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背对着二人,微微皱起眉头:“你能听懂?”

    上一世为救桑染独闯苗疆,曾与四处躲藏的苗民打过交道,学了些方言,可蔚兰养在深闺当中,自然是不可能懂什么古羌语,如是,需得给个合理解释。

    “蔚兰不才,略有语言天分,摘星楼正有许多苗疆的书,大略看了一些,与闽南话还是有许多相通之处,不难懂。”

    听起来相似,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只盼玄策不要深究,叫我糊弄过去。

    玄策又重新打量了我一番,抬了抬下巴,便要考我:“他们在说什么?

    我以手支额,挡住半张脸,侧过耳朵仔细分辨那声音,许是懂古羌语的人太过稀少,这些人并没刻意压低音量。

    “那个……年轻的小伙儿说……一切已布置妥当,只待时机一到,凶兽便可出笼。”

    原来是外邦在京都生事,难怪玄策来此围堵。

    玄策道:“还有呢?”

    “还有……旁边这人问,此事变数极多,为何不按原计划行事,万一出了差错。这老头说……”

    老头的声音沙哑难辨认,我断断续续复述着他的话:“汗王忌惮的是……西北都护府,我们恨的是所有汉人,要么玄策死,要么所有人给我们苗疆……陪葬,总是……不亏的。”

    刚翻译完,我便出了一身冷汗,玄策、西北都护府、整个皇族……

    这些人在图谋些什么?!

    “他们要害你。”我紧张道。

    玄策面色凝重,阴郁之色藏在他深黑的眸中。

    “继续听。”

    网既已撒到这里,许是准备充分心有成竹,我又慌张些什么,便继续复述着那老头的话:

    “他们汉人……占领苗疆,我们廿月一族不得不颠沛流离躲到草原上,这是他们该付出的代价。只是额外添了一把火,没人能抓得住把柄,追查下来也是一场意外。”

    “年轻人说:汗王是派我们来和亲的,这会不会影响可和亲的事。”

    “老人说:和亲只是权益之计,汗王多年没吃过败仗,可枯叶城一战损失惨重,才不得不韬光养晦。巫蛊之事乃汗王与礼王所谋,太子即将归西,玄氏重创或者玄策失势,都将有利于大汗,大汗不会怪罪,放心。”

    头顶响起一声闷雷,天光暗了下来,浓稠的乌云将整个天空罩住,却漏不下一滴雨水来。我看着玄策,玄策亦看着我。

    暴雨将至,风都带着粘稠的湿意,闷热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起来,蚊蝇横行,空惹人烦。似有什么怪物藏头露尾于云间,将要兴风作浪。

    京都将有大事发生。

    玄策的面上,呈现出一种乖戾的平静,仿佛有猛兽寄居其中,将要撕开皮囊现出狰狞之态。

    他比这黑压压的天气,还要瘆人。

    我仔细翻译着那些人的话,他们却谈论起了饮食与天气,越扯越远。

    不幸中的万幸,还是找到了线索,今日若将这些人活捉,逼问出阴谋所系,尚还有挽回的余地。

    玄策的手指,轻轻叩在桌上。

    甜井巷刺杀历历在目,他于万军中取得河间侯首级,九死一生赶回来,才将局势扭转,可这京都是礼王的地盘,从来都容不得他,两虎相争,至死方休。

    可太章帝将他困在这座城中,从未给过他安身立命之本。

    他在河西走廊抗击鞑靼时,皇帝忙着削弱西北军,并急召他回来,他杀了河间侯立下头功,皇帝也只是让他协助朱将军统领城防,提防可见一斑。

    太章帝从未疼惜过这个儿子。

    忽然想起他满身伤痕被簇拥着来到城门下,看着他父皇的眼神,那饱含着希冀,渴望被接纳被认可的表情,他或许真的想过,自己能就此得到父皇的青睐,真是可怜又可笑。

    或许他早就习惯,才能毫无意外地接受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日日在夹缝中艰难求生,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同情我?”玄策突然对我道。

    我垂下眼,将叹息生生憋回去,饮下那杯中苦水。

    他挑着眉,神色复杂,身上那股暴烈的杀气不知为何平静了许多,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倨傲地对我道:“待会儿收网,刀剑无眼,你先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正准备起身,却又瞥见他手中的皮人。这皮人被缚上牵灵引,很容易与人魂灵相绊,后果不堪设想。

    伸出手指指了指那皮人,又将双手捧到面前,可怜巴巴冲他一笑,示意要讨。

    他却摇头:“谁知道是不是害人的东西,本王先拿着,确定无碍,再还给你。”

