。

    这个发白神恍的老人,曾经的内阁首辅,当今天子的老师,就这样被锦衣卫毫不留情地拖到了院子里,甩到了地上。

    “呦,申元辅,您坐在地上干嘛啊?”

    张诚似乎并未看到先前那一幕一般,他专门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的申时行,阴声‘关怀’道:

    “如今都快九月份了,地上凉,您可别冻坏了身子啊。冻坏了身子,皇上可是会心疼的。所以,您还是赶紧起来吧。”

    张诚的话带着很明显的嘲讽之意,带着激怒申时行的意味。

    “哈哈……”申时行苦笑连连。

    皇上会心疼吗?

    那个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申先生”的皇帝学生,会心疼他这个老师吗?

    申时行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张居正即将去世前,同样身为其学生的皇帝陛下,曾满怀关切地握着“张先生”的手,十分动容地说道:

    “先生之功,当与国同休。无他,唯看顾先生子孙耳。”

    是啊……

    张居正死后,他的家人的确如万历皇帝话中一样,与国同休了……

    “哈哈哈……”申时行的神情愈发恍惚,似乎疯了一样,他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口中低声喃喃笑着的,是要他命的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申时行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是能刚刚好的让一旁的张诚听见。

    张诚顿时眼睛一亮,似乎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话一般,他立刻大声怒道:

    “申时行!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你找死!”

    ……

    赵府,后院。

    “爹,他以后是我男人,我为什么连见他一面都不行啊?”

    赵岚英不太理解,自己的未来夫婿都已经在府上住好几天了,可她爹就是不让她见他一眼。

    不让见面也就算了,主要是还把她给关在了后院里头,就连前院都不让她去了。

    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毕竟赵岚英是家里的独生女,整个赵府,哪怕是房顶她都爬上去过,更何况区区前院。

    “这……”赵士桢有些为难,但还是对女儿解释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在成亲之前,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

    “那就不见吧。”赵岚英没有反驳什么,但她又道:“爹,听说前院的金茶花开了,我想去看看,顺便再画一幅画。”

    “女儿啊,你不能去前院。”赵士桢摇头道:“我让人将花给你挖过来就是,你就在这后院画吧,乖啊。”

    “为什么不能去前院?”赵岚英不能理解。

    赵士桢十分罕见地耐心解释道:“因为你只要去了前院,就一定会见到他,所以你不能去。”

    “不是答应不见他了吗?为什么还不让我去前院?”赵岚英仍旧不理解。

    她脑子里想的是:就算她跟未婚夫碰面了,她只要不看对方,就不算是见过面。

    人与人之间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显然赵岚英的脑回路与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人群中一旦出现了异类,那便会被冠上特殊的名称,比方说――傻子。

    看着女儿呆呆的傻样子,赵士桢是很崩溃的,他是真的怕未来女婿会被自己家的傻闺女儿给吓跑了。

    可赵士桢也知道,自己家的傻姑娘虽然呆了些,话少了些,可却是个犟脾气的。

    哪怕她平日里基本上都在一声不吭的画画,可只要跟她的某一个点‘犟’上的话,那她就会一犟到底,说什么都要做到她自己想要的才肯甘心。

    其实最令赵士桢为难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张重辉与赵岚英的婚事,还要整整一年多才能够举办。

    赵士桢心想,他总不能将宝贝闺女儿关在后院整整一年多吧?

    先不说他闺女儿能不能坐得住,反正他这个当爹的是不忍心。

    赵士桢纠结啊,一边纠结于心疼女儿,一边又担心张重辉这个未来女婿会被他的傻女儿给吓跑了。

    纠结来,纠结去,纠结再三。

    就在赵士桢纠结到快要变形之际,一道不好的消息自前院传来。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上门来了!”

    ……

    时隔多年,张重辉再一次见到了骆思恭。

    “小弟弟,多年不见,你长高长大了不少啊。”

    骆思恭刚一见面就是一番笑侃,走到张重辉身侧之际,他附在其耳边,低声道:

    “这些年,你四叔给我写的那些信,都是你先写好了,再让他抄的吧?”

