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捲月光如水。

    季瑞清正在书房里整理杨华交给他的古典吉他音乐会策划案。

    杨华之所以会将如此重任交付于他不仅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更多的是季瑞清本身在艺术上的造诣以及对此的热爱。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现在的季瑞清正处于过渡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离开这儿去重新追寻自己的梦想。与其将他困在这个小小的牢笼,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多参加些国际活动,他作为师长也期待着有一天季瑞清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

    季瑞清用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一边修改着策划内容一边浏览着最热门的艺术类资讯,眼睛因为疲劳而微微发红。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在短暂的休息过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电脑屏幕。

    此次演出由申城音乐家协会主办,投资规模浩大,受邀而来的嘉宾来自世界各地,非富即贵,演奏乐器不仅有古典吉他,同为世界三大乐器的钢琴和小提琴也将出现在舞台上。

    -

    「我加到纪律了,她很愿意帮我忙,你再替我好好感谢人家一下。」手机忽然弹出了消息,是叶嘉修发来的。

    季瑞清简单回复,并不准备和好友多聊。

    「你快看朋友圈,纪律妹妹更新了,她今天是出去玩了吧。不过与她合照的似乎是个男生,纪律妹妹该不会有男朋友了吧。」叶嘉修这人有个毛病,看见美女就喜欢叫妹妹,偏偏他又是不带任何调侃的,语气真诚,没有一丝轻浮,叫人挑不出毛病。

    季瑞清没有理他,继续浏览文件。可这一回却不能很好的集中精力,心里就像平白生出了一团乱糟糟的线,解不开理还乱。

    他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单纯认为是疲劳所致,于是起身,穿过了空荡昏暗的客厅来到厨房。插上电源,在咖啡机运作时,他习惯性地摸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微信。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便是纪律的动态。

    相片里的她只露出大半个脸庞,背后的灯光昏暗,气氛朦胧。即便如此,季瑞清一眼便看到她面颊两侧沾染着的一抹嫣红,月牙眼里藏匿着的细碎流光,薄薄的唇更是如同朝露下绽放的玫瑰,愈看愈娇艳。

    如果能忽略照片右上角的一团人影就更好了。

    屋外,夜色浓重,天空裹挟着柔软又厚重的云层慢慢地向天际的另一侧推移,云朵随着微风肆意碰撞、跳跃、变幻。屋内,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咖啡香气,窗前的人影像被定格了似的,一动不动,直至白云飞散,香气消弭。

    少女托着腮盘着腿靠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早已没有了游戏的兴致。一方面是精力不足,另一方面则是在纠结刚才的朋友圈。

    明明已经困得半阖上了眼,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一遍一遍地刷新着页面,企图寻找到那个人给她点的红色小爱心。可惜的是,直至困意来袭、手机滑落也没能等到。

    -

    次日清晨,未等金光灿灿的暖阳铺满大地,头痛欲裂的感受迫使纪律醒来。她认床且睡眠质量不高,昨天是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现在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有些酸痛紧绷。

    偌大的房子里一片寂静,厚实的窗帘遮住了大自然的光亮。依稀可辨的是,在不远处的木质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几个人影,在他们的身边还放着几瓶开封了的啤酒和零食。可能是早晨起床格外敏感的缘故,纪律经过他们身边时闻到了不太好闻的刺鼻气味,胃里一阵翻腾。她不敢出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盥洗室,想吐,可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就想起了季瑞清那句“注意安全”,安全是安全,就是身体不太舒服罢了。

    等到洗漱完毕,胃部的不适似乎也有所缓解。看了眼手表已是七点过半,想到餐桌上那些冷却的、隔夜的食物,她毫无胃口,毅然决然地选择外出觅食。

    申城的岳阳路,是一条洋溢着浓郁海派文化的小马路,以幽静富有文化底蕴而闻名。如果能随意登上这儿一处建筑的顶端,从中俯瞰整片街区,便能看到成片的香樟绿荫,以及形态各异的不同国家的老式建筑。屋顶上的老虎窗,被擦得干净透亮,它们是城市的双眼,也是历史的见证者。

    说起来,纪律的家离这里并不远,也就是几条马路的距离,可是那儿的建筑却与此处完全不同。那儿有鳞次节比的摩天大楼,有豪华繁忙的商贸中心,也有排列规整的居民小区,样样齐全,唯独缺了些历史韵味。

    信步走在渐渐苏醒的小马路上,头顶的梧桐香樟叶遮天蔽日,偶有阳光透过苍翠绿叶的缝隙倾洒而下,泛起一圈朦胧的亮光。

    路边早有商贩拉开铁皮的卷帘门做起生意,从南方的豆浆油条到北方的煎饼胡辣汤,样样俱全。

    香浓醇厚的奶油味,辛辣刺鼻的胡椒味,清甜淡雅的糯米味,顺着风儿,一点一点钻进鼻腔。

    纪律驻足停留在一家干净整洁的店铺门前,虽说店门口排队等候的人并不多,可店内已是座无虚席。粗略地扫了一眼红底白字的招牌菜单,纪律已经决定好了今天的早餐。

    为了缓解高峰时的人流,小店设有两处收银,等轮到纪律时,满面笑容的老板娘亲切地与她打招呼,“小姐,吃点什么?”

