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辉很清楚,诞有皇孙的王有芙万一真死了,太子到时候怎么可能自己背锅。

    自然是把‘死人’的责任,甩到他这个赤脚医生的身上来。

    张重辉猜的的确没有错,朱常洛现在甚至都在盼望王有芙喝完药后就死!这样的话,责任就能全都甩到张重辉的身上去了!

    至于身上的伤……摔的!都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反正又没有仵作验尸!

    可朱常洛不知道的是,王有芙没那么容易死,她甚至都没有真的昏死过去,她甚至还听见了张重辉跟朱常洛之间的所有谈话内容。

    王有芙还知道,张重辉从始至终都知道她是装的,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拆穿。

    ……

    皇宫。

    在福王朱常洵大婚之后的几日里,病了大半年之久的朱翊钧,总算是真正的高兴了一场。

    心情一好,身子也果然松泛了不少。

    反倒是郑梦镜有些心不在焉,女人的第六感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是怎么都说不上来。

    然而,这股不对劲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她又收到了张重辉让人送来的信。

    在看完信的内容后,郑梦镜二话不说便跑去皇帝丈夫跟前,将信中所说的,太子在皇帝万寿节时大发脾气,乱砸东西一事,告诉了朱翊钧。

    郑梦镜本以为朱翊钧会大发雷霆训斥太子,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朱翊钧并没有多大反应,因为他早就已经从张重辉那里得知了此事。

    朱翊钧知道的甚至更清楚,就连他的好儿子差点把皇长孙的生母给活活打死一事,他都从张重辉的口中得知了。

    朱翊钧什么都知道了,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表示,因为他在等,等脓疮烂得差不多了,再一次性,挤出来!

    ……

    朱翊钧本以为,离挤脓疮的时候还早,然而,他却是发现,好像不早了。

    他的臣子们又开始了,这一次,是催促他这个皇帝,让他那刚成婚不久的福王儿子,去藩地就藩。

    朱翊钧当然不会答应,他将那些奏本留中不发的同时,还把亲弟弟朱翊给拉出来当挡箭牌,表示潞王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去就藩,福王凭什么要去?

    ……

    皇帝陛下不想让宝贝儿子福王去就藩,其实也无可厚非,虽然藩王适龄成婚后去就藩的规定,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

    可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只要皇帝陛下持续性不理会百官们的上奏,他的臣子们也不敢冲进后宫来当面逼他。

    事实证明,皇帝是不可能当面逼的,但法子,终归还是有的。

    ……

    万历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五日。

    在这平平无奇,却又天时干燥的一日夜里,又一场诡异的邪火燃起了!

    ……

    鸿胪寺。

    点卯后,几个闲来无事的序班,在私底下唠起了嗑。

    “听说了吗?前儿夜里福王府走水,王府被烧了好大一片,福王殿下还不小心被烧炸的碎瓦给砸着了呢!”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大概是天时干燥吧,这天都一年多没下雨了,走水也正常,上个月王恭厂不就才炸了一回。”

    “唉,这天也不知道得旱到什么时候去,听说皇上因为天时干旱,加上昨夜福王府走水一事,给烦扰到都呕吐鲜血了呢……”

    “这么严重?”

    “嗯,天时不顺啊……”

    “……”

    张重辉好似没有听见这些闲言碎语一般,面色平静地路过了人群,如同以往一般,去向那只有他一人的主簿厅。

    与此同时,内阁办事处。

    福王府突然起火一事,几个阁老在事发的第二天就全都知道了。

    眼下他们面临的,是皇帝下令,命内阁与大理寺一同抓出那纵火之人。

    这场火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皇帝陛下这一次认定了这场火是人为的,而并非外界传言的天时干燥引起,或是言官们所说的‘天谴’所至。

    “眼下年关将至,却出了这样一起无头案子,可不好查啊。”方从哲无奈叹气道。

    于慎行只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叶向高主动开口道:“皇上气急攻心,都吐血了,就算再不好查,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得查。”

    “可这纵火的人哪那么好找?”方从哲道。

    “慢慢找吧,还能怎么办。”叶向高叹道:“本来皇上的病都有所好转了,偏偏出了这样一件事,真是天意难测啊。”

    这一次,沉默已久的于慎行总算是有了动作,他看着叶向高,道:“眼下外面谣言四起,有人传言说是太子让人去烧的福王府,你身为太子的老师,怎么看这则传言?”