    张重辉没有回答,似乎没听见骆思恭的话一般。

    如今,骆思恭已经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就这样被忽略了,骆思恭却是没有觉得尴尬,反倒是走到了一旁的张允修身前,毫不意外地笑说了句:

    “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张允修也没有回答,但他看向骆思恭的那双眼内却是恨意浓浓,丝毫未加掩饰。

    两边都没有得到回答,骆思恭似是觉得无趣了,他冷下脸道:“我知道妖书是你们干的。”

    “骆大人。”这一回,张重辉终于出声了。

    就在骆思恭猜测张重辉会狡辩,或者又是‘主动认罪’之际,对方居然对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饭,还是别分太多锅吃的好。”

    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旁人或许听不明白,骆思恭却是听得十分明白。

    张重辉这是在警告他,自己有把柄在对方身上!

    而这个把柄,则是他曾经投靠过潞王那件事!

    这一次,骆思恭似乎怒了一般,当即便下令道:

    “来人!把张重辉给我押回北镇抚司!”

    ……

    锦衣卫抓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只要他们有所怀疑,想要抓谁便可以抓谁。

    别说是抓张重辉这种‘罪臣之后’了,哪怕是朝中的高官大臣们,也是想抓便抓。

    当然,抓罪臣之后没有事;但要是抓了朝中大臣,那文官集团们可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赵士桢赶到前院来时,他的宝贝女婿张重辉已经没了踪影,反倒是那令他感到不喜的‘亲家叔’张允修,还好端端的在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的贤婿呢?为什么要抓他啊!为什么不是抓……唉!”

    赵士桢是很崩溃的,他多希望被锦衣卫抓走人的是亲家叔张允修,而并非他的宝贝贤婿张重辉啊!

    “亲家公,事到如今,咱们该如何是好啊?”张允修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问道。

    赵士桢也是无奈叹气,他能怎么办?他能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毕竟赵士桢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朝中不仅官职低,就连人缘,也是出了名的差……

    如今女婿被毫不讲理的锦衣卫给抓走了,赵士桢可以说是举目无援……

    ……

    乾清宫。

    “皇爷!有眉目了!妖书的始作俑者找到了!”

    张诚十分兴奋,准备向正在逗儿子玩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汇报骆思恭刚刚‘审’出来的最新进展。

    “噢?”朱翊钧听到这个消息后,松开了抱着宝贝儿子朱常洵的手,问道:“谁?”

    朱翊钧很好奇,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混账,居然敢弄出‘妖书’这种霍乱人心的东西来!

    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是被这封‘妖书’整得吃也吃不好,睡更睡不着!

    他心爱的郑贵妃更是日日以泪洗面,人都瘦了不少,这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朱翊钧心中愤愤着,心想必须得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始作俑者’给狠狠地惩治一番才行!

    不!他要让这个‘始作俑者’生不如死!方才可解心头之怒!方才可震慑群臣百官!

    “回皇爷的话。”张诚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对皇帝陛下说出了答案:

    “那封大逆不道妖书的始作俑者,是原内阁首辅申时行!”

    “什……什么?”朱翊钧是真的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申……申先生?”

    张诚拼命点头道:“皇爷!就是申时行!今日奴婢去他家搜查时,还亲耳听他说出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呢!”

    尽管张诚都已经如此说了,朱翊钧却仍旧是一脸怀疑之色,虽然他的确怀疑过申时行,也下了旨让人去申时行家中搜查一番。但他心里头,是不相信申时行会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情来的。

    申时行很了解朱翊钧,朱翊钧也觉得自己很了解申时行。

    朱翊钧始终觉得申时行不是那种敢于‘折腾搞事’的人,而如今这‘妖书’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不符合申时行那‘随波逐流’的性子。

    见皇帝陛下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张诚知道多说无益,当即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审讯记录,呈交给朱翊钧道:

    “皇爷,这是张居正的孙子张重辉的口供,他亲口招供了,申时行指使他四处传播‘妖书’一事!”

    “张居正……的孙子?”

    听到这样熟悉的一个名字,朱翊钧不知为何,竟不自觉的后背一凉起来!

    紧接着,便是怒火腾燃升起!

    “好啊!好啊!”朱翊钧连连怒叹两声,又恨道:

    “申时行居然敢跟张居正的后人勾连!他们这是想要报复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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