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区的人不少,穿着奇怪的人更不少,乔知遥帮阿诺重新收拾了头发,又换了一个大号一些的墨镜,倒也不那样显眼。

    ……

    不,在另一种意义上,他其实很显眼的。

    乔知遥理解了那些过路忍不住回头的男男女女,侧目看了阿诺一眼。

    他比寻常男子高上半个头,似乎不适应有人员来往的场合,下颔微微紧绷,肃杀的气息透着冷淡,墨镜下半露出的面容且棱角分明,他穿着她临时给他买来的深棕羊绒大衣,配纯黑丝绒裤和一双短靴,稍微裸露的胸口健壮勇猛……

    打住。

    没必要的外貌观察太多了。

    乔知遥短暂地皱了下眉,拿起一只看起来很新鲜的番茄:“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传言东边的鬼不吃糯米,西边的鬼不吃大蒜,虽说搞不清他的物种,就算是人,也会多少有些忌口的…吧。

    “没有。”

    ……

    哦。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动声色又坏心思的拿了一包糯米和大蒜,将袋子随手丢进车筐,忽然间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水池:“那边有生鲜。”

    “嗯。”

    池里的螃蟹张牙舞爪挥舞着双钳,向每一个过路的客人发出威胁,但这样在生物界里保命的举措,在人类世界却正好能说明它的新鲜。

    挑了两只挣扎最厉害的螃蟹,一公一母,乔知遥买空了剩下几种高级食材。

    超市离小区并不远,到家之后,打开门和冰箱,交代一些使用现代科技的注意事项后,负责提食材的阿诺将东西都放进空荡荡的冰箱里。

    回到主客厅,乔知遥打开电视,空挡的房间立刻多了不少声音,屋子便显得没有那样空阔了,转头正好看见阿诺在一楼厨房的门口收拾袋子里的螃蟹。

    “记得把螃蟹放进水缸,小心它……”

    她话音顿了一下。

    五花大绑颠簸了一路的螃蟹依然活力旺盛,一钳子正好夹住怪物先生的指腹。

    ——不愧是最有活力的那只,居然瞬间就做到了身为神奇生物的阿金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呢。

    阿诺面无表情连手带螃蟹提至悬空:“您想怎样吃它?”

    余光中,藏在他影子里的触手全部炸了毛,利齿向外,绷成一条笔直的尖刺。

    “…”

    五两的母蟹和乔知遥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乔知遥发现它更紧张了。

    倒不是她能离谱到察觉动物的情感。

    因为。

    轻微的“咔哒”一声,不知好歹的小东西举起另一只钳子,再次夹住了他的小拇指。

    [……螃蟹,很烦。]

    房间里同时冒出一声闷闷的笑声。

    乔知遥展眉,笑了出来,揶揄:“我还以为你没有脾气呢。”

    螃蟹钳住的地方已经泛起了青紫,阿诺没有说话,好像它只是夹住了一个大号的没有痛觉信号的玩具。

    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乔知遥勾了唇,从屋里弄了桶冷水出来。

    “把手放进去。”

    阿诺按着她的话近乎乖巧地照做,可螃蟹入水,更加不安地收紧了钳子,她看到鲜血染红了水桶,也皱了眉。

    顺着他的胳膊,她敲了敲螃蟹的后壳,这小东西才算愿意松开钳子,从水面垂直掉了下去,缩在水桶的边缘瑟瑟发抖。

    她拿着一根筷子戳了它一下,又咔哒一声钳住她的筷子。

    试着一拔,竟将整只螃蟹提了起来,于是乔知遥叹了口气丢掉筷子:“这么想活,就让它活着吧。”

    她扫了一眼剩下那只还没松绑的公蟹,既然买了两只,没道理厚此薄彼,一并丢了进去。

    “你的手让我看看。”

    他将手递了过来。

    不出所料,破口的手指已经完全愈合。

    只是……

    乔知遥几分头痛的看着水桶里的水,血红如墨水般渐渐逸散,又重新聚合,不断反复,像极了电影里最后染血的海水。

    “抱歉。”好像注意到自己给她添了麻烦,阿诺干巴巴的,“可以收回来。”

    “收回来?”

    以指甲重新划破了食指,阿诺放在水面上。

    当水桶里的血液再度凝聚成滴,那一滴血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脱离水面,仿佛一滴油脂,重新溶进了他的肉.体。

    像被负极吸引的正极,又或者被困在玻璃中的磁流体。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正常人类能完成的行为。

    ……

    他收拢手指,触手们又沉落影子,几分阴冷。

    她听到他的心低哑着,断断续续地说。

    [不正常…很恶心。]

    乔知遥轻轻叹口气:“不要将你的血或者其他的组织给别人。”

    “这对你来说很危险。”

    看着重新澄澈的水缸,她皱眉,“能吸收回去再好不过,我过几天会把实验室里的样本拿回来,你把它们也取走吧。”

    相关的信息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留了备份,更深处的研究暂时没有必要了。

    [没关系的。]

    他一如既往木讷,的心声这样说。

    [危险也没有关系,我…没有死亡的资格。]

    乔知遥顿了一下:“还有。”

    他稍微垂下头。

    “很厉害。”她客观的评价,“很有价值,至少,以个人来说,我并不觉得它很怪异。”

    高大的人沉默了一会,身后的触手却渐渐的柔软的下来,甚至尖端鼓鼓囊囊的像是慢吞吞冒了一朵娇嫩的鲜花。

    [不觉得…吗?]

