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小姐请客！
她早该知道的。
和此人牵扯上会重演误修行之事。
可偏偏她不知悔改被那一尾烤鱼引诱。
且，她生不起怨怼之心。
罢了，此人也让她一颗冷心感到了几分慰藉。
今日过后，她再切记勿要牵扯便是。
还是老话，在此刻争论对错是无用的。
解决困境才是最重要的。
唐沅虽不知现在是何情况，但是她还是抬步。
预备先到林浮石身边看看能不能把他先放下来。
这片黑暗之中是没有风的。
可唐沅只是刚踏出一步，便感觉浑身一冷。
一股冰凉的气息无视着唐沅身上的衣服直接透进游走在她肌肤上，给唐沅一种像是有一条毒蛇在绞缠猎物的感觉。
很古怪。
但是唐沅还是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这一次，她切实地感觉到了痛楚。
她周身不知何时也浮现了许多细细青光。
他们并不是像缠绕在林浮石身上那些线一般将她包围。
而是似根根利刃般向她袭来。
一开始只是一个两个擦破唐沅的衣服刺入肌肤，化为一道冷意进入她的体内。
随着唐沅每走一步，青光越现越多。
身体真的很冷。
可唐沅并没有因此停下步伐。
天地间是混沌的黑暗，唯有林浮石周身如网般的一团青光，印在唐沅眼中。
有青光划破她的脸颊，渗出一抹鲜红。
吊在半空中头晕目眩的林浮石似是也已经意识到他们还在阵法之中，看见这一幕，他忙出声阻拦。
“别、别过来了，唐沅……”
林浮石看得见下面的少女身上纯白校服都被血色晕染。
只为向他而来。
唐沅并没有理会他。
这个时候这个傻小子才知道怕吗？
那方才冲进来的时候怎么那么勇猛。
也不知道考虑后果。
真是傻。
居然还担心她。
也不看看他自己身上那越缚越多的阵脉。
且，唐沅这般坚持，也不止只是为了他。
自讨苦吃，唐沅并不喜欢这样。
若是寻常，在她感受到第一道青光是带着凌厉刺向她时，她就会止步保命，另寻它法。
只是在冷气入体后，她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身上这些进入她体内的青光似乎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
这些好像是她引气入体时感受到的那些来自天地间清气同源之物。
是真气。
随着每一步下去，进入体内的真气越来越多。唐沅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被谒天心法炼化过的真气。
既是谒天门的真气，也能游走在她的经脉之中……
那么是否也能为她所用呢？
于是在下一步，唐沅每走一步的同时，心中默念起了谒天心法。
如她所想一般。
随着她默念心法，游走在她体内的暴动真气渐渐的随着她的经脉开始顺从流动。
好像有什么在撞破她的经脉。
说实话，很痛。
这股真气似是唐沅现在所不能承受的。
且按理说，护山法阵内出现的东西对闯入者应该是有害的。
可唐沅化用着这些真气任它们在体内随筋脉流转，她感觉自己似乎隐隐要突破什么了。
是破炼气期的征兆吗？
唐沅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地上阵法的脉线越来越亮，随之上升的热度几乎烫破她的鞋底。
一步一步几乎踏血走来，洇在地上几分妖冶。
唐沅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直到来自林浮石身前。
抬手，唐沅指尖凝出了一抹淡青色。
明明此刻唐沅周身已经绕满了青线，蠢蠢欲动的它们瞧起来都快连成片将唐沅也包裹起来。
可，在唐沅凝出真气后。
万线静止。
“咦？吾谒天弟子……”
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远苍老的声音，唐沅有点没听真切。
谁在说话。
唐沅抬头去看，却见周身已经被青线密密麻麻裹了起来，形成一个半圆阻碍视线，却没有靠近她。
而她身前正吊在半空中的林浮石面色十分难看，脖颈上圈绕着的那根青线彰显着不是他在说话。
就在这一刻寂静之后，那些青线随着空中飘荡的尾音落下，再次暴涨青光，收紧缠绕。
当然，缠绕的不是唐沅，而是林浮石。
似是要绞杀其人。
而唐沅身边的断续青线则是无风自动如旋涡一般将唐沅围住。
明明没风，可唐沅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散乱鬓发飞扬。
唐沅冷目看着两人之间截然不同的待遇，心已明其中关窍。
看来，这个阵法不攻击修习谒天道法之人。
旋涡之中的狂风四起，呼啸声几乎让唐沅有些耳鸣的痛。
而随着这风间游荡的，是源源不断往唐沅体内钻进的刺骨冷意，一股又一股如万剑剜肉透过衣衫刮着她的肌肤，让她几欲无法动弹。
真气太纯了，这不是唐沅现在所能炼化的东西。
入门的谒天心法无法操控这前赴后继的强劲真气顺着唐沅筋脉运转，它们在唐沅四肢百骸肆意横冲直撞。
□□几乎要被这些冷气撞到破碎炸裂，就在唐沅咬牙苦撑着急急默念一遍又一遍《谒天心法》缓解痛楚之时，一道声音再次传来。
“唐……沅……”
是林浮石。
他面色已然隐约发紫，这像是他被挤压的喉间最后溢出的破碎字眼。
心中一惊，唐沅方才被真气冷意冲撞，险些忘了眼前之人正濒临生死之际。
来不及过多思考，唐沅在心念心法同时强行凝出真气，掌间全然被淡青色覆盖，她伸手，直接扯住了林浮石脚上的青线。
只是一握，除了唐沅握住的那根青线，霎时间黑暗中的所有阵线节节破碎。
如断裂玉链。
万千飞青散开在黑暗中一瞬便消失不见。
白色的身影从半空中掉落了。
而唐沅无暇顾及。
她只顺着手中那根唯一没有断裂的青线抬头看去。
蜿蜒直上的青色阵线直至阵眼。
在唐沅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阵眼白茫暴涨。
这一道白光让唐沅头晕目眩，好一会儿后，就在她忍着体内暴动的真气勉强醒神之时，听到了一道声音——
“这位小友可是吾谒山弟子？”
这次的声音不再是虚无缥缈，而是切实响起在唐沅身前。
她睁眼抬头看去，只见有五道没有形状的青影浮在她身前，周围是一片白茫。
这里……是哪里？
这些青影……是谁？
唐沅没有回答那道声音，眸间除了含着些许痛楚之外，只有警惕的不解。
那青影似是看得见唐沅的神情，见状，他动了动出声。
“此处是阵心影境，吾是谒天门一剑峰的……应该是上一任峰主，清玄。”
青影就这样解答了唐沅的疑惑。
