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门中,白光飞过。

    再等意识回笼,乔知遥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便利店门口,路上是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气息,街道,路灯,都恢复了正常。

    不过有趣的是,天空已经半亮起了晨曦,东边微泛起鱼肚白。

    很好,看起来大部分的餐厅已经回家休息了。

    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也因此没有人觉察道路上忽然多了两个人。

    她向后看。

    阿诺抱着刀站在她身后,还是那一身奇装异服,黑纱结结实实盖住双眼的位置,头发几分凌乱,身形佝偻沧桑,就这样静静,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低头,好像在试图看清她的模样。

    他这个人十分矛盾。

    看起来很不好说话,可自己的要求,他都会认真做到。

    又向阿诺:“总之,和我走吧。”

    乔知遥研究所的办公室不大,只是一处独立的十平米出头的小空间,不过家具还算齐全,头顶的白炽灯冒着冷白的灯光,靠玄关的花架上摆着一盆紫罗兰,幽静正好。

    高大的人影一路跟着走进到她房间,就站在门口,也不坐。

    她扬眉:“坐吧。站着不累吗?”

    他摇摇头。

    [有血,会搞脏]

    “你这样站着,我会感觉不舒服。”

    他这才束手束脚地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

    “不…”阿诺摇头,“您喝什么?我去,就好。”

    “热可可?你会使用咖啡机吗?”

    [……]

    看起来不会。

    乔知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可可,又将一杯牛奶放到他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会喜欢喝这个。

    虽然看起来高大凶狠,肌肉线条流畅健硕,但捧着牛奶,站在门口的样子有点傻气木讷,硬生生折下大半煞气腾腾。

    她余光去看他的影子,依然是黏黏糊糊的一团,只是里面的触手都被拘束得收起来,如果不仔细观察,看不出太多异样。

    听她坚持,阿诺这才小心的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捧着她倒给他的热牛奶,迟迟不喝一口,模样像极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坐下的小学生。

    “虽然这样有些冒昧。”她坐在他对面的影子,开门见山地打破寂静,“但你不是人类,对吗?”

    方才发生的一切足以颠覆她平日的认知,所幸科学和知识只是带来的不仅是单纯的理论,更是人类对于自我无知本身的认知。

    还算…能够接受。

    “是的。”一瞬间,他又攥住了拳,“我是怪物。”

    “怪物是人类以宣泄情绪为目的给予陌生物种的代号,学界更多人会用另外的名词,比如,新物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些忙。”

    ”……忙?“

    “发现新物种是很难得的事情。何况你的模样与人类相仿。”乔知遥说,“你愿意之后做我新论文的研究对象吗?”

    这些名词对他来说都太过新鲜,阿诺显然没有听懂:“该怎么做?”

    “配合就好。我需要一点你的血液样…等等。”

    见他左手一翻,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只铁蒺藜,作势就向着手腕的方向扎,乔知遥连忙上前阻止:“用其他工具,这样我不好处理。”

    “…嗯。”

    不等她思索,阿诺低头再问:“您还要…其他的吗?”

    她不解:“什么?”

    他语气缓慢,因而给人以沉稳的感觉,偏偏说出来的句子话带着潜藏的疯狂:“骨骼、心胆、脾胃、还有其他的五脏六腑,除了…眼睛,您都可以拿去。”

    ……

    这真的让乔知遥不会了。

    直觉性地,如果她真的答一句要。她的办公室马上就会变成凶案现场。

    “不,没有那样严重。”为了消除这种恐怖的可能性,她连忙阻止,“最多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回答。”

    “是。”

    他近乎温驯地低下头,如果忽略掉一身的鲜血和随意放在地上的那柄长刀,乔知遥几乎都要让人以为,他是什么无害的腼腆青年了。

    “首先我该如何联系你?”

