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诚被张重辉……捅了十几刀?”

    朱翊钧也是目瞪口呆住了,他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方才在做梦,还是现在才是在做梦了。

    “皇爷!千真万确!”陈矩很急切地说着,看起来‘似乎’很‘担心’张诚的伤势:

    “张诚公公被捅得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可吓人了!这会儿血都还没止住呢!”

    “浑身都是血嘛……”朱翊钧好像‘亲眼’看到了‘张诚’浑身是血的模样一般,眼中既是惶然,又是空洞。

    朱翊钧就这样愣神了许久,任由陈矩在一旁喳喳说着些什么,他似乎听进去了,实则充斥在他脑海内的,却是只有孙海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他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了,朱翊钧总算出声了,却只是淡淡地问了这样一个颇为‘冷漠无情’的问题。

    陈矩也是哑了一瞬,很快便又回道:“回皇爷的话,好在张重辉捅的那十几刀,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故而张诚公公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死不了就好。”朱翊钧又是淡淡一句,似乎张诚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一般。

    不过转眼间,朱翊钧已开始正经询问了起来,道:“张重辉从哪里来的刀?”

    朱翊钧不理解张重辉身上为什么会有刀这种‘利器’,毕竟不论是谁,只要进了皇宫大内,就都是要搜身的。

    更不提张重辉还是被从北镇抚司的牢狱里头‘提’出来的,如此一来,他身上更不可能有机会藏有‘刀’这种利器才对。

    “回皇爷的话。”陈矩回答道:“张重辉捅张诚公公的那件凶器并不算是真正的‘刀’,而是一样表面为银镯子,实则按下机关便会露出利刃的暗器。”

    回话间,陈矩将那样‘表面’为银镯子的‘特殊暗器’呈交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没有接过来,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这个‘镯子’,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是李太后镯子。

    “什么时辰了?”朱翊钧突然问道。

    陈矩有些不太明白,皇帝陛下好端端的问时辰作甚啊?但他还是只能回道:

    “回皇爷的话,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还这么早啊……”朱翊钧闭上眼,轻轻感慨着。

    他还以为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呢,没想到‘又是’才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

    “替朕更衣吧。”朱翊钧打着哈欠吩咐道。

    “啊……啊?”陈矩有些无法理解,毕竟这都快要到子时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皇帝陛下在这个时候起床?这是要闹哪样啊?

    难不成皇帝陛下要去亲自去看张诚?

    可……虽然张诚出事了……可也用不着皇帝陛下亲自起床……亲自去看望一个太监吧?

    就在陈矩不理解皇帝陛下为什么‘突然’这样‘关心’张诚之际,一声通传令他瞬间醍醐灌顶了!

    “启禀皇爷,太后娘娘说是有急事,请您即刻过去慈宁宫一趟。”

    听到通传声的朱翊钧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他很淡定地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这下子,陈矩总算明白了,皇帝陛下压根就不是去看什么张诚,而是早就猜到了太后会宣其去慈宁宫‘谈话’啊!

    ……

    慈宁宫。

    走到大殿门外时,朱翊钧‘甩’开了扶着他的陈矩。转而独自一人拖起了残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殿内走去。

    几乎是不出意外的,朱翊钧在殿内只见到了李太后一个人。对方仍旧是雷打不动的跪坐在观音像前,照旧捻着那串佛珠。

    “儿子给母后请安。”

    朱翊钧拄着拐杖就要对李太后跪下,动作看起来很是吃力一般。

    “等等。”李太后打断了儿子的下跪举动,却是没有看向对方,目光仍旧放在那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之上。

    朱翊钧也是毫不客气,拄着拐杖站直了身子的同时,有些敷衍‘谢’道:“那儿子就不客……”

    “跪到我身旁来。”还未等朱翊钧‘谢’完,李太后便这样命令了。

    这次,李太后终于看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拄着拐棍走到李太后身旁,‘再次’艰难又有些狼狈的跪在了他的母亲身边,跪在了那副观音像前面。

    看着‘步履艰难’到连下跪都那样‘痛苦’的皇帝儿子,李太后却是连伸手搭一下都没有。

    她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就好像朱翊钧小时候,刚开始学走路时一样。

    那时候,所有人都让李太后‘稍稍’扶一扶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可她却是直接拒绝了别人的‘劝’。

    不仅如此,李太后甚至还不让别人去扶,正在‘学走路’的小朱翊钧。

    因为李太后知道,她的儿子今后是要当皇帝的人!

    高高在上的帝王,这辈子都是孤独的!帝王的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没有人能够‘扶’他!

