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倭奴会大开平壤城北门,又故意知情不报?”

    宋应昌没有客气,见到张重辉后直接便是如此质问,料到了对方会行狡辩,他更是直接‘堵死路’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延误军机!耽误军国大事!如此大罪!你们张家十族的性命都不够赔!”

    面对这骇人听闻的‘十族’威胁,张重辉却是一脸淡然地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宋应昌瞪大双眼,斥问道:“你还有脸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知情不报?”

    “什么?我知情不报?哈哈,真是好笑!”张重辉笑着道:

    “我一早就说了祖总兵之言并非扰乱军心,我好言相劝,结果为此我还被李提督关了两日,这件事情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你们这些身居高位者自恃孤傲,不肯听良言相劝,最终错失良机,现在还要将责任扣到我这么个‘一心为国’的白丁身上?”

    “你不要东拉西扯!”宋应昌知道张重辉是在故意‘搅混’话题,他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再次问道:“我在问,为什么知情不报!?”

    张重辉也不躲,‘故意’问道:“知什么情不报?”

    “自然是倭军会大开平壤城门这一军情!”宋应昌冷眼说道。

    张重辉却是直接摇头,装傻道:“小西飞又没跟我说过他们会开大门,我怎么知道?”

    “你放……”宋应昌自然不信:“你胡说!小西飞肯定跟你说了!你明显就是打量着我跟李提督听不懂倭语,故意隐瞒!”

    “宋经略。”张重辉笑了,挑拨一般:“凡事讲究证据,你有证据吗?”

    “是啊,凡事讲究证据。”宋应昌也笑了:“我是没有证据,但你放心!我上呈给圣上的军情中,一定会将你的这一‘罪’大大写上!”

    宋应昌的意思很明显,摆明了就是在对张重辉说――“不论怎样,这个‘锅’你都背定了!”

    毕竟错失了如此良机,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

    虽然问题的‘根源’,并不‘只是’出在明军没有事先得知‘倭奴会大开平壤城门迎接’之上。

    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出在了明军大部队没有预料到倭奴们的‘欢迎仪式’会那么的隆重且奇葩。

    一时‘慌奇’之下,军队乱了阵脚,这才是致使此次‘痛失良机’的最大原因!

    宋应昌知道这些,但现在错误已经酿成,原因便不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给上面一个交代,更要给皇帝陛下一个‘说法’!

    这个‘说法’,一定要说得过去才行,毕竟这可是要呈交给皇帝陛下的。

    思来想去一番后,宋应昌决定,只能从大年初一那日,接见小西飞一事下手了!

    谁都知道那日接见小西飞等倭奴使者时,营帐内只有宋应昌,李如松,张重辉三个明朝人。

    故而给皇帝陛下的‘说法’,只能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给’!

    宋应昌自然不可能将自己给搭进去,更不可能将正在打仗中的大将李如松给搭进去!

    故而这个‘天选之人’,只能是张重辉了!

    宋应昌已经不在乎小西飞究竟有没有跟张重辉说过,倭军会大开平壤城门迎接明军一事了。

    反正事到如今,小西飞说了就是说了!

    没说,那也是说了!

    事到如今,张重辉这个‘锅’是背定了,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张重辉却是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宋经略,不是我说你,你的格局真的太小了。既然你如此执着于要让我背锅,那你便去向圣上告状吧!”张重辉一脸无所谓,甚至还道:

    “最好让满朝文武大臣都知道,是我张重辉,是我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外交副使,致使援朝大军酿下了如此‘显然’的大错!

    让皇上和满朝文武们都好好看看,你这个朝鲜经略使,跟提督大人李将军,为了推卸责任,都有多能推卸责任吧!”

    “你!”宋应昌牙齿咬住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也是在这一个刹那之间,他才幡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张重辉……还没有十五岁?

    宋应昌也是才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潜移默化一般,他好像‘早就’没有将对方给当成‘孩子’来看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应昌瞬间又欣喜了起来,他又笑了,道:

    “张重辉,你以为你年纪小,就没有人相信是你从中搞的鬼了?你还不知道吧,自从妖书案过后,朝中早就没人将你当成正常孩子来看了。

    听说,就连皇上也是如此!你可是张神童的后人!自然也是神童了!神童‘心眼’多,万一生了……想为祖父‘报仇’,而报复‘误国’的坏心思呢?

    也不是不可能啊!是吧?张小神童?”

    这一次,宋应昌‘似乎’赌对了,因为他看见张重辉不仅脸色冷了下来,就连还嘴都不还了,直接就是转身离去。

    看着张重辉离去的背影,宋应昌心中不由得暗自欣喜道:

    “小子,跟我玩?你还太嫩了!”

    ……

    为了让‘说法’更具有‘合理性’,宋应昌直接便是将‘张重辉怀有报复国家图谋’的想法写在了奏本之上。

    至于皇帝陛下信不信,那就是皇帝陛下的事了。

    反正宋应昌是写了,而且‘泼脏水’的事,朝中文官又有几个没干过呢?