    “如果您叫我的名字。”他抿唇,“听得到的。”

    乔知遥扬眉:“你就在附近?或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

    他又不说话了,室内静得只有楼下汽车飞驰而过时划过路面积水的响声。

    乔知遥有些头疼,最终起身拿来医用针管和消毒碘伏:“好吧,把手给我。”

    身为研究员的基本素养,乔知遥保持着好奇心。

    阿诺太过奇特。

    他从何而来?要去向何处?为什么如此缺乏常识?为什么如此怪异?那条街巷究竟又是什么?

    他和这些问题如一柄钥匙,可以打开一个人类鲜少涉足的区域。

    ——极有价值。

    ——要想办法让他留下。

    阿诺顺从地将右手递来,裸露的指腹粗糙,长着很多大小不一的茧子,因为常年使用刀剑,几块骨骼也轻微变形,很不好看。

    此外,当他将袖口挽起时,乔知遥看到很多道褐红的线条状痕迹。看起来很浅,但是仔细辨别,会发现这些伤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肆意虬结在偏白的皮肤上。

    就好像从前遭受过某种惨无人道的实验。

    感受到乔知遥的视线,他几乎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了收。

    她这才侧开视线,推着针管入肉,对方一动不动,抿着的下唇像是某种的大型猎犬,也不说话,在肌肉阻碍血液流出时,将手指捏拳,保证血迹能快速流入采血瓶。

    他很听话。

    至少很听她的话。

    为什么呢?

    心生疑虑,她一边收拢橡胶管一边问:“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有住的地方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了一下:“哪里,都可以住。”

    “既然如此,我在城北郊区有一栋房子,平时不回去,那里空闲了很久。”

    拿走采血管,本想以止血棉给他止血,可是刚拿走针管,针眼就已经愈合了。

    ……还真是方便。

    乔知遥将器械收好,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如果你愿意,就先住在那里吧。”

    他动动唇,没说话,没接过钥匙。

    “也方便我找你。”

    “……”

    沉默地样子让乔知遥心中叹气。

    就算在她从前的实验对象里,阿诺也是太闷太讷的那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难搞清楚他想要什么,好像有了一层坚硬风化的岩壳,将他与世界隔绝开来。

    侧眼去看,他依然维持着她叫他按住棉球的动作,一动不动木讷得像是美术馆里的蜡像。

    就在她思考如何迂回地道明自己的意图时,空气中有人很小声地冒了一句:“是。”

    [会听您的安排]

    .

    等阿诺带着她的那杯热牛奶离开,天空已经彻底亮堂,甚至偶然能听到几个同事从楼下的走廊走过的声音,乔知遥打开电脑。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几个字。

    在不断刷新的字条中,第一个弹出的是一条十二年前的新闻。

    ——[范城烧烤店煤气罐爆炸引发大火,致16人死亡]

    点进去,新闻上的图片极其雷同。从招牌,到陈设,甚至就连爆炸后的残迹完全一致.

    寥寥几句的报告写述了当时的惨状,爆炸引起了大火,烧毁了包括一家电影院在内的整条街巷,因此造成了极其重大的伤亡,其中在烧烤店中的16人当场毙命,而街巷其他店铺的客人也均有大小不一的烧伤,其余43人在医院抢救无效而亡。

    当时的事件很大,甚至举行了降半旗默哀。

    受难者里,就包括夏烟老师。

    有评论怀疑是人故意纵火,可怀疑终归怀疑,这件事情还是最终还是当作防患不规范的意外处理。

    ……

    正欲关掉页面,却在看到角落时忽然一顿。

    她瞳孔轻微收缩。

    点开,拉大。

    这是一张拍摄火灾前场景的照片,正好是当年他们春游时的场景,十来年前的画质不如现在高清,连行道树也照得模糊。

    她看到了。

    照片的一个不起眼的拐角,那时她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一个人站在街巷对面公园的树下。

    就在树对面同样不起眼的马路旁边。

    魁梧穿着玄黑劲装的熟悉男人,一个人孑然站在公路的长椅旁边,带着漆黑的眼罩,安静沉默地。

    ——向着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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