    虽然有些‘艰难’,可朱翊钧‘终于’是跪坐了下来。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跪在这副观音像前了,更是已经有许久没有跪在李太后身侧了。

    此时此刻,母子二人的距离是那样近,不过一寸间距。

    母子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又是那样远,哪怕是近在咫尺,却是即将话不投机半句多。

    “母后,这样晚喊儿臣来,是因为太过担忧儿臣下午摔着以后有没有事吧?”

    朱翊钧先一步开了口,这番摆明了就是在阴阳怪气。

    毕竟朱翊钧下午摔那一跤时,可是当着李太后这个‘老娘’的面摔的。

    结果身为母亲的李太后,不仅没有亲自去乾清宫‘慰问’一番自己的皇帝儿子。甚至还在这‘大半夜’里,将这个‘腿脚不适’的儿子‘大老远’的喊了来。

    李太后自然听得出朱翊钧在阴阳她,然而她却像是没听明白一样,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钧儿,你是还不打算放过张家人吗?”李太后很直接地问道,目光却是从儿子的身上,转回到了观音像上。

    朱翊钧目光诧异地看向了李太后,似乎有些意外于对方的‘直接’。

    然而,朱翊钧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惊讶于道:“母后,你都有许久,没有这样唤过我了。”

    话音落下,李太后原本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是吗?”李太后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本该是‘感人心弦’的问题,却是令李太后苦笑了起来,‘也’苦笑着道:

    “是啊,这么多年来,你这个大明皇帝,当的‘很好’。‘好到’我都快要忘了,是我一手带大的钧儿了。”

    李太后话中的‘好’可谓是相当的意味深长了,毕竟一个不上朝,也不见臣子,更因为‘立皇储’一事而搞得满朝上下都乌烟瘴气的皇帝,哪能担得上一个‘好’字啊?

    朱翊钧知道母亲在阴阳他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更是在怪他这个儿子做的不孝顺。

    朱翊钧什么都知道,可他却是‘也’学起了李太后方才‘没听到’的模样,转而从袖口里掏起了一样东西。

    “母后,您也太不小心了,这样贴身的首饰,怎么会落到外人手中呢?”

    朱翊钧说话间,将那枚张重辉用来捅了张诚十几下的‘手镯’拿了出来,双手递给李太后的同时,他还不忘又说道:

    “还是落到张家外男的手里,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那母后您的名声得多难听啊?”

    这一回,李太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愤怒了起来!毕竟她的皇帝儿子都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显’了,摆明了就是要让她这个当娘的难堪!

    “皇帝!你到底什么意思?”李太后冷脸质问道。() ()

    “皇帝?母后又不肯唤我的小名了吗?”朱翊钧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之态显然。

    “皇帝!”李太后仍是这般称呼,这次她将长久以来,想对皇帝儿子说的话,全都吐了出来:

    “既然咱们母子之间如此话不投机,那我便将话给你一次性说清楚了!

    张居正好歹也是你的老师,他都已经死了!他的家也被你抄了!他的儿子们更是死的死,残的残!

    张家都已经这样落魄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他?放过他的子孙们呢?”

    李太后说着说着,已经有些眼红哽咽了,也不知是否真情实感。

    母亲都快哭了,身为儿子的朱翊钧本该悲痛万分,磕头认错,哭着求着母亲不要生气,不要哭了才是。

    毕竟在‘上一次’时,朱翊钧就是这样做的。在那个他差点‘被废’的万历七年,在那个他‘被逼’着下罪己诏的万历七年。

    然而如今不是万历七年了,朱翊钧也不再是那个随时都面临着‘被废’的‘小万历’了。

    这个皇帝已经长大,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的冯保已经死了,想要拿捏他的李太后已经老了,就连逼他下罪己诏,能够做主‘废了’他的张居正也已经死了!

    “母后。”朱翊钧也冷下脸来,面对双眼发红,微微抽泣中的母亲,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心疼,语气更是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您将话说的这样直白,那我便也直白的同您讲了吧!

    没错,我就是不打算放过张居正!我就是不打算放过张居正的子孙!

    张居正曾是我的老师没错,可我对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他当首辅那些年,当着所有大臣们的面!想怎么羞辱我就怎么羞辱我!还因为屁大点的事,逼着我下那狗屁的罪己诏!

    噢,差点忘了!那罪己诏还是‘多亏了’您呢!毕竟是您先想要废了我这个皇帝!再让弟弟来代替我!

    是您!您拿霍光传来吓我!是您罚我去太庙!当着列祖列宗们的面!说要废了我这个皇帝!

    是您!是您下令杀了孙海!是您三言两句就要了他的命!

    您说我因为宫女不听话就砍了她们的头发,是为昏君之举,是为残暴?