虽是不知阵心影境是何物，也不认识清玄其人是谁，但唐沅闻言，旋即抽出几分思绪拘礼应对：
“晚辈唐沅拜见清玄真人。”
这句算作是应了谒天弟子身份。
继而又疑惑：“请问真人何故在此，此处……不是谒天门的护山阵法吗？”
既然此人说是上一任一剑峰峰主，听起来应该算唐沅师祖辈的仙者，唐沅便对其十分恭敬。
正好她问问这是什么个情况。
怎的好端端的，师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此人也被护山阵法所囚？
也不对，此人既是一峰之主，此阵应困不住他。
那何故在此？
对唐沅的态度似是很是满意，眼前的青影动了动，凑近几分。
苍洪的声音耐心解答。
“小友可是刚入门的谒天弟子？此处自不是护山阵法，而是吾等坐化之后余魂所凝的劫阵，吾等在此，自是因为只有余魂。”
吾等？余魂？
唐沅抬眸一扫，了然原来清玄身后那四道青影也是独立的人。
只是……
他们怎么会坐化于此？
修仙者寿与天齐，他们这……
还未等唐沅在混沌中思索明白，那清玄真人答完，反问唐沅。
“话说，此阵千年未被谒天弟子误入，今日小友怎的寻到了此处？”
清玄等人余魂在此阵中已修养千年，一朝阵动才惊醒了他们。
清玄本以为是谒天门又遭遇大难，未曾想竟是发现一谒天弟子在此间运气。
这才将其拉入阵心影境。
“晚辈唐突，绕山锻体修行间误入此间，无意冒犯诸位真人安宁，还请恕罪。”
无暇再去想这五位仙者为何坐化，唐沅当即循规认错。
只当是自己无意扰了师祖们余魂安宁。
她此举只求轻罚。
但清玄似是并未恼。
青影只再动了动：“既是如此，那便无妨，千年余魂沉眠，吾等即将随岁月消散，你来了，便是有缘。”
“吾瞧你根骨极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小友可否告知吾，你如今师尊是谁？”
唐沅如实回答：“清心修行未过，晚辈暂无师尊。”
“哦？”清玄真人微愣，旋即想起了他忘却已久的入门修行。
是了，初入门的弟子前二十日是没有拜师的。
“那你可想好拜入何许真人座下？”
不明白这真人余魂同她聊这些有的没的作甚，唐沅据实回答。
“回清玄真人，晚辈想拜入掌门座下。”
青影微动：“当今谒天门掌门是何许人也？”
说真的，要是这清玄真人问别的峰主是谁，唐沅还答不上来。
但问掌门是谁，唐沅这可记得一清二楚。
唐沅拱手：“是还钦真人。”
“还真是这竖子做了掌门。”
“逆贼岂不是要灭了我谒天门？”
“呔！那日就该灭了此人……”
先前一直是一道青影出声，在唐沅话音落下后，其余四道青影就像活了过来般，纷纷出声。
似是对谒天门如今掌门很是不满。
眉心微蹙，静静听着，唐沅什么也没说。
她此时已入练气，能够感觉到眼前的青影余魂虽是虚幻，但都是由最纯质真气所化。
不是她此刻境界可比拟的。
且，和方才入她体内的真气同宗同源。
眼前五道青影叽叽喳喳，直到那清玄真人出声打断。
“行了，现在吾等只剩残魂，多说也无益。”
那四道青影似乎极听清玄真人的话，闻言便寂了声。
随后清玄真人沉寂良久，才再度向唐沅开口。
“这位小友，你可知当今谒天门景况如何？”
还钦真人这四个字似乎勾起了五道青影不太好的记忆，这让唐沅有点费解。
但唐沅还是据实回答。
“正道之首，天下修士向往之地。”
那青影闻言，微微默了默。
“既是如此，挺好。”
“没想到这竖子欺师灭祖夺了我们的修为，竟未误入歧途，倒是将谒天门发扬光大。”
“哼！逆贼之徒。”
几道青影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唐沅闻言，好半晌才从抵抗真气冲撞筋脉的神绪中想起一个与之有关的传闻。
这……
这几人的发言，听着怎么像是她在山下游道口中听到的那个掌门传闻？
只是内容有些出入。
千年前谒天掌门的修为竟不是‘受传于’自东海归来真气衰竭还未恢复的长老们，而是欺师灭祖强行夺去了几人体内的修为？
正在思索间，唐沅又感觉体内真气逆流，让她无暇再顾忌其他。
她连忙敛眸，专注强行炼化。
“小友，你现下修为不足，强行炼化分神期修士真气，会爆体而亡的，停下吧。”
阵法中进入唐沅体内的真气不是无端出现的，正是来自于这五道残魂。
而他们五人，皆是分神期修士。
听这清玄真人的话音似是有解决之法，唐沅当即停了运气，拱手垂头：“请真人赐教。”
她额角已冒出细密冷汗。
强忍着痛，唐沅并不想死。
她的仇还没报。
“罢了罢了，吾等在此世时日无多，本是想等一高阶修士入境受传，既遇你这新弟子，恐是天命。”
“如此，吾等便将这最后元魂修为传授于你，还望你修成大道得以炼化此气后，振我谒天，诛尽世间邪魔宵小之徒。”
说罢，清玄真人再次向唐沅贴近几分。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身后几道青影又摇动起来。
“清玄师兄，为何不直接让此女成道后斩了那还钦小人？”
“还钦心魔己生，恐成大患！”
“……”
“好了！”
转身打断那几道青影忿忿，清玄似以是微叹一声。
“还钦修道千年，此女不过初入仙途，如此岂不是以卵击石？”
“且还钦既为谒天尽心无愧，吾等不可为私欲毁了谒天如今壮势，往后还钦若心魔难抑为祸苍生，再让此女清理门户即可。”
眼前的几道青影自顾自的商量安排着唐沅与掌门之间的事。
一旁听着的唐沅：……
不是，这几个真人怎么就那么确定她会为他们与掌门作对？
他们看起来也知道她和谒天掌门之间差距颇大……
有没有人来问过她的意见啊？
很显然，几道青影似乎并不打算询问唐沅的意愿。
清玄真人在安抚好其余四道青影后，转过身来，继续对唐沅道：
“小友，吾观你仙途无量，今日受吾等余魂修为传授，它日还望在谒天内祸之时，拨乱反正。”
“若还钦仍为正道，今日事你便全做不知，若一日还钦心魔乱世，还望小友与吾谒天弟子，清师门卫苍生。”
这句话说完，还未等唐沅同意，那五道青影瞬息消散，化为青光入她体内。
同时识海内响起清玄最后一句话。
“小友，此等真气你筑基之后才可慢慢炼化，吾己将暂时封存真气之法授你神识，出境后勿要停顿，立即遵循此法封存真气，否则你会爆体而亡。”
尾音散去，眼前白茫也骤然消失。
她，回到了山洞内。
*
本是欲要窒息的林浮石在最后一刻被救了下来。
骤然落地失去束缚摔在地上，猛然汲取到大片的空气，林浮石连忙捂着最痛的脖子大口喘息起来。
他跪坐在地上，眼角沁出泪花。
好一会缓过来，泛红的眼眶抬起，林浮石这才去看唐沅。
“唐沅……”
想要道谢的话音还未出来，林浮石瞪大了眼。
只见站在眼前的唐沅紧闭双眸，那向来冷冽的面上出现了丝丝裂缝，带着痛楚。
