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做主人的,应该比你有归属权才对。”

    触手在危险地盘踞,漆黑的雾气在她周围缭绕,散列在地上的,被触手撕咬的血肉像是正在发酵的鱼子酱,一粒粒的猩红模糊又格外惨烈,露出的牙齿似乎随时想将眼前人变成和他们一样。

    “她属于李知遥不假。”沈在安面对此状倒也平和,不,比起平和来说,更加像是有恃无恐,“只不过,你承认自己是李知遥?”

    “……”

    乔知遥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这没有意义。”

    询问一个人是否是过去的自己,这没有意义,就像是询问一个人刚出生没有意识的他是否还是他。

    “既然没有意义。它理所当然地是无主之物,又何谈你是它的主人?”

    “诡辩。”乔知遥扯唇,“李知遥是我的一部分。”

    她显然不想再和对方纠缠,毕竟没有人知道现在寄宿在W市民身体里类病毒到底是什么,拖得时间越久,反而越发不利。

    “是吗?”沈在安笑着,“你犹豫了。你在怀疑。”

    “……”

    他慢条斯理地,月亮在他身后逐渐升向天空,异常皎洁的满月就像是某种危险的预警。

    他没有停,继续着:“你心底在怀疑自己究竟是谁。李知遥?乔知遥?你拿回了记忆,却似乎遗失了那份情感。你怀疑自己是否是泰昌公主,也怀疑愚忠的死士搞错了对象。死士的脑子简单,他不敢承认另一种可能,可是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不是那个人……”

    ——他的话是真的多。

    “闭嘴。”乔知遥不等他说完话,伸手,“诅咒。”

    沈在安摆摆手:“无人认领的物品只有一年的招领期限,现在它应归人民群众所有。”

    他身后群星密密麻麻,闪烁得如同万千之黑暗中潜伏的恶兽,渡鸦在树梢上挂着,整棵松木便变得更加茂盛了。

    他完全没有一团黑乎乎杀不死的凶影和它的外置大脑追上门时的恐惧,反倒显得胸有成竹。

    “知道为什么严罗特意把这件事交给你吗?”

    ——当然是为了转嫁风险和注意力。

    无论他要心脏做什么,明面上处理这件事的都是乔知遥和盲眼这个高阶诅咒物。

    还有,他太过淡然了,不知道为什么,乔知遥直觉有某处不自然的地方,其实这种感觉,从踏进沈家大院时就一直缭绕在心口。

    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

    她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最后一次提问。确定不和我们一起前往终点吗?”

    ——终点?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了。”

    “既然如此。”沈在安惋惜摇头,“你们的时间将在这里停止。”

    漆黑的虚影觉察到他言语种的危险,一瞬间膨胀将锐利的口器瞄准他的心脏。

    可是当他往前一步,踏入黑暗之中。

    乔知遥看到了他身后那一团巨大的虚影,像是从天空向下延申的黑洞,张着一张狰狞大口。

    ……等等。

    她忽然想起来究竟是哪里隐约感觉不自然的。

    月亮。

    沈国师的能力,真的是简单的操控动物?如果是的话,那些提取出来的过往画面又是怎样保存的?

    还有,无论在泷山还是先前他发给她的视频里,都有一轮,硕大无比,皎洁无比的月朗。

    就如现在头顶的这一轮。

    几乎是顷刻,树上的乌鸦“树叶”仿佛同一时间苏醒,又在下一刻消失,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扭曲高瘦的倒影,她看不清,也感受不清,只是感觉那东西就在哪里。

    渐渐的,沈在安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他似乎变得几分虔诚,用着古老的,如同歌剧似的声调,和某种生物说话一般:“祭礼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

    同一时间,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迎面而来,可伴随着矛盾的安宁,就如同忽然间浸泡在温泉里。

    视觉所及之内,好像有很多的,发着光的,说不上来的东西飘到了空中,和那轮颇为皎洁的月亮融为一体,她看得并不真切,又莫名的想要去看。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一些细细簌簌的声音。

    “看看我吧,来啊,来看看我,来,看看我。看我来。我看来。我来看。看了。我来了。”

    ——

    “我来了。”

    她的头部一瞬间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某种重要的神经被高温灼熟,紧接着大脑也开始麻木。

    有点棘手,冷静下来,不能放他一个,他身上的血债太多,按照地下的人所说,他已经和诅咒存为一体,对于无法承受的咒物来说是毒药,但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作为祭品。

    可是……

    ……他是谁?

    她又是谁?