    叶向高皱起了眉头,道:“元辅,太子素来忠厚本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你莫不是同外面那些人一样被谣言灌耳,听信是非了吧?”

    “没有。”于慎行笑了一下,道:“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进卿你激动什么。”

    叶向高不再搭话了,他清楚于慎行是在套他,对这个顶头上司,他已经足够厌烦了对方屡次发出的试探与敲打。

    内阁这边剑拔弩张着,乾清宫里也是不得安宁。

    ……

    乾清宫。

    郑梦镜已经在朱翊钧面前哭了快两天了,一边哭一边笃定道:“就是太子要害洵儿,呜呜呜,陛下您要给洵儿做主啊,他险些丧命啊。”

    朱翊钧有气无力地斜倚在龙榻上,他的脸色看起来虽然十分红润,可从他那虚弱的神态中很容易便能看出,他脸上的红润气色是虚浮的。

    “别哭了。”朱翊钧现在脑瓜子疼得很,自打福王府出事到现在,他一直都没睡好。

    便是睡着了,他也总是梦到宝贝儿子朱常洵,在大火里头哭着对他大喊:

    “父皇,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本就久病的人加上睡眠不足,可想而知此刻朱翊钧的身体有多虚弱,他不想再听郑梦镜哭了,却又舍不得吼她。

    “你先回去吧,我会给洵儿讨回个公道。”朱翊钧说罢,直接面朝墙那一侧躺了下去,好似困到当场就要睡去一般。

    郑梦镜深知见好就收,当即便也不敢再叨扰,转身退下。

    郑梦镜走了,朱翊钧轻轻唤了一句:“陈矩,在吗?”

    没有人应声,寝殿内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没有得到一点儿回应,也就是在这一刻,朱翊钧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

    这一刻,巨大的孤独感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他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这位病了将近一年之久的中年皇帝,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这重重的打击。

    他哭了。

    朱翊钧已经有许多年没哭了,上一次哭,好像还是他的次子朱常溆夭折在他怀里时。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期盼已久的亲身骨肉死在自己怀里。

    而他这个父亲,他这个天子,在那一刻,除了哭泣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朱翊钧有很多孩子,这些年来,他夭折的孩子也有很多,有些他甚至都已经忘记是谁,叫什么,现在还活着的话,又有多大了。

    朱翊钧本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当初那段,令他感到无力的往事。

    毕竟人的生死,不是他能决定的,哪怕他是皇帝,是天子。

    可福王府的这场大火,还是烧醒了他。

    朱翊钧跟文官们犟了那么多年,说什么他都不肯罢免矿税,哪怕三大殿都被烧成了灰烬,他也仍旧不肯罢休。

    可现在这把火烧到了他最喜爱的儿子身上,这再次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再次让他回忆起了那个死去多年的次子,也再次告诉他,他不仅仅是个失败的皇帝,他还是个连自己儿子都保护不好的废物父亲。

    朱翊钧知道这场火的本意,并不是逼他的儿子去就藩,而是逼他罢免矿税。

    可在他看来,他只是想攒些钱,重修老祖宗留下来的三大殿,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的儿子何其无辜,他的儿子又有什么错?

    朱翊钧真的很想对他的臣子们骂一句:“你们有本事就来烧我!烧我儿子做什么!”