她好像在承受着什么不能言语之痛。
而他们的周围，已经回到了那个山洞内。
外面的月华温凉似水，可林浮石却无暇庆幸。
他随即便看见了唐沅身上几寸一道青光冲天，破开山洞直至云霄。
碎石滚落，却是向外围炸去。
还好他们就在洞口处，不然这里指定要塌方了。
很快，林浮石见唐沅睁开了眼。
面容有几分冷白，但好在没了痛楚。
“唐沅，你方才怎么了？对了，阵法破了，是你做的对吗？你方才好生厉……”
林浮石叽叽喳喳的。
说真的，他真的很感动。
刚才差点就死了。
没想到唐沅竟然会在那种危险之下，一步步走来解救他。
他从来没遭遇过如此大的危机，一时间被人如此相待，他感动非常。
唐沅……果然是个大好人！
看起来冷冷的不爱搭理人。
但真的很好很好！
舍命相救，他何德何能？
生死之交在这件事上结成，林浮石想，他们现在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
真好！
摇了摇头，唐沅一言未发，对阵法的破除毫不惊诧，只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当即便盘腿席地开始打坐。
体内的真气还在乱窜，唐沅实在无暇分神。
心法催使真气周转，唐沅默念起清玄真人给她的法决，将体内纯质真气向丹田逼去。
循着清影给的法子慢慢运气将那些真气引至丹田灵脉封存，等唐沅再想睁眼，便觉浑身乏力。
再没了意识。
*
唐沅缓缓睁开眼，柔和的光线映入眼帘，让她看清了熟悉的周围。
她，不是在山中吗？
她什么时候回到清心修行之地的住所了？
喉间的干涩随着她醒来而浮现，疑惑的事太多不再去细想。
刚起身想要先喝口水先缓解一二，唐沅便觉四肢百骸如撕裂般巨痛。
“嘶——”
倒抽一口凉气，唐沅疼得脸色发白，当即脱力又倒回床上。
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还是运气晚了，虽未爆体而亡但筋脉尽损？
躺在床上如同废人，周围也无一人能为她解释因果，唐沅一阵不甘。
不，她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入了谒天内门能有机会手刃仇敌。
她不能就此成为废人。
心中慌乱一阵，唐沅很快冷静下来。
她此时虽是不能动弹，但还可以试试运法凝气。
看看是否真的成了废人。
没有多想，唐沅当即闭眼默念心法。
清凉的清气从四周透入她的筋脉，舒缓了一瞬她剧痛的四肢。
还好，她的灵脉无事。
就着探查之势运气一周天，唐沅发现自己体内真气居然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
睁开眼，唐沅紧绷的心松了松。
旋即她感觉舒缓了些许的四肢也能勉强动弹。
唐沅这才坐了起来下床为自己倒了盏茶。
身着中衣的她此刻有些狼狈，但唐沅无暇顾及。
就在她将一盏茶一饮而尽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是沈妙容走了进来。
抬眼望向来人，唐沅还未张口，便见沈妙容连忙上前扶住她。
“哎呀，唐沅师妹你怎么起来了，快快回床上躺下！”
被沈妙容强制地按到了床上，唐沅看着给自己掖着被角的沈妙容，抿了抿唇。
“沈师姐，我无事。”
就着动作在唐沅床边坐下，沈妙容嗔了唐沅一眼。
“你都昏了四日了，还说无事？”
闻言，唐沅一僵：“四日？”
她竟昏迷了这么久。
看着唐沅呆愣的模样，沈妙容将这几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四日前在唐沅昏倒之后，七微真人就带着沈妙容几人赶到了那处山洞，将唐沅和林浮石带了回来。
敛了敛眸，唐沅略有不解：“我与林同门都丢失了通灵镜，真人和师姐师兄们是如何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的？”
说到这个，沈妙容一拍大腿：“嗨呀，这还多亏了你，一下子破练气三层弄出了好大阵仗，一道青光指天，全宗门的人都看到了，现在你是真真出名了，全宗门都知道这届出了个十四日入练气三层的天才！我果然没看错你！”
“师姐谬赞，我愧不敢当。”唐沅垂眸，闻言并未露出半分喜悦。
她知道，这天才之名并非是她修炼而来，而是那阵法之中的机缘给她的。
她自是不敢坦然受下。
沈妙容见状只当是唐沅谦虚，心中赞叹。
这小师妹果真沉稳。
堪成大器。
不似那林师弟。
那日一见他们来了便哭唧唧的，慌乱不已。
她初去，差点还以为唐沅死了。
听林浮石断续说完，才知唐沅破阵后就开始打坐。
瞧起来是入练气期了。
可寻常弟子入练气期，是没有这么大阵仗的。
真真，厉害。
沈妙容面上真心为唐沅喜悦着，继续道：“不过许是你修炼太快，七微真人说你筋脉似是有损，接下来几日的锻体修行便不用去了，等着三日后的选修法门便可，喏，真人还让我给你带了枚回春丹来，吃了养养身子。”
从沈妙容手中接过丹药服下，唐沅果然当即觉着四肢更舒缓了。
旋即唐沅向沈妙容揖礼：“请沈师姐代我向七微真人道谢。”
沈妙容挥挥手：“这话我就不帮你传了，七微真人说你醒后他要来见你一见，我现在便去同真人禀报，你稍后同真人亲自道谢吧。”
说着，沈妙容起身。
“沈师姐，等等。”
唐沅叫住了沈妙容。
沈妙容回眸：“怎么了师妹？”
“师姐你可知……”
想着阵法幻境中那几道青影的话，唐沅想问有关掌门还钦真人是否有难以压制的心魔一事。
话说出一半，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掌门真人……此人德高望重高悬其上，这不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可以去挑战质疑的。
唐沅想了想，最终还是转了口。
“你可知什么是阵心影境？”
唐沅按照那清玄真人所言，并未说出还遇见了几个师祖。
沈妙容闻言，面容正色几分。
“阵心影境乃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在耗尽真气即将垂体而亡之时，为保存最后一丝遗志与修为用神魂所构建的阵法幻境，结此阵法者不入轮回，寻常修士意外仙逝前不会如此，一般是尚有遗恨的修士为了寻后来者为他报仇才能结成的阵法，后来入阵之人在吸收了阵中修为之后必须要完成结阵修士的遗志，否则会有天雷降下，神魂俱灭。”
“唐沅师妹，你问这个作甚？”
沈妙容很是好奇，唐沅却骤然攥紧了被子。
