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两周的军训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要说有些什么变化,那就是纪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粉嫩的脸蛋好不容易在暑假里养得圆润了些,这会儿又变回了尖尖的模样。

    虽说她每天都紧跟室友的步伐一起去食堂抢饭,但一到饭点,人群就会如海水般排山倒海似向食堂涌现,等轮到自己时热门的饭菜早就被一扫而空了。剩下的盖浇饭看着就有些油腻,纪律只能强打起精神随意地吃上几口。

    军训每天早晨和下午的任务都不同,一般来说,早上是站军姿练队列,到了下午才会教授军体拳。

    比起枯燥无味的队列训练,纪律更倾向午后的“老年人打拳活动”。这是她对这项活动的爱称。由于午后的阳光过于毒辣,每个人都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丝毫提不起精神,不管教官怎么训斥所有人的反应都是迟钝缓慢的,打出来的拳法也自然是绵软无力了。

    最后的军训汇报演出按理来说每个学院的所有连队都应该上场表演,但由于训练成果不佳,教官只能从每个班中抽取几个佼佼者,组成了一支小规模的汇演队伍。

    这份差事自然轮不到手脚不协调的纪律,她只要负责在看台上为同学们加油助威就可以了。

    这天,她照例跟着室友在餐厅排队等饭。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使得四人的关系更加紧密融洽,这会儿四个脑袋正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你们听说没,学校公众号说今天食堂会推出新菜,也不知道轮得到我们吗。”室友王安宁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说。

    “真的吗!终于可以摆脱盖浇饭了!”陈冉冉的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兴奋,“天天吃一样的菜,我真的不行了。”

    “我也想换换口味。”纪律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赞同。”一只沉默着的许欣也附和道。

    忽然,陈冉冉用手小幅度地拱了拱纪律的胳膊,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3点钟方向,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帅哥一直在看你。快!他现在低头了。”

    纪律闻言诧异,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目光飞速掠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住了那个正在低头吃饭的身影。

    墨色短发,熟悉的身影,即使低着头看不清整张脸,纪律也能认出他。

    纪律看着他兀自出神,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在偌大的校园里吃个饭都能遇上初中同学。

    很快,那人便察觉到相隔不远处暗暗打量的视线,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放下筷子,快步流星地朝纪律走去。

    此番举动惹得他身边的男生一怔,“你去哪里?饭还没吃完呢。”

    回应他的是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那抹身影在人群中如光电般快速穿梭,很快来到她身侧,只相隔一步之遥。

    “好巧,顾其臻。”纪律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瞳中波光流转,清澈动人。

    顾其臻却是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两人同学一场,他最清楚不过纪律的脾气习性。看着乖巧甜美的微笑,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觉防备,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两人寒暄一番,各报了所在学院,眼看着就要轮到纪律打饭了。

    “这周六就是国庆了,要不要出去玩?”顾其臻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纪律摇了摇头,客气地回绝了他,“抱歉,周六要上吉他课。”

    顾其臻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恶劣玩味地凑近她耳边,“没关系,总有机会的。”说罢便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每年的国庆是除春节以外最热闹的节日。

    街道以鲜艳的国旗为和缤纷的花朵为点缀,就连路灯和树木的高处都被挂上了正红色的中国结。

    漫天纷飞的红色,如同冬日里飘扬的绵密白雪,美不胜收。

    街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时间热闹非凡。

    纪律背着一把吉他,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自己被撞着踩着倒是小事,关键是这把吉他课不能有半点损伤。

    昨天晚上她照例练琴,哪知刚刚在琴弦上拨动了几下做了几个爬音练习,就听得啪嗒一声,最粗的六弦从末尾处断开,在手心处狠狠地抽了一下,留下一道红印。

    正常来说,抛开质量问题,古典吉他琴弦的寿命和练习的时长紧密相关,一般来说,如果练习勤快,两至三个月就该换一次。

    纪律细思了一番,因为偷懒的缘故自己已经超过三个月没有换弦,再加之前段时间练习颇为频繁,琴弦已经磨损严重不耐受了。刚才在练琴之前又用调音器调了音,将原本就很脆弱的琴弦再度拉紧,多方面的因素才导致了琴弦的断裂。

    纪律首先做的就是拿出一盒新琴弦和一箱拆卸工具,随后抱着吉他在沙发上坐定。怔怔地发空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换弦,之前每次有问题都是叫杨华帮忙的。

