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已决,一切无法挽回。

    晦暗的牢房仿佛没有尽头的噩梦,充斥着鞭挞与哀叫声,糜烂的腥臭四处弥散,囚犯如臭虫缩在角落,眼中蒙着厚厚的尘埃。

    光照不进来,死亡闷声发酵着。

    时间重叠在眼前,恍若再一次置身逼仄的山洞中,鼠虫伸头探脑,旮旯中藏满狗苟蝇营,我踏着淤泥穿过黑暗,走向路的尽头,那是我前世最痛心的记忆。

    此生再次重演。

    牢狱的最深处,安静得连远处的惨叫都恍若虫鸣,玄铁囚笼如猛兽巨口,将那人困在中央,八根铁链垂下,牢牢锁住手脚,闪烁着铭文的降魔锥贯穿大穴,切断七筋八脉,他已成废人。

    那么骄傲的玄策,就这么跪着,衣衫褴褛伤痕遍布,垂着头一动不动,死人一般。

    我停在那里,呼吸刹那间断掉,无形的刀子又在胸口翻转,每一寸撕裂都避无可避。

    以最清醒的自苦,赐我绝望的惩罚,惩罚我愚蠢冒进,铸成大错。

    玄策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似有所感应,他慢慢抬起头,失焦的双眼在昏暗中摸索,直到看到我,眼底顿时波涛汹涌。

    “是你……”

    锁链哗啦响动,他奋力扑向我,然而心念一动,钉在穴中的降魔锥金光大开,铭文如烫金的河流滚过他全身,刚要探头的黑紫气焰瞬间偃旗息鼓。

    他似被真雷劈中,肌肉扭曲着颤抖着,而后卸下一身力气,垂下头,败如山颓。

    黑暗中,我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好似胸膛灌满了湿黏的瘀血,他如今心肺重伤,恐怕连吸气都撕扯着疼。

    他开始大口大口咳着血,残喘如丧家之犬。

    或许从来都是。

    再次有力气抬头,我终于看清这张脸,唇角青紫交错,凌乱的头发污糟糟垂在脸上,一道的鞭痕从右眼划至鼻梁,皮肉外翻,血迹顺着脸颊淌下,早已干涸。

    他认命一般不再有所动作,似个久病入肺的痨鬼,掀起眼皮疲惫地看着我。

    “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剜我的心。

    我来检阅你的惨败,见证你被踩进泥中万人践踏,看着你重刑加身痛不欲生,尊严坠地求死不能。

    一步步验证那命格所示,骨肉相煎,众叛亲离,所爱皆弃,所望皆空,再斩断一切牵绊,置之死地而后生,踏上那白骨铺就的王权路。

    不知是不是扯到伤口,玄策肩膀战栗着,仅仅抬起头都十分艰难,然而他还是扬起脸,破败的桀骜仿佛将死的鹰。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我堪堪站在那里,手脚似有千斤重,提不起力气,更张不开嘴。

    他突然笑了,笑得浑身抽搐,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翻动,凝固的伤口再次流出血,他丝毫不在意。

    “别用这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若不是记得你一掌震断我心脉,还真要以为,这是在心疼我,我这副样子,难道不是拜你所赐……”

    他咳呛起来,那声音犹如困兽悲鸣,囚于笼中爪牙尽去,尊严也随着衣衫碎落一地,狰狞的伤口好似巨大蜈蚣叠满胸膛,蝎纹印记被残忍剥去,血泥汗泪糅在一处。

    光阴交叠,我仿佛看到那个被困在蛊池中奄奄一息的少年,再一次听见他绝望的啜泣声,可我无法再抱住他,带他远离黑暗的牢笼。

    前世抑或者今生,我都没能护得住他。

    “是我蠢,居然败在一个女人手中,蔚兰,你装得可真像,我竟当了真。”

    玄策说着,嘴角的血止不住溢出,他咬着嘴唇咽下残血,望向我:“至少让我死个明白,是玄缙?是他让你来勾引我?”

    “我是国师的人。”

    “哈哈哈……”他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起来,直到牵动肩上的伤口,又猝然停下,他幽幽道:“你看,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又何必装腔作势,你不是最后一刻才知道蛊灵在我这儿,早在小南山别院替我疗伤时,便已经看到我身上的印记了,不是么?”

    他喘了几口气,歇了一会儿,忽又摇头。

    “难为你,难为你不辞辛苦随我出生入死,就是想要骗取信任引我入局,才好配合你那未来夫君陷害栽赃,要我身败名裂!你这贱人!”