原来那个阵法……是这样么？
难怪那几道青影问也不问她的意愿，就将残魂修为尽数传于她。
还……要她在往后，掌门若是被心魔所据之时清理山门。
她怎么能？
还好，那几道青影只是说如果。
谒天掌门德高望重，即便千年前因欺师灭祖做错了事，但这千年来他将谒天门重建得如此辉煌，瞧起来心魔奈何不了他什么。
她应该也无需太过担心这份被迫承受的‘遗志’。
心中所想的事自然不能说出，唐沅面上毫无异样回应沈妙容。
“无事，那……沈师姐，四日前你在我昏倒那处山洞，可发觉什么了？我那日入阵，感觉似乎不像是普通的护山阵法。”
唐沅虽不想说出自己进了谒天师祖们的阵心影境，还得知了谒天掌门的这番秘辛。
但她也不能装作此事并未发生一般，更惹人生疑。
于是她主动询问，看看七微真人与沈妙容他们是否对此阵知情，又是否想要从她身上得知那无谓谒天师祖们的遗志是什么。
“你先前从未入过护山阵法，险些丧命觉得此阵不普通很正常，不过那阵就是护山阵法，你不用生疑。”
与唐沅所担忧的不同，沈妙容闻言，只以为唐沅是吓着了，当即出言安抚。
四日前沈妙容他们来时，唐沅昏了，林浮石并未昏过去。
于是林浮石同七微真人据实禀报了他和唐沅所遇险境，并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入的就是护山阵法。
那时阵法已破，七微真人也没看出异样。
只当是唐沅在阵法中为脱险而强行入了练气。
见着居然无人发觉她那日入的阵法是阵心影境，唐沅暗暗松了口气。
说真的，掌门这番秘辛，唐沅觉得此事除了掌门自身与自己外，世间根本无人知晓，不然还钦真人也不会千年来都是正道之首，受正道众人景仰。
唐沅虽修道只为诛邪复仇，并不在意这门派内的弯弯绕绕。
但若是掌门知晓了千年前被他吸取修为的师祖们留了遗志……
唐沅想。
掌门真人若是知晓此事定不会愿意收她这么个可能知他阴私的弟子吧。
还好，无人知晓她入阵心影境。
旋即唐沅没搭话，静静看着沈妙容继续说。
只见沈妙容苦着脸。
“不过，唐沅师妹，你可知那日你和林师弟误入的护山阵法之地是何处？”
“那处山洞正是千年前云谒山被邪修攻破之时，还钦掌门隐身之地，也是师祖们传道还钦掌门后坐化之地，想来你就是误入了师祖们坐化前为避免凡体被邪修找到侵扰布下的护山阵法。”
说着，沈妙容看着唐沅痛心疾首。
“其实阵法没什么，最主要是，唐沅师妹你弄出那么大阵仗入练气三层破阵炸了山洞时，一同把师祖们的凡体都炸成灰了。”
“兹事体大，四日前七微真人已经上报了还钦掌门，五脉长老们也因此开了个会，应该是商量该如何惩罚你。”
这件事沈妙容本来已经忘了，但唐沅又提及那个山洞，沈妙容便想起来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该继续为唐沅庆贺天赋绝佳，还是为唐沅感到悲哀。
千年前东海一役，师祖们本就所剩无几，唯有传道于还钦掌门的五位师祖回山，坐化于云谒山一处洞天中。
虽说不知还钦掌门这千年来为何没将五位师祖的凡体移入祠堂，只立了牌位供奉。
但唐沅这番无意行径，无疑是不敬仙师的。
炸了？
闻言，唐沅一愣。
沈妙容叹息一声：“方才光顾着为你庆贺了，忘记告诉你这件事了，等会七微真人来定是要同你问罪的，不过你着实是个修炼奇才，稍后认个罪，应当……没有大碍的吧？”
沈妙容也有几分不确信。
唐沅：……
唐沅：“多谢沈师姐提醒，弟子着实犯下滔天罪行，无论何种惩罚都是应受的。”
唐沅的神情还是那么淡漠，也瞧不出来是不是真心认过。
见状，沈妙容咬了咬唇。
“哎呀，唐沅师妹，别忧心，我会向七微真人求情的。”
这件事确实大逆不道，沈妙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小师妹会受到何种惩罚。
她转身离去。
*
很快，房门再次被推开。
七微真人一袭道袍繁重，方踏入他便沉眸看着唐沅，声音威严。
“唐沅，四日前你胡乱闯入千年前五位长老们传道掌门的洞天，扰了师祖们的遗魂清静，还将师祖们凡体尽毁，你可知犯了门中大忌？”
唐沅闻言，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弟子知罪，弟子无意冒犯，”
唐沅虽是面容冷淡，但真心知过。
她垂着头看不清七微真人的神色，她只静静等待着属于她的惩罚。
但……
随即唐沅只听七微真人冷哼一声：“知罪便好，还好掌门慈悲，念及你初入门且是无心之失，此事便罢了。”
唐沅：？
略有错愕抬眼望向七微真人，唐沅只见他仍是一副威严相。
她……是听错了吗？
“虽是大惩不罚，但小戒当有，即日起，你每日抄录一份《轮回心经》，百日后去祠堂烧给五位师祖们。”
七微真人接下来的言论让唐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就这么被放过了？
其实在从沈妙容口中得知自己犯下滔天大错后，唐沅都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她被驱逐出内门做外门弟子。
这是她在《云谒山文鉴》中的《谒天门规》上看到的，属于无心犯下大过的内门弟子的惩罚。
可现在……
此时七微真人还在眼前，唐沅不敢怠慢，在明了自己真的被放过后，她旋即垂头拘礼：
“多谢掌门、七微真人宽厚。”
还钦掌门……似乎并不像那五道青影所说的十恶不赦。
反而宽宏大量。
那便好。
瞧起来掌门应该早已经控制好了他的心魔。
那她应该也无需在意清玄真人给她附加的誓结。
“行了，现在你初入道气息不稳，好生歇息着吧。”
话虽是严厉的，但七微真人眼中对唐沅却十分满意。
清心修行便入了炼气期三层。
修真奇才，壮哉谒天门。
也不怪还钦掌门在会上闻言赦免唐沅。
而那几个峰主见此天才入门也纷纷给他送了好几份礼要他劝唐沅拜入他们峰中……
七微轻哼。
这群师兄师姐们从前和他争做峰主的时候说什么道者无情，现在为了收天赋绝佳的弟子长峰中脸面就晓得追忆往日情分了。
反正他礼照单全收，但谁都不帮。
让这唐沅自己选吧。
*
这三日不用去清心修行，但唐沅并未就此放纵。
除了在房内打坐静心修习与抄录《轮回心经》之外，她闲暇放松便是仔细查看《云谒山文鉴》。
终是在清心修行第二十日晚，她将文鉴看完了。
体内气息已然稳固，筋脉尽数修复，丹田处的真气也被好好封存。
唐沅对第二日选修法门入掌门座下一事，势在必得。
只是第二日……
“唐沅，你不能拜入掌门座下。”
彼时作为二十一位弟子中修炼进度最快的唐沅第一个上前接受鉴心镜检验挑选法门。