    她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愈发觉得自己愚笨起来。

    不甘心就此放弃,她去网站上搜了相关视频,打算自己尝试一下。

    根据教程,先是扶住琴头将琴轴处的弦卸下,由于没有上弦器,这步操作只能手动操作,等将六根弦彻底取下来时,她的手指顶端已被蹭得生疼。

    接下来,需要将新的琴弦平铺好选定长度缠绕回原处。纪律耐心地拉直原本卷得如同老式蚊香般的琴弦,仔细地比对了长度,按照指示在绕弦柱上绕了两三圈。如此反复六次,总算将全部的琴弦组装完毕。

    还没调音,她就迫不及待地将脑袋凑在面板旁,恰做随意地自拍了一张。

    点开微信,发了一条仅熟人朋友可见的朋友圈。

    林璐回复得最快,夸她“人美心善手巧”。陆陆续续又有不少朋友给她点赞留言,纪律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小小地被满足了一下。

    点开其中一条,竟季瑞清单独发来的两条消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戳开,印入眼帘的是“五弦六弦装反了”以及“明天上课把吉他带来,我来帮你装”。

    一时间,纪律有些说不清楚心中的滋味。一方面是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恼火,另一方面却又惊异于他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在模模糊糊的照片上找出细微之极的错误想必是看得用心十足,只是他何必看得如此认真呢。

    -

    送夏迎秋,蝉眠风舞。

    虽已步入十月,但气候却不如想象的舒适宜人。待纪律背着吉他来到琴房时,脸颊处已被熏蒸出薄薄的红晕,宛若被玫瑰花瓣所亲吻。

    她身材纤瘦,两根背带在她的前胸后背处钉得死死的,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特别是脖颈处没有衣物遮盖的地方,两道红痕清晰可见。

    她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

    刚才就听到屋内有低低的交谈声,果不其然,叶嘉修也在。

    说起来,她与叶嘉修到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了,上一次见面还是送她去地铁站那次。

    显然,叶嘉修对于这次偶遇也是十分惊喜,两人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交谈起来,全然不顾身后的另一人。

    季瑞清抿唇不语,从沙发上起身接过纪律手中的吉他,目光在她雪白的肩颈和玲珑的锁骨上停留了一瞬,随后错身从柜子上取了一盒相匹配的琴弦,开始换弦。

    此刻,纪律的注意力全然被季瑞清指尖灵活的动作所吸引,叶嘉修见状小声地揶揄道:“怎么样,季瑞清是不是很帅?我要是女生都想立马去追他了。”

    纪律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套路了,撇过头去带点恼意地看着他。

    季瑞清已经换好了第一根琴弦,刚一抬头就看见纪律正惊恼地盯着满脸坏笑的叶嘉修,神色慌张却又带点娇羞无措。

    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沉声说道:“纪律,过来。我教你怎么换弦。”

    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叶嘉修,现在是上课时间。”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

    叶嘉修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面色不善的季瑞清,失笑着摇头离开。

    纪律搬来一把矮脚板凳,坐在季瑞清身边,距他不过两三尺的距离。

    他一双修长白皙极具美感的大手在琴身上灵巧地翻飞,拉扯铺续间又换好了一根琴弦。纪律的目光绕梁似的缠在他手上,发现他每每用力时,手背上的四根掌骨便会嶙峋凸起,蓄满了磅礴待发之力。

    古人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她这算不算严师指尖弦,学子手中琴呢。

    渐渐的,她有些分心,视线从那双漂亮的手移到了窗外的碧色天空,紧接着又回到室内,停留在了季瑞清的脸上。

    屋外阳光明媚倾洒其间,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庞被柔和的光线所雕琢,暖融融的金光竟是将他的眼瞳映射得比琉璃碎玉还要通透美丽。

    “学会了吗?”季瑞清冷不丁地出声,将还沉浸在美男欣赏中的纪律拉回现实课堂。

    纪律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会,会了吧。”

    “好,还剩两根你自己换。”

    她忽然无比庆幸昨天看了视频亲自动手实践了一番。

    纪律将琴平放于膝盖上,将剩下的两个琴扭旋开,小心谨慎地将尼龙弦拆下。四五六弦和一二三弦有些不同,虽然本质都尼龙弦,但靠近上方的三根弦外有银丝缠绕,质地更为坚硬,稍有不慎便会扎到手指。

    季瑞清看了眼正垂头忙活的纪律。她将琴弦从琴桥的一端穿过绕至另一端,又将其穿过琴头弦轴处的小孔,麻花似的绕圈两周,最后使用绕弦器缓缓旋紧。

    整个过程她都极为认真专注,额前有细小的碎发散落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季瑞清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却又瞬间紧绷,手背处的骨节也跟着凹凸起伏。

    前几根琴弦的安装过程都一帆风顺,只是到了最后那一根,纪律是怎么也完成不了。或许是因为指尖被琴弦磨得生疼,她时不时需要停下手中的活,按压一下指腹,活动活动筋骨。

    为什么季瑞清完成得如此轻松呢?