    铁链哐哐振动,金光瞬间爬满全身,他额上青筋爆涨,眸间黑气横生,饶是痛若凌迟,也依然要将恶气一吐而尽。

    然而伤敌一分,自损八百,穷途末路,可怜又可笑。

    我凝视着他疯魔的眼,恍若隔世。

    那徜徉在云海中安静的仙童渐行渐远,青山脚下朝我挥手告别的身影也随风流逝,时间翻云覆雨,命运诡谲难料,谁能想到,如今我与他一步之遥,却隔着滔天的怒海和累世情仇。

    恨我吧,我心道。

    就在失手震伤他的那一刻,我茫然看着自己掌心,竟一眼望穿那个荒诞的未来,后知后觉终于读懂了天意。

    原来,原来命格诗的留白,便是我的宿命。

    红鸾神煞,我是他的情劫。

    不该入此局。

    那便恨我吧。

    命运无可回避,既然要我亲手推你入深渊,夺你万丈光,诛你不死心。

    那便再让我检阅你的悲伤、愤怒、痛彻心扉、万念俱灰,看着你恨我入骨,疯癫成魔。

    如是,我才能狠下心,走上那条不归路。

    我强迫自己镇静,人的一生白驹过隙,红尘俗事过眼云烟,大梦一场又何苦认真。我冷笑道:“即便不引你,你也早在局中。”

    “所以,至始至终,你都是演戏?”

    疯癫至此,我竟还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渺茫的希冀,他颤抖的声音好似在祈求。

    可他不该多此一问,由得我落井下石。

    “是。”

    我冰冷地望着他,斩断他最后的希望:“殿下莫不是忘了,处心积虑勾引我的人,明明是你。自殿下将我推给河间世子,害我举家逢难,迫我落水自证,以前的蔚兰便已经死了。”

    灯火摇曳,黑暗无声,我与他静默对峙,墙上的影子随着火光舞动,犹如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歇斯底里狂欢。

    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所有的信赖、关怀、温存、悸动,冠以阴谋之名,全部归零。

    从开始的殚精竭虑,到最后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辜负的赤诚之心,化作一柄利剑,还施彼身。

    这出折子戏,方才算得上圆满。

    玄策眨了一下眼,恍若大梦初醒,他好似才想起来还有这不堪的往事,眼中的疑惑渐渐化为恐惧,而后是一片颓然。

    时间滴漏成海,他肩膀垮下,冷森森不动,满腔孤愤被闷进死水,一败涂地。

    他垂下眼。

    “所以,是报应……”

    我不语。

    他闷咳几下,忽颤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笑声渐渐狂浪,听着却凄厉可怖,仿佛五脏六正被那笑声绞碎,化成血沫从嘴角溢出。

    再抬眼,原本如烟似雾的黑瞳透出深重的雾气,缀在满脸血光中,妖异又诡谲。

    我仿佛又看到了桑染,那个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而躲进心瘴中的桑染。

    上一世,我用自己的死,熄灭他成魔的可能,而这一世,我却要送他去死,逼他成魔。

    何其荒谬。

    金文肆虐,铺天盖地犹如风暴席卷,与黑气扭在一起,难分难解。

    玄策已被仇恨和杀戮已占据心智,嘶吼犹如垂死的野兽。

    “是你骗我!是你们背叛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近乎自虐地挣扎,疯狂撞击着牢笼,凛冽的魔气在墙壁间来回冲撞,仿佛巨蟒被扼住喉咙,拼命甩打着尾巴。

    “这就是命,认了吧。”我对他道。

    “我不认!凭什么我生来不祥,为什么我是迷楼转世!要背负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弃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突然上前,额头抵在铁笼上,扭曲的脸犹如地狱修罗,他龇着牙,笑得咬牙切齿。

    “我玄策此生最恨背叛,你知不知道背叛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我将阿牧的心肝挖出来,剁成肉酱喂了狗,将他的皮揭下来,点了灯笼,将他的眼泡在壶里,赏给了他的族人,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死死盯着我,目光狰狞又疯癫。

    诡异的声音擦过耳膜,我浑身发冷,已无法再呆下去,转身走出牢房。

    身后传来连绵不绝的咒骂声:“蔚兰,你给我等着,纵使身死,我也会化作厉鬼纠缠着你,我要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我要让你像狗一样跪在我脚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声音在甬道中回响,绞着凉风刀子一般剐来,要将我寸寸裂开,我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墙壁瑟瑟发抖。

    无人回应,那骂声逐渐变成沉重的喘息,而后似哭似笑,而后再无声音。

    一切又重归死寂。

    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午时三刻,摇晃的人群接踵而至。

    皇帝身边大太监陆生,捧着圣旨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红色朝服的刑部尚书,一身兵甲的朱将军,还有那道士黄封和几个狱吏。

    该来的都来了。

    朱将军与玄策有着同僚之宜,看着玄策凄惨的模样有些不忍,其他人或是冷漠,或是兴奋,各色表情观赏着笼中困兽。

    圣旨已下,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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