方说出心仪的师尊，便被七微真人拒绝。
唐沅惊愕，难得失态。
“为什么？”
唐沅实在不解。
清心修行她远超同届弟子，是入练气期第一人，当是最为有资格入掌门座下的才对。
七微真人站在唐沅身前，将手中的鉴心镜递给唐沅。
他道：“道心不纯，心魔隐生，掌门座下当是至纯至正之人才可入，不过念你心魔不深，除了掌门座下与器修外，其余法门皆可选。”
自古以来炼器者，不可有心魔，否则器物会带有邪气。
所以唐沅不能修炼器。
至于不能入掌门座下……
七微真人对此也很惋惜。
可入凌天峰，条件是极其严苛的。
因为掌门弟子可多修兼习，所以除器修外其他法门不介意的一点点心魔，掌门弟子是不能有的。
而鉴心镜上，明明白白飘着一缕红丝。
那是唐沅的心魔。
唐沅默了。
她的心魔……
紧握掌心些许不甘，但唐沅最终敛眸。
“弟子知晓了。”
“那弟子想……拜入一剑峰座下。”
“可。”
七微真人招袖收回鉴心镜，随后在自己的通灵镜上将唐沅的名字划入一剑峰中。
在每位弟子选完法门之后，便可离开了。
只需回房等待准备下午上凌天峰拜师。
于是唐沅没做停留，转身离去。
她并不想知道是谁和她是同门，谁又入了掌门座下。
总归，不是她。
当然，唐沅也并未因此恼怒。
心魔是因她难以剜去的过去而隐生。
她没因此被剔除山门，已经是很好了。
至于选入一剑峰，她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记得，阵心影境中，那位传她修为的清玄真人，便是上一任一剑峰峰主。
她入剑修，往后得以炼化丹田处修为时，应当会更轻松些。
*
独自回房运气修行了一个大周天，待唐沅再睁眼的时候，隐隐能够听到隔壁房内传来的声响。
自她入练气期三层后，已是耳聪目明更甚从前。
听到声响，她了然此时应是法门分完，众弟子回房收拾东西准备上山了。
唐沅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所以她在感觉到动静后，拿出了上回沈妙容补发给她的宗门通灵镜。
晨时选法门前，七微真人就说了，选修完毕后法阵内会发布各法门的入门习册。
具体就是告知此新弟子入此法门后的日常修行该怎么做。
当然，看与不看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拜师后去到各自峰中，会有上一届的师兄师姐引领修行。
不过唐沅还是想看看。
对待修行，她不会有一点马虎。
随即唐沅打开通灵镜法阵，预备翻看剑修的入门习册。
却只见法阵中不少人都在发着一句同样的话。
——[谢谢大小姐请客！]
唐沅：？
还没等唐沅搞明白情况，不断的刷屏让她也不能上划，随后只见一串消息发出来。
[低调做丹修：好了好了，就是庆祝各位选到心仪的法门请大家吃个饭而已，大家不要再喊我大小姐了，虽然因为我娘是百草峰峰主，所以师兄师姐们每次看到我都要喊我大小姐，从小喊到大，但我真的不喜欢听别人用这个喊我。]
[低调做丹修：特别是现在我们都是同门新弟子，我觉得人和人之间都是平等的，讲这个总让我觉得有点别扭，大家记住不要喊我大小姐了啊！]
唐沅：……
话说峰主的女儿居然也要等百年一选再入门，倒也真真是严苛。
只是……
说实话，这个人不提，唐沅还真不知道这人是百草峰峰主的女儿。
而且，都是峰主女儿了，也不知道法阵是用于发布通知的吗？
他们这样肆意妄为说着闲话，不明白会打扰到一些想看通知的人吗？
唐沅真的很烦这些无用言论。
但唐沅并不是一个喜欢直言伤人心的人。
于是这回唐沅学聪明了。
[平平无奇唐某：上面这位说的对，都是同门不应该如此谄媚。但我个人认为这个木剑应该选用海边的鹅卵石制作，因为这个葵花宝典很容易直接影响到老鼠胃口的好坏，而且你爬树的时候，一瞬间它就会引起天雷的劈降，俗称长生丹，这个东西会严重的影响宗门恋情的发展，甚至对整片萝卜地生长以及大雁南飞都会造成一定的饥饿感。]
一顿牛头不对马嘴的输出让整个法阵噤了声。
唐沅满意了。
这下应该是个人都看出了她的无语。
她开始往上翻《剑修入门习册》。
和此人牵扯上会重演误修行之事。
可偏偏她不知悔改被那一尾烤鱼引诱。
且，她生不起怨怼之心。
罢了，此人也让她一颗冷心感到了几分慰藉。
今日过后，她再切记勿要牵扯便是。
还是老话，在此刻争论对错是无用的。
解决困境才是最重要的。
唐沅虽不知现在是何情况，但是她还是抬步。
预备先到林浮石身边看看能不能把他先放下来。
这片黑暗之中是没有风的。
可唐沅只是刚踏出一步，便感觉浑身一冷。
一股冰凉的气息无视着唐沅身上的衣服直接透进游走在她肌肤上，给唐沅一种像是有一条毒蛇在绞缠猎物的感觉。
很古怪。
但是唐沅还是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这一次，她切实地感觉到了痛楚。
她周身不知何时也浮现了许多细细青光。
他们并不是像缠绕在林浮石身上那些线一般将她包围。
而是似根根利刃般向她袭来。
一开始只是一个两个擦破唐沅的衣服刺入肌肤，化为一道冷意进入她的体内。
随着唐沅每走一步，青光越现越多。
身体真的很冷。
可唐沅并没有因此停下步伐。
天地间是混沌的黑暗，唯有林浮石周身如网般的一团青光，印在唐沅眼中。
有青光划破她的脸颊，渗出一抹鲜红。
吊在半空中头晕目眩的林浮石似是也已经意识到他们还在阵法之中，看见这一幕，他忙出声阻拦。
“别、别过来了，唐沅……”
林浮石看得见下面的少女身上纯白校服都被血色晕染。
只为向他而来。
唐沅并没有理会他。
这个时候这个傻小子才知道怕吗？
那方才冲进来的时候怎么那么勇猛。
也不知道考虑后果。
真是傻。
居然还担心她。
也不看看他自己身上那越缚越多的阵脉。
且，唐沅这般坚持，也不止只是为了他。
自讨苦吃，唐沅并不喜欢这样。
若是寻常，在她感受到第一道青光是带着凌厉刺向她时，她就会止步保命，另寻它法。
只是在冷气入体后，她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身上这些进入她体内的青光似乎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
这些好像是她引气入体时感受到的那些来自天地间清气同源之物。
是真气。
随着每一步下去，进入体内的真气越来越多。唐沅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被谒天心法炼化过的真气。
既是谒天门的真气，也能游走在她的经脉之中……