    可您下令杖毙了孙海呢?他可是被活活打死在我面前的啊!”

    话至此,朱翊钧已经是红了眼,孙海被活活打死在眼前的那一幕,如今再次回荡在了他的脑海心间。

    “他就那么被打死在我面前……”朱翊钧神情恍惚着,回忆着,喃喃着:

    “只十几棍子……孙海就死了……他连疼都没来得及喊几句……就死了……

    我还以为他是疼昏过去了……我还以为他还能醒过来……我没想到他……他就那么死了……

    他只不过是给我出了个主意……他只是让我砍了那个宫女的头发而已……他就那么被活活打死了……”

    朱翊钧紧紧捂着脸,捂脸的手掌缝间划出了几条水痕,却是没有发出一丝抽息声。

    并没有维持多久,朱翊钧松开了手掌,不去看眼眶内的狼狈,仍旧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却是带着强烈的报复之意道:

    “母后,我知道您想救张重辉,但我不同意。我很明确的告诉您吧,张重辉已经是必死!

    他不仅害得我儿子没了两颗牙,还害得我这个皇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栽了一个跟头!

    他更是拿着您这个太后的‘贴身’镯子,活活捅了身为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的张诚十几刀!

    母后,张重辉那小子犯了这样多的死罪!都等不到妖书一案结束了!他小子已经是必死无疑!

    还有,我不知道张重辉私下里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我只想告诉您!您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为了晚年名声,您还是……”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朱翊钧的脸上,强行打断了他那带着‘报复’的声声质问!

    是李太后扇的!

    李太后抬着有些发麻了的手掌,盛满泪水的双眼,已经朦胧到看不清她眼前的皇帝儿子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李太后的声音都在颤抖了,言语中对儿子的失望之意更是满到溢出来,好似随时都要碎了一般。

    “母后……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看到李太后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伤心了,朱翊钧慌了……

    孩子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对父母撒泼,那是因为他知道,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的对自己生气。

    可倘若是真正伤了这至亲之人的真心的话,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羞辱我……”李太后哭得越来越严重了,失望至极的泪水哗哗往下流着,停都停不下来。

    多年以来,积蓄堆压在这个女人心中的委屈,此刻终于是‘堵’都‘堵’不住了,瞬间如洪水决堤一般,倾泄而出!

    “钧儿,我知道你怪我,知道你怨我……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我曾经对你管教太过严格,怪我让冯保监视你……

    可都已经这么久过去了,冯保都已经死了,你也监视了我那么多年,你还不让我跟你弟弟见面……

    皇帝……钧儿……你总该报复完我了吧?你能不能别再这样闹下去了?

    钧儿,我是你娘,我是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你有多厌恶张居正,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你这样死死揪着张居正的错处不肯释怀,抓着张居正的子孙,要他们永无宁日……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些作为落到前朝大臣们的眼中,他们都会怎样看你?

    儿她今年才十一岁,她一个孩子都知道要善待忠仆,这样下人们才会尽心侍奉主子!

    可你呢?你是皇帝啊!你如此对待曾经为你鞠躬尽瘁的张居正,如此对待他的后人们,这说难听些……就是兔死狗烹啊!

    皇帝!你这样做,是想让你的所有臣民们,都看见你这个皇帝有多无情无义,有多鸟尽弓藏吗?

    钧儿……你以为我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为了张居正?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张重辉?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别人?

    傻孩子!为娘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和你的大明江山啊!”

    话至此,李太后已经是泣不成声,朱翊钧更是已经彻底傻眼。

    这一刻,母子二人都在哭,都在哗哗流着眼泪。

    李太后是满面哀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朱翊钧则是目光呆滞,仿佛在惊诧,更多的却是在怀疑着什么。

    “母后,是儿子错了。”

    朱翊钧先开口认下了错,语气真挚非常。可转眼间,他的下一句话却是欲言又止道:

    “可是……儿子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母后您……

    您对那张重……张居正……真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朱翊钧的这个问题,直接把李太后给问懵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已经如此‘掏心掏肺’的解释了!可她一手养大的皇帝儿子,居然‘还’会问自己这种……

    这种令人不耻的问题!

    “皇帝,你是疯了吗?”李太后很不高兴地问着,眼泪却是已经停了下来。

    朱翊钧低下了头,表情不明地回道:“母后,儿子没疯,实在是外头的传言太过污人耳目了,他们都说……”

    “说什么?”李太后止不住好奇了起来。

    “他们都说……”朱翊钧似乎很是为难,可他还是咬着牙,对老母亲说出了那‘荒谬’的传言,道:

    “他们都说……说弟弟是……是您跟张居正生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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