    胸口忽地无法喘过气来,可是头脑却先一步清醒,她感觉手指似乎被某种黏糊糊,又意外有东西的紧紧地攥住,类似牙齿的东西扎了她一下,某种温暖的液体顺着指尖被注入其中。

    啊,感觉像是被螃蟹夹了一下。

    说起来家里的那两只螃蟹好像要换完壳了。

    家里?

    她感觉脖子好像也被人啃了一口,胸口越发闷了。

    “……我是谁?”

    “主…上。”

    她向咬她的那个人问,“我的名字。”

    “主…知…遥。”他的声音干哑,强调也同样古老,“乔,知遥。”

    “带我…走出两次,深渊的…”

    乔知遥。

    她是乔知遥,是她自我。

    平静的湖面忽然溅起浪花,视野在刹那清醒,她感觉自己躺在什么东西上,黑黑的,瘦长的,有点肉,但更像是骨头,因为摸起来很咯手。

    ——到底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偏头想去看他的脸,却感觉大概一只干枯的,只剩下骨头的爪轻轻挡住了她的脸,拦住她的动向。

    “别…看……我。”

    因为发声器官受损,他说不出来动听干净的话,只是暴露出脏器的肺部尝试发出能让人理解的句子。

    ……

    蓦地一下全醒了。

    她记得她只是看了一眼月亮。

    月亮?她皱眉,几乎顷刻点通一切。

    关键就是月亮!

    换句话说,越接近满月,沈在安的力量也就越完全。这就是为什么病毒的潜伏期刚好是一个月,因为满月也恰好一月一次。

    今日,他想要引爆W市所有人身上埋过的定时炸弹。

    等等…月亮消失了?

    她忽地睁眼,去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自己居然在高空之中,沈在安和沈家院子里的其他人已经不知所踪。

    浓烈的黑雾和血管状的触手如同一只巨大的铺开的蚕茧,从地面腾起,如深海鲸落,几乎笼罩了整个W市。

    她看到黑雾在天境与地面间流转,像是倒流的,浓烈的血红瀑布,不断被有光的地方稀释又上下流转,所有的人都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街道上的人纷纷拿起手机拍照,警车全员出动,想尽办法驱散这些看起来格外不详的浓雾,却无济于事,于是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城市一时间变得吵闹。

    她忽地就想起范无咎的话。

    “没办法,盲眼的本体太大了。”

    ……确实,他凭一己之力,浑身血肉,阻止了月光。

    可是代价又是什么?

    血肉从他的身上剥离,本体只剩下残留的可怜一点,虚虚托着她的身体。

    “他…不见了……”

    [凭空消失了。]

    沈在安?

    她不敢再次摊开意识向上,但那样诡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一定不是好事,至少那些正在失控的,扭打在一起,不断循环着断裂,修复的触手可以证明这点。

    “没能抓他……不要…生气…我…是…,您的…刃。”用肺腔说话太难了,她只能勉强分辨出他的意思,以及……

    [我算…帮到了您吗?]

    以及心里几乎同时冒出来的,不属于自己的,近乎喜悦的色彩。

    这一瞬,乔知遥觉得刚才面临沈在安追问时的动摇格外好笑。

    就算她真的不是李知遥好了,阿诺也不是千年前的卫诺,无论是性格,能力,构成,记忆,卫诺早已碎成了千百万片,然后在这千万的碎片之中,重新拼出了一个扭曲的,怪物的模样。

    这就是阿诺了,他在保护可以视作食物的人类。

    他们都是新的个体,正如沈常平自己说的。

    ——‘李知遥和卫诺的故事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帮大忙了。”她将声音放得柔和,握住了他的枯手,在心里因为共感冒出一点窘迫紧张的抗拒时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她还是转过脸,摸了摸他只剩下一个骷髅的,眼窝塌陷,伶仃地维持着两颗玻璃珠义眼,木乃伊一样漆黑扭曲的,看不见表情的脸。

    “接下来可以交给人类。”

    她打开手机,万幸的是上面还有信号,只是登出的头条就是。

    【惊!W市不明黑雾】

    【W市居民接连陷入昏迷】

    这两条放在一起,实在容易让人混淆,她已经能想象到,阴谋论者会怎样描述阿诺的血肉凝结的雾了。

    她和顾忠言顾组长发了条消息过去,不想对方先在五分钟前发来消息和一则未接来电。

    [顾忠言]:小遥啊,今天晚上的天气异常你有头绪吗?

    【未接来电】

    [乔知遥]:如果不想造成大面积伤亡,不要驱散黑雾,不要让市民走出W市,尽量删除所有关于月亮的照片。

    [乔知遥]:最后我需要一场人工降雨。乌云的面积要足够大,最好能全部盖住W市的天空。或者,想办法把市民聚集到一处没有月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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