那么是否也能为她所用呢？
于是在下一步，唐沅每走一步的同时，心中默念起了谒天心法。
如她所想一般。
随着她默念心法，游走在她体内的暴动真气渐渐的随着她的经脉开始顺从流动。
好像有什么在撞破她的经脉。
说实话，很痛。
这股真气似是唐沅现在所不能承受的。
且按理说，护山法阵内出现的东西对闯入者应该是有害的。
可唐沅化用着这些真气任它们在体内随筋脉流转，她感觉自己似乎隐隐要突破什么了。
是破炼气期的征兆吗？
唐沅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地上阵法的脉线越来越亮，随之上升的热度几乎烫破她的鞋底。
一步一步几乎踏血走来，洇在地上几分妖冶。
唐沅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直到来自林浮石身前。
抬手，唐沅指尖凝出了一抹淡青色。
明明此刻唐沅周身已经绕满了青线，蠢蠢欲动的它们瞧起来都快连成片将唐沅也包裹起来。
可，在唐沅凝出真气后。
万线静止。
“咦？吾谒天弟子……”
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远苍老的声音，唐沅有点没听真切。
谁在说话。
唐沅抬头去看，却见周身已经被青线密密麻麻裹了起来，形成一个半圆阻碍视线，却没有靠近她。
而她身前正吊在半空中的林浮石面色十分难看，脖颈上圈绕着的那根青线彰显着不是他在说话。
就在这一刻寂静之后，那些青线随着空中飘荡的尾音落下，再次暴涨青光，收紧缠绕。
当然，缠绕的不是唐沅，而是林浮石。
似是要绞杀其人。
而唐沅身边的断续青线则是无风自动如旋涡一般将唐沅围住。
明明没风，可唐沅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散乱鬓发飞扬。
唐沅冷目看着两人之间截然不同的待遇，心已明其中关窍。
看来，这个阵法不攻击修习谒天道法之人。
旋涡之中的狂风四起，呼啸声几乎让唐沅有些耳鸣的痛。
而随着这风间游荡的，是源源不断往唐沅体内钻进的刺骨冷意，一股又一股如万剑剜肉透过衣衫刮着她的肌肤，让她几欲无法动弹。
真气太纯了，这不是唐沅现在所能炼化的东西。
入门的谒天心法无法操控这前赴后继的强劲真气顺着唐沅筋脉运转，它们在唐沅四肢百骸肆意横冲直撞。
□□几乎要被这些冷气撞到破碎炸裂，就在唐沅咬牙苦撑着急急默念一遍又一遍《谒天心法》缓解痛楚之时，一道声音再次传来。
“唐……沅……”
是林浮石。
他面色已然隐约发紫，这像是他被挤压的喉间最后溢出的破碎字眼。
心中一惊，唐沅方才被真气冷意冲撞，险些忘了眼前之人正濒临生死之际。
来不及过多思考，唐沅在心念心法同时强行凝出真气，掌间全然被淡青色覆盖，她伸手，直接扯住了林浮石脚上的青线。
只是一握，除了唐沅握住的那根青线，霎时间黑暗中的所有阵线节节破碎。
如断裂玉链。
万千飞青散开在黑暗中一瞬便消失不见。
白色的身影从半空中掉落了。
而唐沅无暇顾及。
她只顺着手中那根唯一没有断裂的青线抬头看去。
蜿蜒直上的青色阵线直至阵眼。
在唐沅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阵眼白茫暴涨。
这一道白光让唐沅头晕目眩，好一会儿后，就在她忍着体内暴动的真气勉强醒神之时，听到了一道声音——
“这位小友可是吾谒山弟子？”
这次的声音不再是虚无缥缈，而是切实响起在唐沅身前。
她睁眼抬头看去，只见有五道没有形状的青影浮在她身前，周围是一片白茫。
这里……是哪里？
这些青影……是谁？
唐沅没有回答那道声音，眸间除了含着些许痛楚之外，只有警惕的不解。
那青影似是看得见唐沅的神情，见状，他动了动出声。
“此处是阵心影境，吾是谒天门一剑峰的……应该是上一任峰主，清玄。”
青影就这样解答了唐沅的疑惑。
虽是不知阵心影境是何物，也不认识清玄其人是谁，但唐沅闻言，旋即抽出几分思绪拘礼应对：
“晚辈唐沅拜见清玄真人。”
这句算作是应了谒天弟子身份。
继而又疑惑：“请问真人何故在此，此处……不是谒天门的护山阵法吗？”
既然此人说是上一任一剑峰峰主，听起来应该算唐沅师祖辈的仙者，唐沅便对其十分恭敬。
正好她问问这是什么个情况。
怎的好端端的，师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此人也被护山阵法所囚？
也不对，此人既是一峰之主，此阵应困不住他。
那何故在此？
对唐沅的态度似是很是满意，眼前的青影动了动，凑近几分。
苍洪的声音耐心解答。
“小友可是刚入门的谒天弟子？此处自不是护山阵法，而是吾等坐化之后余魂所凝的劫阵，吾等在此，自是因为只有余魂。”
吾等？余魂？
唐沅抬眸一扫，了然原来清玄身后那四道青影也是独立的人。
只是……
他们怎么会坐化于此？
修仙者寿与天齐，他们这……
还未等唐沅在混沌中思索明白，那清玄真人答完，反问唐沅。
“话说，此阵千年未被谒天弟子误入，今日小友怎的寻到了此处？”
清玄等人余魂在此阵中已修养千年，一朝阵动才惊醒了他们。
清玄本以为是谒天门又遭遇大难，未曾想竟是发现一谒天弟子在此间运气。
这才将其拉入阵心影境。
“晚辈唐突，绕山锻体修行间误入此间，无意冒犯诸位真人安宁，还请恕罪。”
无暇再去想这五位仙者为何坐化，唐沅当即循规认错。
只当是自己无意扰了师祖们余魂安宁。
她此举只求轻罚。
但清玄似是并未恼。
青影只再动了动：“既是如此，那便无妨，千年余魂沉眠，吾等即将随岁月消散，你来了，便是有缘。”
“吾瞧你根骨极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小友可否告知吾，你如今师尊是谁？”
唐沅如实回答：“清心修行未过，晚辈暂无师尊。”
“哦？”清玄真人微愣，旋即想起了他忘却已久的入门修行。
是了，初入门的弟子前二十日是没有拜师的。
“那你可想好拜入何许真人座下？”
不明白这真人余魂同她聊这些有的没的作甚，唐沅据实回答。
“回清玄真人，晚辈想拜入掌门座下。”
青影微动：“当今谒天门掌门是何许人也？”
说真的，要是这清玄真人问别的峰主是谁，唐沅还答不上来。
但问掌门是谁，唐沅这可记得一清二楚。
唐沅拱手：“是还钦真人。”
“还真是这竖子做了掌门。”
“逆贼岂不是要灭了我谒天门？”
“呔！那日就该灭了此人……”
先前一直是一道青影出声，在唐沅话音落下后，其余四道青影就像活了过来般，纷纷出声。
似是对谒天门如今掌门很是不满。