    朱翊钧似乎忘了,若是他早些罢免矿税,或许三大殿就不会被烧了。

    他似乎也忘了,朱常洵只是伤了点皮肉而已。

    而朱常洛当初被伤的,是一整条右手,他这个皇帝父亲在当时所做的,也只不过是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罢了。

    人在极度崩溃的时候,总喜欢给自己找一些借口,好表示自己都是无奈的,被逼的。

    朱翊钧哭了许久,他在替他那无辜的宝贝儿子哭,更多的,还是对他自己的懦弱无能落泪。

    现在,摆在朱翊钧面前的路,似乎只有两条了。

    要么,罢免矿税。

    要么,让朱常洵去就藩。

    这两条路都不是朱翊钧想走的,况且他知道,文官们已经学会了试探对他的底线。

    一旦他答应了其中一件事,那么接下来,文官们就会逼他妥协另外一件事。

    一味的妥协是没有用的,朱翊钧已经妥协累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父母一点一点逼着,做他不爱做的事情的小孩子一样。

    他们在一点一点的试探他,逼他,让他一点一点的接受,让他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妥协。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日子!

    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还是人,哪怕是被服从性测试的小孩儿,也有叛逆期的时候。

    ……

    万历二十九年,十二月初十日。

    距离福王府着火一事,已经过去了五天。

    内阁与大理寺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毕竟当时大晚上的,就算是有人纵火,周围也无目击证人。

    纵火的歹人抓不着,皇帝却也不着急了。

    但与此同时,关于纵火歹人是皇太子朱常洛派去的这一谣言,却是愈演愈烈。

    除此之外,关于皇太子朱常洛的其他谣言,也越来越多了。

    ……

    万历二十九年,就在这场风言风语中过去了。

    这一年,多地大旱,贵州更因为旱灾而米价骤涨,每斗米卖至银四钱。

    巡按何尔健更是上奏称:阜平县丈水洞矿夫张世诚因饥饿,将六岁小儿杀死煮食。

    这一年,武昌民变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苏州织造局也因为税监任意横征暴敛,增加苛捐杂税,致使广大机户关厂停产,织工失业,最终引起织工暴动。

    这一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定居在了北直隶京师,开启了他在天子脚下的传教之旅。

    这一年,辽东开原、广宁二地复开马市。

    这一年,努尔哈赤开始创立了八旗制度。

    这一年,朱翊钧病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张重辉也在年底的最后一日,给自己的来年运势卜了一卦。

    万历二十九年过去了,万历三十年到来。

    这注定是个大起大落的一年。

    ……

    万历三十年,正月初一日。

    新的一年,新的一日,万历皇帝仍旧病着。

    身处在流言蜚语中的皇太子朱常洛在这一日,受到了皇帝父亲的专程邀请。

    皇帝说,他想见孙子了。并刻意叮嘱太子妃不用一同进宫,只让太子带着皇孙进宫就行了。

    若是换在以前,朱常洛定天不亮就起来梳洗打扮,只为能好好的去见皇帝父亲一眼。

    然而这一次,朱常洛却是心惊胆战不已,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悄悄让人去把张重辉找来东宫。

    ……

    “父皇他肯定是听信了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他宣我进宫一定是要废了我……怎么办……明赫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以来,朱常洛已经被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给吓到神志不太清醒了,毕竟那些流言之中,有许多事情他还真做过!

    “太子殿下,别慌。皇上只说想见皇孙,你且带着皇孙进宫就好了,没事的。”张重辉轻声安慰着朱常洛,实则他自己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毕竟他已经猜到了,皇帝这次让太子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废太子!

    眼下风波已经搅成这样,被逼到头的皇帝,已经准备掀桌子,不做服从了!

    “明赫,你陪我一块儿去好不好?”朱常洛央求道:“我怕我应付不来,有在说不定……”

    “太子殿下!”张重辉按住了朱常洛的肩膀,严肃道:“您放心吧,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是绝对跑不掉的。”

    张重辉的意思很明显:别想着把我推出去了,咱俩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船翻了,都得倒霉!

    朱常洛都想哭了,就在他绝望之际,张重辉又说了两句,让他感到天就要塌了的话!

    “太子殿下,实不相瞒,昨日,我给自己算了一卦。”

    “我算到今日……我将有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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