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曦光,W市与来时无异,但乔知遥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这一来回间彻底变化。

    去W市前乔知遥请了家政维护管理房屋,鱼缸里两只螃蟹则因为情况特别被范无咎送往地下研究。

    西郊僻静,除了很偶然能看到几个行人来往,几声犬吠外,只有静谧的湖水和宽阔的天空。

    推开别墅庭院铁门,砖红屋顶依旧,院子里那几簇黄粱已开到衰颓,乔知遥蹲下身扯出一株碾碎,黄白的汁液缀染掌心,便向身后人:“不要再种了。”

    她分析过黄粱的成分,出乎预料的是,它并不像阿金的牙齿又或者阿诺的血液一样具有什么现代科学难以解释的东西。

    而是一种与帕罗西汀类似,可用于治疗抑郁和恐惧的化学物质。

    虽然一定程度上能缓解焦虑和恐慌,但是成瘾性极高,容易产生戒断反应的稀有植物,服用不当,反而会造成病情的加剧。

    换句话说,它可以是毒.品的原产物。

    他的手从枯败的黄粱上拿开,嗯了一声。

    ——或许。

    他短暂地忘记了心底的想法会被听到,微闭上眼,金属制作的圆环被虚假的血肉裹挟,隐约跳动着。

    再睁开时他抬起头,在他的眼中,黑暗的世界开始起了一层灰色的雾气,就像黎明前的烟云,隐约的,他似乎能看见她的模样。

    她站在石梯前,向自己伸出手,一如多年前的某场暴雨,又或者无数个刹那,她向自己伸出手。

    ——或许,他不再需要黄粱。

    ……

    乔知遥本来还想说什么,手机一声震动,匆匆扫过上面的消息后一顿。

    [齐老师]:回范城了吗?小遥

    [齐老师]:来家里吃顿便饭吧,好久不见,你师娘说着想你了

    [齐老师]:带上那位小朋友?让我和你师母把个关?

    “……”

    放下手机,片刻后她看着身后三米处石子小路的大家伙,黄粱花如向阳花般粲然,他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下颔抬起,视线虚无又疑惑地落她身上。

    “过两天和我见一个人。”

    他未将眼睛移开,无声息地询问着。

    “我的老师,算是长辈,他想见见你。”

    他明显愣了一下,点头,看起来古井无波稳重,可是乔知遥感觉心脏在微妙地上提,便扬眉:“紧张?”

    ……

    连乔知遥也觉得,读心的能力,有时候真的很过分。

    果然,他沉默着将脸侧开,连带着耳尖也隐约发红,刀刃被他藏进影子里,整个人看起来温驯而平和,沉沉地:“……嗯。”

    乔知遥很诚实:“不用紧张,他一直知道你的存在。”

    ……没什么用。

    他好像更加紧张了。

    虽说如此,可日光下的盲眼怪物抿着唇的样子实在惹人瞩目,他身上的肃杀气散了个彻底,深邃挺立又英朗的五官柔软,像是一条蜷着的狼犬,拿尾巴轻扫过主人的胳膊。

    莫名其妙的,她忽然感觉到了饱腹,就像是吃下一整块蛋糕,让人忍不住勾起唇角。

    .

    她又做了新的梦境。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需要“锚点”。

    梦里的医院是朦胧的惨白,画面难得地留在过去的某个节点,她的主治医师许渡翻看着病案,听到她的问题,抬起头。

    “为什么问这个?”她的眸色温柔,却不解,“你当然是人类,这只是一点小问题,很容易治愈,不要紧张。”

    她听见自己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不是。”

    “声音?是什么样的呢?”

    乔知遥摇头,有点疑惑,语气里难得产生不确定:“不知道。似乎是我的…母亲?”

    “你为此感到难受?”

    她在摇头。

    许渡的笑意不变:“那你为什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

    当时的她回答了什么?

    .

    第二天的中午。

    在房子门口,齐嵩拄着手杖”出现在她面前时,又一次问出。

    “为什么会在意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眼神浑浊、却依然锐利:“为什么会在意,人类该如何定义。”

    乔知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那时候的我,只想知道自己是否是人类。”

    齐嵩喝了一口茶:“那现在呢?你还在意这个问题吗?”

    她摇头“只是突然想明白了。”

    “比起自己是否是生理意义上的人类,我更加在意自己是否拥有‘自我’。换句话说……”

    乔知遥笑了一下:“我需要一个锚点。证明我是我,而不是和‘满月’一样被本能驱动的怪物。至于这个锚点,它可以抽象,也可以具现化。”

    ——那你为什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我想证明,我是我自己,我能有人类一样的思维,以及他们一样的喜怒哀乐。

    我能讴歌世间百态,能因生命流逝而泣,能为日出而满怀希望,能因爱人而展露笑意。

    我停留在这片土地,因为我是我自己,不是我的肉.体,因为我爱着一些人,因为我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因为星星、或者更大的星星。

    不是因为我是某种生物。

    而是因为。

    我是我自己。

    齐嵩哼笑了一声,敲了敲手杖正要说话,屋内走出来个上了年纪的老夫人。

    银灰的烫发,装扮精致、举止优雅,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是他的夫人徐丽华。

    “门口说得这么起劲?马上可要下雨了,当心淋成落汤鸡。”徐丽华朝乔知遥扬眉,“你这孩子真是的,过年也不来看看我们,你齐老师可念叨你了。”

    她的视线向后看,诡异地停顿了一下:“这就是…阿诺?听你老师说起过。小伙子人模样倒挺不错,就是这眼睛怎么了?”