眉心微蹙，静静听着，唐沅什么也没说。
她此时已入练气，能够感觉到眼前的青影余魂虽是虚幻，但都是由最纯质真气所化。
不是她此刻境界可比拟的。
且，和方才入她体内的真气同宗同源。
眼前五道青影叽叽喳喳，直到那清玄真人出声打断。
“行了，现在吾等只剩残魂，多说也无益。”
那四道青影似乎极听清玄真人的话，闻言便寂了声。
随后清玄真人沉寂良久，才再度向唐沅开口。
“这位小友，你可知当今谒天门景况如何？”
还钦真人这四个字似乎勾起了五道青影不太好的记忆，这让唐沅有点费解。
但唐沅还是据实回答。
“正道之首，天下修士向往之地。”
那青影闻言，微微默了默。
“既是如此，挺好。”
“没想到这竖子欺师灭祖夺了我们的修为，竟未误入歧途，倒是将谒天门发扬光大。”
“哼！逆贼之徒。”
几道青影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唐沅闻言，好半晌才从抵抗真气冲撞筋脉的神绪中想起一个与之有关的传闻。
这……
这几人的发言，听着怎么像是她在山下游道口中听到的那个掌门传闻？
只是内容有些出入。
千年前谒天掌门的修为竟不是‘受传于’自东海归来真气衰竭还未恢复的长老们，而是欺师灭祖强行夺去了几人体内的修为？
正在思索间，唐沅又感觉体内真气逆流，让她无暇再顾忌其他。
她连忙敛眸，专注强行炼化。
“小友，你现下修为不足，强行炼化分神期修士真气，会爆体而亡的，停下吧。”
阵法中进入唐沅体内的真气不是无端出现的，正是来自于这五道残魂。
而他们五人，皆是分神期修士。
听这清玄真人的话音似是有解决之法，唐沅当即停了运气，拱手垂头：“请真人赐教。”
她额角已冒出细密冷汗。
强忍着痛，唐沅并不想死。
她的仇还没报。
“罢了罢了，吾等在此世时日无多，本是想等一高阶修士入境受传，既遇你这新弟子，恐是天命。”
“如此，吾等便将这最后元魂修为传授于你，还望你修成大道得以炼化此气后，振我谒天，诛尽世间邪魔宵小之徒。”
说罢，清玄真人再次向唐沅贴近几分。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身后几道青影又摇动起来。
“清玄师兄，为何不直接让此女成道后斩了那还钦小人？”
“还钦心魔己生，恐成大患！”
“……”
“好了！”
转身打断那几道青影忿忿，清玄似以是微叹一声。
“还钦修道千年，此女不过初入仙途，如此岂不是以卵击石？”
“且还钦既为谒天尽心无愧，吾等不可为私欲毁了谒天如今壮势，往后还钦若心魔难抑为祸苍生，再让此女清理门户即可。”
眼前的几道青影自顾自的商量安排着唐沅与掌门之间的事。
一旁听着的唐沅：……
不是，这几个真人怎么就那么确定她会为他们与掌门作对？
他们看起来也知道她和谒天掌门之间差距颇大……
有没有人来问过她的意见啊？
很显然，几道青影似乎并不打算询问唐沅的意愿。
清玄真人在安抚好其余四道青影后，转过身来，继续对唐沅道：
“小友，吾观你仙途无量，今日受吾等余魂修为传授，它日还望在谒天内祸之时，拨乱反正。”
“若还钦仍为正道，今日事你便全做不知，若一日还钦心魔乱世，还望小友与吾谒天弟子，清师门卫苍生。”
这句话说完，还未等唐沅同意，那五道青影瞬息消散，化为青光入她体内。
同时识海内响起清玄最后一句话。
“小友，此等真气你筑基之后才可慢慢炼化，吾己将暂时封存真气之法授你神识，出境后勿要停顿，立即遵循此法封存真气，否则你会爆体而亡。”
尾音散去，眼前白茫也骤然消失。
她，回到了山洞内。
*
本是欲要窒息的林浮石在最后一刻被救了下来。
骤然落地失去束缚摔在地上，猛然汲取到大片的空气，林浮石连忙捂着最痛的脖子大口喘息起来。
他跪坐在地上，眼角沁出泪花。
好一会缓过来，泛红的眼眶抬起，林浮石这才去看唐沅。
“唐沅……”
想要道谢的话音还未出来，林浮石瞪大了眼。
只见站在眼前的唐沅紧闭双眸，那向来冷冽的面上出现了丝丝裂缝，带着痛楚。
她好像在承受着什么不能言语之痛。
而他们的周围，已经回到了那个山洞内。
外面的月华温凉似水，可林浮石却无暇庆幸。
他随即便看见了唐沅身上几寸一道青光冲天，破开山洞直至云霄。
碎石滚落，却是向外围炸去。
还好他们就在洞口处，不然这里指定要塌方了。
很快，林浮石见唐沅睁开了眼。
面容有几分冷白，但好在没了痛楚。
“唐沅，你方才怎么了？对了，阵法破了，是你做的对吗？你方才好生厉……”
林浮石叽叽喳喳的。
说真的，他真的很感动。
刚才差点就死了。
没想到唐沅竟然会在那种危险之下，一步步走来解救他。
他从来没遭遇过如此大的危机，一时间被人如此相待，他感动非常。
唐沅……果然是个大好人！
看起来冷冷的不爱搭理人。
但真的很好很好！
舍命相救，他何德何能？
生死之交在这件事上结成，林浮石想，他们现在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
真好！
摇了摇头，唐沅一言未发，对阵法的破除毫不惊诧，只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当即便盘腿席地开始打坐。
体内的真气还在乱窜，唐沅实在无暇分神。
心法催使真气周转，唐沅默念起清玄真人给她的法决，将体内纯质真气向丹田逼去。
循着清影给的法子慢慢运气将那些真气引至丹田灵脉封存，等唐沅再想睁眼，便觉浑身乏力。
再没了意识。
*
唐沅缓缓睁开眼，柔和的光线映入眼帘，让她看清了熟悉的周围。
她，不是在山中吗？
她什么时候回到清心修行之地的住所了？
喉间的干涩随着她醒来而浮现，疑惑的事太多不再去细想。
刚起身想要先喝口水先缓解一二，唐沅便觉四肢百骸如撕裂般巨痛。
“嘶——”
倒抽一口凉气，唐沅疼得脸色发白，当即脱力又倒回床上。
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还是运气晚了，虽未爆体而亡但筋脉尽损？
躺在床上如同废人，周围也无一人能为她解释因果，唐沅一阵不甘。
不，她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入了谒天内门能有机会手刃仇敌。
她不能就此成为废人。
心中慌乱一阵，唐沅很快冷静下来。
她此时虽是不能动弹，但还可以试试运法凝气。
看看是否真的成了废人。
没有多想，唐沅当即闭眼默念心法。
清凉的清气从四周透入她的筋脉，舒缓了一瞬她剧痛的四肢。
还好，她的灵脉无事。