    写好的奏本,加急送往了京师。

    然而宋应昌不知道的是,另外一道涵盖着‘朝鲜王印’的‘奏呈’已经先一步渡过了鸭绿江!

    这道奏呈,注定要比他宋应昌的奏本‘先’一步到达内阁,到达司礼监,也到达皇帝陛下的手上!

    ……

    接下来的几日,朝鲜大地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平静,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初八日的清晨。

    平壤城的炮火声,终于炸响了!

    提督李如松正式下令,全军主动进攻平壤城!

    是的,这场仗,李如松不准备‘围’了,而是选择了直接‘攻’!

    李如松很清楚,这场仗,明军‘围不起’!

    围城是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而平壤城不是宁夏城,宁夏城在大明朝境内,再怎么说都是在‘自家’境内,围久些也没什么。

    可平壤城就不一样了,平壤城在‘别人家’不说,平壤城后方的‘王京’更是还驻扎着不少倭军。

    李如松很清楚,这场仗必须得打得快!准!狠!

    绝对不能拖到后方‘王京’内的倭军们发现,并赶来支援!

    一旦拖到王京内的倭军,或者驻扎在周边的倭军们前来支援,届时倭奴援军再联合平壤城内的倭军一同进攻,到那时候,明军可就难上加难了啊!

    ……

    战争拉响了!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出战前,李大提督下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命令。

    那就是――大战之中,不准部下割取首级!

    要知道,打仗领军功,是要靠‘人头’来算取奖赏的,不然无凭无据,张口就来,朝廷也不会认下这个功劳。

    可若是人人都抢着割人头,谁去攻城?谁去送死?

    此令一出,李如松受到了不少手下将领们的反对。

    然而,对于这些反对的声音,李如松只放出了一个条件――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受到激励的将士们顿时士气大涨!

    毕竟那可是五千两啊!

    可……丘八们似乎忘记了,他们的这位提督大人,似乎不怎么爱守信用……

    ……

    正月初八日的朝鲜,炮火声响了整整一天一夜。

    轰炸声之响烈,便是连义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见战况之惨烈!

    打仗是要死人的,在这新的一年正月里,数不清的明军将士们死在了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之上。() ()

    此时此刻,他们的家人好友,或许还在遥远的大明家乡,盼望着他们的归来。

    ……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初九日。

    紫禁城,乾清宫。

    此时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还不知道平壤城‘早’已经开战,他也不怎么在意什么时候开战,这一切他相信李如松自有安排。

    值得一提的是,万历皇帝虽然并不喜欢李成梁,可他却是很喜欢李如松。

    身为帝王,万历皇帝最喜欢的就是李如松这种到处得罪人,且也不怎么‘得军心’,又有真本事的孤傲将领了!

    万历皇帝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此次的朝鲜战事,此刻的朱翊钧,只觉得丢脸。

    是的,纯纯丢脸。

    “宋应昌这个白痴!”

    朱翊钧气得将奏本往桌上重重一拍,怒道:“他是不是蠢!打仗的时候将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扯出来说做什么!丢人都丢到朝鲜去了!”

    朱翊钧也是服了宋应昌,摆明了就是军队没有管理好出的问题,居然将责任甩到了张重辉的身上!

    这也就罢了!毕竟朱翊钧也认为张重辉有‘故意报复’的嫌疑!

    可关键是!这件事情居然还让朝鲜国王,以及朝鲜大臣们全都知道了!

    这下子好了,本来因为上次‘游击队长’一职奖给了沈惟敬,朝鲜人都觉得天朝有些亏待张副使。

    这次张重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提督李如松‘提议’却惨遭囚禁,后又因稳住倭奴使者澄清‘误会’而惨遭经略使宋应昌的‘诬告’。

    这不是摆明了在告诉朝鲜人,为大明朝办事,是没有好下场的嘛?!

    朱翊钧快气炸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上回为什么要因为‘一时意气’而给了沈惟敬奖赏,却不给张重辉奖赏了。

    这番操作,完全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狡猾!他实在是太狡猾了!”

    朱翊钧气愤连连,目光止不住瞥向了桌上的另一道,盖着朝鲜王印的奏本之上。

    上面的‘客观求情’内容,是以朝鲜国王李的‘名义’写的。

    可那字迹以及书写方式,朱翊钧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出来,这是张重辉写的!

    “居然还勾搭上了朝鲜国王!”朱翊钧气得站了起来,几乎是不过脑子的,脱口便是一句道:

    “想学伍子胥不成!”