    我的姑爷爷,这个万万使不得,伸手去抢,却哪里有他反应快,他欺我手短将皮人举高,而后干脆塞进衣襟处,表情十分欠扁。

    “男女授受不亲,若真的有这么重要,蔚兰姑娘自己来拿。”

    王八蛋欺人太甚。

    可又一想,傀儡人方被我的血镇压,没准已经能为我所驱。

    暗中向那皮人施压,玄策神色微怔,低头一瞧,却见衣领处鼓起了帐篷,里头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他正惊奇,那皮人快速爬出来,顺着他的脖子攀上他脸,而后骑上他的头,他动手去抓,皮人却乘风往下一跳,滑落到桌上。

    不愧是东方既白留下的宝贝,恐怕这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

    玄策瞪着眼睛,似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玩意儿,想要仔细探究一番,不经意间举手挠了下眉毛。

    好巧不巧,方才还安安静静与他对视的傀儡,也抬起右手摸了摸没有五官的脸。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

    玄策狐疑的目光转向我,我笑得苍白,不过喝口茶的功夫,这俩就匹配上了?

    可为我血所镇的傀儡,怎会连上玄策的神魂,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试探着催动那傀儡,想要搞清楚到底他听命于谁,便再次向它施压道:“翻跟头。”

    那傀儡简洁利落一个后空翻,不过或许是它没长眼,落下时将将好踩在茶杯口上。

    杯子是个斗笠杯,底下铜钱大小的底,被那傀儡一压,叮地一下歪倒,茶水糊了半个桌面,杯子犹自打着圈,咕噜噜滚到桌沿,“咣当”一声掉下,砸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

    我浑然一个激灵,糟了!这么个风声鹤唳的场合,万一有人摔杯为信?我不就点那炮碾子了不成。

    我看着玄策骤然黑起的脸,吞了口唾沫。

    “你信吗?我真不是故意的。”

    诚不出所料,方才还热闹的茶舍,瞬间没了声音,方才或是唠着嗑或是谈着生意的商贩,突然站起来看着二楼的方向,有的手按在腰间,有的怒目相向,压在草帽下的刀,已经露出了两寸。

    待他们察觉这是个意外,却已经暴露了,再想将收刀回鞘佯装无事,就有点傻了。

    二楼喝茶那三个苗疆人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相互对望一番,便拿起行李想要逃走,刚走到楼梯上,突从屏风后飞来一个板栗,正打在其中一个腿上。

    被打中的人腿一弯,跪坐在台阶。楼下之人纷纷撵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剩下两个苗疆人见势不妙,便折回二楼想跳窗逃跑,玄策一掌推在那屏风上,屏风飞出去,正挡在窗前,脚步慢上两拍,追兵便已围上来。

    二楼宽敞,却也空荡,屏风撤开,玄策与我便暴露无疑,那老人看到玄策,忽然瞪得双眼赤红。

    “是你。”

    他像是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不逃了,举起双刀砍来。

    玄策一把将我推到窗边:“先走。”

    我也想走,可趴在窗沿往下一望,乖乖,底下怎么是条河,怎么走,不会是又让我跳河吧。

    腿肚子打哆嗦,这辈子溺水两次,记忆太过深刻,打死不跳。

    退一步想来,其实未必有这个必要,我见过玄策的身手,甜井巷中单挑那么些刺客,总不至于打不过一个老人,便躲在一旁观战。

    却瞧五步之外,输赢还真不一定。

    那南疆老人出手诡异,一刀拆解招数,另一刀却向玄策左边猛攻,玄策明明出招狠辣,此刻却只守不攻,步步后退,竟然被他三招逼至墙根。

    这很奇怪,仔细观察,玄策也不像是欲擒故纵,反倒有些吃力,时不时还露出三两破绽,都是在左边。

    玄策在甜井巷被人所狙,露出破绽也是左肩,那次可解释为体力不支,可这次……难道是背上的剑伤未长好?

    我忽想起他那贯穿整个脊背的疤痕,起点落在他左边肩胛骨上,若按那个力道来讲,左肩胛应该伤的比脊椎更严重,早就碎过了。

    他平时装作与常人无异,喝茶、骑猎皆会用到左手,与右手配合也是天衣无缝,只在上次骑马回城精疲力竭时,左肩微微塌下去。

    莫非,他左手臂是半废的。

    他将这个秘密隐瞒得极好,我与他一路同行数日,从未怀疑过,而这个身在鞑靼的苗疆人,又怎会知道他的旧伤,此刻更是毫不隐晦地攻其软肋。

    除非,他是亲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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