    “一杯冰豆浆,一个粢饭团,谢谢。”

    另一边,老板正招呼着另一位客人。

    “先生,买什么?”

    “一碗白粥,一根油条。”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纪律扭头去看。在距她一步之遥的身侧,季瑞清一身衬衣西裤,笔挺如松柏地站立着,鼻梁上的眼镜衬得他愈发斯文儒雅。

    显然,季瑞清也注意到了纪律,微微点头示意,并无惊诧之色。

    纪律还在感叹世界之小,老板娘已将早餐递送至她手中。

    迈开两步向回走去,偶然间看到鸦青色石板路上的人影,一前一后,刚好两个。

    纪律忍不住回头去看,季瑞清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走着,面上露出一点点微笑,随后加快步伐走到她身边。

    “见到我跑这么快,难不成我会把你抓去练琴?”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小姑娘,季瑞清忍不住逗弄几句。

    “没有,我只是觉得巧合这都能碰上。”纪律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在她看来,季瑞清应该是那种会西装革履地坐在衡山路上的高级咖啡厅里,一边读报一边优雅享用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提着早餐慢悠悠地和她在街上闲聊。

    不过,无论他在哪儿,都是熠熠生辉的。

    似是猜到了女孩心中所想,季瑞清勾起嘴角,轻笑一声,惹得纪律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去看他。

    夏日暖融融的阳光倾洒大地,浮光掠过少女毛茸茸的头顶和白腻的脸蛋,衬得她恬静而美好。

    季瑞清看见她浓密卷曲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宛若振翅欲飞的蝴蝶;也看见藏在她眼底的狡黠调皮,如同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猫咪。

    -

    两人走了一路,纪律没有心思再去观察米黄色拉胚墙面上的绿藤,也没有再去看白鸽聚集在一起争食,只是低垂着脑袋,看着彼此颇有些距离感的影子。

    心情忽然就有些低落,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

    纪律将掌心捂在胃部,轻轻地揉了揉,很快便放下,并不想被他察觉到异样。然而,这次的疼痛感远比清晨那次更为强烈,就好像是被人猛得锤了一拳,稍微缓解后又开始一阵一阵地作痛,连同太阳穴处的神经一齐跟着跳动。

    “老师,要不您先走吧,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纪律已经痛得有些神智不清,两眼发花,哆哆嗦嗦地将话说完。

    季瑞清闻言诧异,只见纪律脸颊的血色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退去,身体微颤,可偏偏脸上还强撑起笑容。

    “胃疼?”季瑞清靠近她两步,伸出自己的手腕,示意她抓着自己。

    纪律一脸的倔强,贝齿紧紧地咬着粉唇,乌润澄澈的眼眸浸润在水光中,“我真的没事,您就别管我了。”

    季瑞清眉头紧皱,一脸严肃,先是接过纪律手中的早餐,随后又不管不顾地直接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衣袖上,“抱歉,失礼了。”

    少女白皙纤长的小手抓着他质地精良的袖口,一侧的身体紧紧的贴着他的小臂。

    因为疼痛,纪律整个人有点迷迷糊糊,并不知道季瑞清要将自己带向何方。周身暖意洋洋,地上的人影重叠交错,她好像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按照常理,季瑞清将她送回到她与朋友聚会的地方已是仁至义尽。可是看着纪律额头上上沁出的薄薄汗珠,感受到手腕处传来她冰凉指尖的温度,又有些放不下心来。

    “就是这了,谢谢您送我回来。”纪律眼看临近目的地,由衷地向他道谢。不过,看着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窗户,她并不确定这么大清早的是否会有人来为自己开门。

    季瑞清将她扶至门旁,按了门铃,可不知是否是门铃出了故障,听不见任何声响。他又用力叩响门板,可惜依旧无人回应。

    纪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您先走吧,我等一会就好。”说罢,便拿出手机给好友发信息。

    季瑞清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带你去我家,你先休息一会。”

    纪律抬起一双水雾缭绕的眼睛,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疑惑,“您家离这里很近吗?”

    “嗯,很近。”

    纪律没有拒绝,也不再说话,乖乖牵着他的衣袖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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