    为了避免吓到常人,在白日和非战斗时间,他的影子被紧紧束缚成人形,如果不仔细观察,并不会发现太大差距。反倒是…眼瞳与眼白之间,他的眼睛还留有一些细密修合后留下的裂纹。

    显然,齐嵩和严罗涉及的领域,未让徐丽华知道。

    乔知遥解释:“一点意外。”

    徐丽华不可察得皱了下眉,拉开门让他们进屋。

    齐嵩的家里,书墨字画挂在墙壁,高山流水,自是风雅。

    偏偏一推门,一只半人高的黑白狼犬猛地吠了一声,像一道黑灰闪电,冲着乔知遥欢腾地奔来。

    下意识地,阿诺几乎从影子里抽刀要往上劈,却被她握住手腕摇头。

    在狼犬几乎要扑到她身上的时候,乔知遥面无表情地:“阿诺,坐下。”

    阿诺愣了一下。

    “…呜。”

    大狗呜咽一下,在半路一个急刹车,屁股着地,听话地蹲到她面前摇尾巴。

    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当年许渡医生建议她精心饲养一条狗来疗愈自己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选择了一条小狼犬,又莫名其妙地取名为阿诺。

    虽然没过几年,她就因为出国、项目、和各类原因没能继续养下去,但寄养在齐嵩家里前,她切切实实和这条小狼犬相依为命了几年。

    不过她没想到有朝一日,阿诺会和阿诺站在一起。

    ……这场面确实让人感觉不大对劲。

    她弯下腰拿手揉了下它的脑袋,小阿诺嗅了一下她的手,目光流露出一点疑惑的味道,抬起湿漉漉的黑鼻子确认性地又看了她一眼,最终才放下疑虑蹭了蹭她的掌心。

    倒是徐丽华打破尴尬似地转移话题:“听你师父说你打算自己开一家研究所?”

    “是。”乔知遥点头,“审批已经通过了,过两天设备安装完成,就能正式开所。”

    “那就好。”徐丽华这才放下心,又捣捣她使眼色,“人手不够的话找你师父,你那几个师兄师弟都叫得来。”

    乔知遥点了下头,承下这份好意。

    徐丽华笑容和蔼,拉着她走入正厅坐下:“好了好了,先吃饭,一会菜要凉了。”

    “你师娘知道你喜欢吃豌豆黄,担心外面的不干净,两天前就开始泡豆子了,大晚上的连着我一起折腾,嘿,你捏我干什么。”

    “吃饭!”徐丽华瞪眼。

    “好好好。”

    齐嵩举双手坐下,一扭头,却看到阿诺一个人站在门口,如同负责守卫的侍从,沉默,却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刚皱起眉头,却听到乔知遥轻叹了口气。

    “阿诺。”她淡淡地说,“过来坐。”

    “我……”

    “…呜!”

    未等他说一句话,倒是另一个阿诺先原地起跳,踮着步子,摇着尾巴凑到她跟前来,顶着清澈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两只耳朵前倾,似乎有点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叫自己。

    “不是你。”乔知遥不留情面,“你也去吃饭。”

    “呜。”

    等她再次看向自己时,阿诺不可察觉地握紧手。

    [不对……]

    他最终抿了唇,心底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束手束脚的坐在她旁边。齐嵩并不高大,甚至能称得上一句瘦小,徐丽华更是小巧,他坐在他们面前,像误入小人国的巨人般滑稽。

    徐丽华视线在他们之间流转了一下,没说什么,给乔知遥夹了一筷子鲈鱼,看向阿诺:“小诺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

    [死士。]

    “职业猎人。”乔知遥揉了下额头,实在有些质疑自己带阿诺来的这个决议。

    只有齐嵩一人反而好说话些,但是师娘确实也是个求知欲旺盛的性格。

    “猎人?现在还有这种职业,具体是做什么的?”

    [杀人、杀鬼。]

    “狩猎野生动物,保护生态平衡。”乔知遥面不改色地扯谎。

    “也是做生物方向的?哦…守林员?”她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了。

    “不,不太一样…算了,没什么。”

    这顿饭属实不对劲,乔知遥猜也不用猜都知道,徐丽华显然不是很满意。

    至少完全没能达到她对女婿的最低标准。

    “唉。”一顿饭吃到最后,徐丽华叹了口气,“听说小宋最近订婚了?”

    乔知遥拿面巾纸拭过唇后点头:“应该快结婚了。”

    忽的,乔知遥听到点声音,拿着餐巾纸的手一顿,忽地,她偏了点头去看阿诺。

    他下唇轻抿,从开始至结束,几乎没说过话,碗里也没夹什么东西,唯一的一杯牛奶还是乔知遥给他倒的。

    一边坐着一直没说话的齐嵩拿起手杖,面色严肃了些:“丽华,你去休息一会,我和知遥单独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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