    纪律一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一边深思,这就是熟能生巧吧。

    渐渐的,她停下手中的活,将目光停留在季瑞清身上,神情中流淌出少女独有的娇媚。

    季瑞清虽然在忙着看手中的资料,但还是将多数的注意力放在了纪律身上。她那毫不掩饰却又认真专注的目光像一簇火苗,在心尖上蔓延开来。

    在季瑞清抬头看向她瞬间,纪律仿佛被烛火烫了一般,一个轻颤,在慌忙之中垂下了脑袋。

    不巧的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使得她忘记了自己手上的那根琴弦。琴弦末端的凸起处狠狠地划破了她右手小指指尖,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坠在了她的大腿上。

    这么一扎,纪律是当下就红了眼眶,不过却是一声不响,就连抽气声也全然没有。

    会不会感染破伤风?她有些担心地想着,任由血珠一点点地向外沁着。

    “纪律!”

    未等她回神,季瑞清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至她的身边。走路时带起的微风,裹挟着他身上的浅淡的檀香味,钻入鼻腔深入肺腑。

    纪律抬起一双乌润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这才慢悠悠地“嘶”了一身。两条细巧的眉毛微微蹙着,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

    “把手给我。”他的语调有些生硬。

    季瑞清将手中的纸巾在她的细白的大腿处拭过,带走了那抹鲜艳的红。随后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椅子上拉起,牵起她那只没被划伤的小手,将人带到了教室外的洗手池前。

    水流倾泻而下,淋在那根娇嫩的小指上。

    清水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入肌肤,可纪律却不觉得冷。水池之下,两人的手还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季瑞清身上的热意正源源不断地涌向自己。

    纪律从来没有和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那股热意早已窜上了面颊,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她此刻的脸会有多红。

    按理来说,纪律应该动动手指或者出言提醒,然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就这么被他握着,还挺舒服的······

    不想放开,至少暂时不想放开。

    在充完凉水之后,两人便又回到了琴房。季瑞清取了橱柜中的医药箱,拿了棉签碘伏和创可贴。

    纪律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就在前段时间,季瑞清还从里面拿了云南白药给自己用。她不禁有些怀疑,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不然怎么老是会受伤呢。

    “笑什么?”季瑞清看着她脸上蒙着的浅浅笑意,疑惑道。

    随后,他叹了口气,“换琴弦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一点,还好这次割得不深。算了,下次你还是把琴拿来我帮你换吧。”

    季瑞清熟练地替她在伤口处上了药,又拿了在一旁放着的创可贴为其贴上。他虽神情严肃,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万分。

    纪律垂眸,视线正好落在了男人清朗俊逸的眉眼间。

    他的眉目乌黑修长,眼睫如鸦羽般笼着,叫人难以看清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高挺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驱散了他眉眼间的清冷高傲,反倒是多了一层淡淡的绅士风度。

    “疼就告诉我。”

    “嗯。”

    “好了。”

    季瑞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

    茶色的眼瞳在暖阳的照耀下,折射出静谧的光芒,就好像是一面漾着水波的湖面被烈焰烫出了碎金似的纹路,温柔,壮阔,撩人心弦。

    空调的凉气与明媚的光阴交织,如同冰与火的碰撞,点燃了某种会令人沉迷的化学物质。

    纪律避开了那道安静的却又不容忽视的视线,并竭力想要赶走心中的异样情绪。

    奇怪,明明只是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有对视,自己却能千百遍地回忆起他沉静如画的眉眼,自己的心脏却会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最后,纪律没有让季瑞清代劳安装全部琴弦,她还是选择了自己动手操作。装卸完毕后,她将吉他递给季瑞清示意他检查任务的完成情况。

    其实根本不用检查,在她换弦时季瑞清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

    不过最终,季瑞清还是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小姑娘眼里得意期盼的神情太过明显,让人一眼就读出她那点狡黠的小心思。

    “嗯,你做得很好。”

    那便如她所愿,夸奖一番便是了。

    果不其然,纪律刹那间笑弯了眼,眉目间顾盼生辉。她虽为月牙眼,但眼尾处天生带些上挑,这么笑着宛若两把小钩子,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偷走心魂。

    季瑞清勾了勾嘴角,眉眼间也染上几分疏朗欢愉,似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很快便收敛起笑意,恢复了清冷自持的模样。

    只是,若你在此时望向他通透清冷的双眸,一眼便能窥见那儿藏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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