    此话刚一出口,不仅一旁的陈矩被惊着了,就连朱翊钧自己也是呆愣住了……

    一时间,气氛怪异了起来。

    朱翊钧就这么瞪着眼,愣着站了半晌,直到有人来通传说,他的儿子朱常洵来给他请安了,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皇帝陛下才有些失神的重新坐下。

    “陈矩。”朱翊钧招来了陈矩,问道:“张重辉他怎么还不回来?”

    陈矩回答道:“回皇爷的话,骆思恭来信说,张重辉给出的理由是,他还没找到叔叔张允修,说是要等大军收复了平壤城,进城找过叔叔后再回来。”

    “还找什么叔叔!”朱翊钧有些激动道:

    “即刻让骆思恭把他给押送回来!不准让他继续留在朝鲜了!”

    “更不准让他跟朝鲜国王走近!”

    ……

    命令下去了,朱常洵也进来了。

    “父皇,您的脸色不太好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朱常洵的个子长高了些,人也胖了一圈,看起来也懂事了些,起码都知道关心老父亲的身体了。

    见宝贝儿子这般懂事,朱翊钧心头暖暖的,原先的那些‘不安’也消散了许多。

    “洵儿,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朱翊钧欣慰道。

    被老父亲夸奖,若是按照以往,朱常洵肯定早就骄傲的挺起胸脯了,然而这次他却是一改常态,反而苦着脸道:

    “我哪能有皇兄懂事啊,人人都夸皇兄勤奋懂事节俭,人人都骂我懒惰顽皮奢侈,唉……”

    这样的话,从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孩儿嘴里说出来,一看就不对劲。

    朱翊钧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是郑梦镜让儿子来说这些话的。

    近来,朱翊钧的这位爱妃‘又又’一次被朝中大臣们给骂了。

    理由是郑贵妃蛇蝎心肠,私下里克扣皇太子的生活用度,害得可怜的皇太子生活拮据,度日艰难。

    朱翊钧不知道郑贵妃有没有真的‘亏待’他的大儿子朱常洛,此事他甚至连查都没让人去查。

    大概是不在乎结果如何,更似乎是怕查到的结果属实,令自己为之失望吧。

    “洵儿,回去告诉你母妃,我相信她。”

    ……

    打发走了儿子,朱翊钧总算是能歇息一会儿了。

    近来朱翊钧其实也不忙,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从‘明倭双方谈判’开始,就哪哪都透露着不对劲。

    “事到如今,脸皮都撕破了。谈判了些什么,也不重要了。”

    朱翊钧心里自我安抚着自己,迷迷糊糊间,他竟直接靠坐在龙椅上,瞌睡了过去。

    ……

    朱翊钧‘醒’了。

    只是醒来后,他有些奇怪一件事……

    怎么四周那么黑啊?

    “陛下,您醒啦?”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朱翊钧四处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漆黑的一片。

    “这是哪儿啊?怎么这么黑?”

    朱翊钧焦急询问着,抬手便往前面去抓,然而双手却是被身前的‘某样东西’给挡住了,显然前面有木板之类的遮挡物!

    “这到底是哪儿?”

    朱翊钧再次发出了疑问,这次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回音,显然自己是被‘关’在了某个密闭的空间之内!

    “谁!谁那么大胆敢关朕!谁!”朱翊钧慌了,但身为帝王他此刻还是说出了硬话:

    “到底是谁找死!朕可是皇帝!”

    就在朱翊钧慌乱地推着前面的遮挡物时!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这次,响起在了‘外面’!

    “陛下别急,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能把您给挖出来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令朱翊钧顿时一个激灵:“张……张重辉!?你!你说什么?把我……挖出去?”

    “是啊陛下。”张重辉的声音又道:“我很快就能把您给挖出来了。”

    朱翊钧震惊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瞬间冒起,他下意识地便忙问道:“你挖我做什么!?”

    “嘿嘿嘿。”张重辉的笑声响起,阴森森道:“自然是挖您出来鞭尸啊!”

    “不要啊!”朱翊钧慌忙喊着!

    “不要?”这次响起的,不再是张重辉的声音,而是张居正的声音:

    “陛下,是您先要将我鞭尸的啊,这叫一报还一报!还有,您的棺材板,就要破了啊!”

    伴随着‘张居正’的话音落下,朱翊钧眼前的漆黑一片,逐渐被亮光所代替!

    意识到‘棺材板’将被打开,朱翊钧慌了!

    “不要啊先生……”

    ……

    “破了!皇爷!破了!”

    耳边,是陈矩激动的声音。

    朱翊钧猛地坐直了身子,汗流浃背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是在做噩梦‘而已’。

    “破什么破!”被吓到的皇帝陛下十分愤怒,刚醒来便是直接对着陈矩大骂道: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有没有规矩!”

    被皇帝陛下骂了,按理来说陈矩应该立马跪下请罪才是。

    然而这一次,陈矩却是似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只一个劲地‘报喜’道:

    “皇爷!平壤城!是平壤城破了!八百里加急的急递!我军大破平壤城!此战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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