    她指了指地上剩下的材料与工具,移开话题:“厨房,会用吗?”

    “……”

    虽然没怎么做过饭,乔知遥作为主人,再怎样都没有她在一边坐着休息,等待盲眼客人解决食物问题的道理。

    她其实是只想让阿诺打个下手的。

    奈何从记事开始一直阿姨做饭。国外的时候也没怎么学过做饭,博士毕业回国后她更是一直在研究所,平日里都是食堂和食堂。

    煮个挂面还行,其他的真的一窍不通…

    过年,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不能只有水煮挂面。

    而且他好像真的很抗拒她进厨房。

    虽然没有明说。

    但每每她试着拿起刀,都会被一只触手吧唧一下虚虚拦着。

    ……

    所以……

    她坐在边上看阿诺给红萝卜雕花……

    应该也很正常吧。

    魁伟凶悍的人形生物围着围裙,面无表情地在厨房里忙碌,触手在旁边处理食材清洗工具,违和的喜剧感几乎要填满整间厨房。

    他用一把水果小刀将萝卜细细雕出红牡丹的模样,刀工之好,看得乔知遥忍不住询问。

    “你真的看不到吗?”

    “看不到。”他摇头,“但其他感官很敏锐。”

    乔知遥来了兴趣:“有多敏锐?你通常是怎么感知周围环节的?”

    “每个物体的气息都有细微的区别。”他解释,“分辨它们,就能知道其他事物在哪里,大致是什么样子。”

    ——行走的人型热红外成像仪?

    她情不自禁鼓了掌:“真是方便。”

    他抿了一下唇,似乎在笑。

    客厅的工作电话很不合时宜地响起,走去客厅,却发现电视上正放着前天看的人外烂片。

    ——怎么又是海怪和研究员。

    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哪位。”

    “是我。”

    “陈青?”乔知遥扬眉,“怎么了?”

    电视机里,研究员和被关在实验室里的海怪隔着玻璃罩互相对视。

    陈青在那头吵吵闹闹:“什么怎么了?给你打电话你接不通。”

    这才后知觉地心虚想起,她确实将她的消息来信设置成了免打扰。

    电话那头的语气半是严肃半是怨气:“就我一个人大跨年的在w市加班出差。”

    “就算放假,你也只会在公寓里打游戏吧。”

    “我可是有很多正事要做。”

    “比如?”

    “比如…比如之前有个沈家的小哥邀请我周末喝酒。”

    乔知遥冷漠地打断她的没必要的后续:“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对方这才稍微收敛了些许:“有位大老板想叫咱们做个新项目。简直胡扯,不过给的资金不少。”

    “什么类型?”

    “俩字,永生。够离谱吧。”

    乔知遥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处理鸭肉的阿诺。

    “……”

    “什么时代了大人。还信不老不死那一套,这要是有人做得出来,别说学术界,M国总统都得改他的名字。”

    永生…不死。

    如果她接下这个项目,唯一且现成的突破口就是阿诺。

    不提其他,只需将他交出去,不提名震学界,她至少能过回以前平静的生活。

    视线内,他躲在厨房里,尽管隔着玻璃门,她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很温和,触手忙碌却有条不紊,将蒸锅里的点心拿提出来,人形拟态将小巧的点心在干净的餐盘上一个一个码好。

    但同样的,这一定会让别人发现他身上的秘密。

    科学会从他身体上尽可能地取走有用的东西,以此帮助其他的人。

    ——这对【不死】的他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电视机还在嗡嗡想着,正好即将到达剧情的高潮。

    荧幕里的女研究员看着他身上的缝合线,怒极:“他们怎么能这样子对你!”

    触手将一只装饰用的白玉花瓣摆上去,她不吃葱姜蒜和芝麻,所以他从来不用这些。

    “的确。怎么可能有永生之人呢?”

    乔知遥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几乎冷漠的冷静,“帮我推了吧。”

    无论如何。

    这都太巧了。

    现在,她只想过普通平静的生活。

    “好嘞。”陈青答应得麻溜,“你在看玄海迷踪?我听到声了,怎么样?”

    “特效不太真实,研究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

    “行行行。”

    “不过……”

    余光之内,厨房里的人将准备好的餐盘放上小餐车准备端出来,抬头却险些撞上了抽烟机上檐。

    她几乎是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唇:“那只海怪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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