就着探查之势运气一周天，唐沅发现自己体内真气居然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
睁开眼，唐沅紧绷的心松了松。
旋即她感觉舒缓了些许的四肢也能勉强动弹。
唐沅这才坐了起来下床为自己倒了盏茶。
身着中衣的她此刻有些狼狈，但唐沅无暇顾及。
就在她将一盏茶一饮而尽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是沈妙容走了进来。
抬眼望向来人，唐沅还未张口，便见沈妙容连忙上前扶住她。
“哎呀，唐沅师妹你怎么起来了，快快回床上躺下！”
被沈妙容强制地按到了床上，唐沅看着给自己掖着被角的沈妙容，抿了抿唇。
“沈师姐，我无事。”
就着动作在唐沅床边坐下，沈妙容嗔了唐沅一眼。
“你都昏了四日了，还说无事？”
闻言，唐沅一僵：“四日？”
她竟昏迷了这么久。
看着唐沅呆愣的模样，沈妙容将这几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四日前在唐沅昏倒之后，七微真人就带着沈妙容几人赶到了那处山洞，将唐沅和林浮石带了回来。
敛了敛眸，唐沅略有不解：“我与林同门都丢失了通灵镜，真人和师姐师兄们是如何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的？”
说到这个，沈妙容一拍大腿：“嗨呀，这还多亏了你，一下子破练气三层弄出了好大阵仗，一道青光指天，全宗门的人都看到了，现在你是真真出名了，全宗门都知道这届出了个十四日入练气三层的天才！我果然没看错你！”
“师姐谬赞，我愧不敢当。”唐沅垂眸，闻言并未露出半分喜悦。
她知道，这天才之名并非是她修炼而来，而是那阵法之中的机缘给她的。
她自是不敢坦然受下。
沈妙容见状只当是唐沅谦虚，心中赞叹。
这小师妹果真沉稳。
堪成大器。
不似那林师弟。
那日一见他们来了便哭唧唧的，慌乱不已。
她初去，差点还以为唐沅死了。
听林浮石断续说完，才知唐沅破阵后就开始打坐。
瞧起来是入练气期了。
可寻常弟子入练气期，是没有这么大阵仗的。
真真，厉害。
沈妙容面上真心为唐沅喜悦着，继续道：“不过许是你修炼太快，七微真人说你筋脉似是有损，接下来几日的锻体修行便不用去了，等着三日后的选修法门便可，喏，真人还让我给你带了枚回春丹来，吃了养养身子。”
从沈妙容手中接过丹药服下，唐沅果然当即觉着四肢更舒缓了。
旋即唐沅向沈妙容揖礼：“请沈师姐代我向七微真人道谢。”
沈妙容挥挥手：“这话我就不帮你传了，七微真人说你醒后他要来见你一见，我现在便去同真人禀报，你稍后同真人亲自道谢吧。”
说着，沈妙容起身。
“沈师姐，等等。”
唐沅叫住了沈妙容。
沈妙容回眸：“怎么了师妹？”
“师姐你可知……”
想着阵法幻境中那几道青影的话，唐沅想问有关掌门还钦真人是否有难以压制的心魔一事。
话说出一半，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掌门真人……此人德高望重高悬其上，这不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可以去挑战质疑的。
唐沅想了想，最终还是转了口。
“你可知什么是阵心影境？”
唐沅按照那清玄真人所言，并未说出还遇见了几个师祖。
沈妙容闻言，面容正色几分。
“阵心影境乃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在耗尽真气即将垂体而亡之时，为保存最后一丝遗志与修为用神魂所构建的阵法幻境，结此阵法者不入轮回，寻常修士意外仙逝前不会如此，一般是尚有遗恨的修士为了寻后来者为他报仇才能结成的阵法，后来入阵之人在吸收了阵中修为之后必须要完成结阵修士的遗志，否则会有天雷降下，神魂俱灭。”
“唐沅师妹，你问这个作甚？”
沈妙容很是好奇，唐沅却骤然攥紧了被子。
原来那个阵法……是这样么？
难怪那几道青影问也不问她的意愿，就将残魂修为尽数传于她。
还……要她在往后，掌门若是被心魔所据之时清理山门。
她怎么能？
还好，那几道青影只是说如果。
谒天掌门德高望重，即便千年前因欺师灭祖做错了事，但这千年来他将谒天门重建得如此辉煌，瞧起来心魔奈何不了他什么。
她应该也无需太过担心这份被迫承受的‘遗志’。
心中所想的事自然不能说出，唐沅面上毫无异样回应沈妙容。
“无事，那……沈师姐，四日前你在我昏倒那处山洞，可发觉什么了？我那日入阵，感觉似乎不像是普通的护山阵法。”
唐沅虽不想说出自己进了谒天师祖们的阵心影境，还得知了谒天掌门的这番秘辛。
但她也不能装作此事并未发生一般，更惹人生疑。
于是她主动询问，看看七微真人与沈妙容他们是否对此阵知情，又是否想要从她身上得知那无谓谒天师祖们的遗志是什么。
“你先前从未入过护山阵法，险些丧命觉得此阵不普通很正常，不过那阵就是护山阵法，你不用生疑。”
与唐沅所担忧的不同，沈妙容闻言，只以为唐沅是吓着了，当即出言安抚。
四日前沈妙容他们来时，唐沅昏了，林浮石并未昏过去。
于是林浮石同七微真人据实禀报了他和唐沅所遇险境，并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入的就是护山阵法。
那时阵法已破，七微真人也没看出异样。
只当是唐沅在阵法中为脱险而强行入了练气。
见着居然无人发觉她那日入的阵法是阵心影境，唐沅暗暗松了口气。
说真的，掌门这番秘辛，唐沅觉得此事除了掌门自身与自己外，世间根本无人知晓，不然还钦真人也不会千年来都是正道之首，受正道众人景仰。
唐沅虽修道只为诛邪复仇，并不在意这门派内的弯弯绕绕。
但若是掌门知晓了千年前被他吸取修为的师祖们留了遗志……
唐沅想。
掌门真人若是知晓此事定不会愿意收她这么个可能知他阴私的弟子吧。
还好，无人知晓她入阵心影境。
旋即唐沅没搭话，静静看着沈妙容继续说。
只见沈妙容苦着脸。
“不过，唐沅师妹，你可知那日你和林师弟误入的护山阵法之地是何处？”
“那处山洞正是千年前云谒山被邪修攻破之时，还钦掌门隐身之地，也是师祖们传道还钦掌门后坐化之地，想来你就是误入了师祖们坐化前为避免凡体被邪修找到侵扰布下的护山阵法。”
说着，沈妙容看着唐沅痛心疾首。
“其实阵法没什么，最主要是，唐沅师妹你弄出那么大阵仗入练气三层破阵炸了山洞时，一同把师祖们的凡体都炸成灰了。”
“兹事体大，四日前七微真人已经上报了还钦掌门，五脉长老们也因此开了个会，应该是商量该如何惩罚你。”
这件事沈妙容本来已经忘了，但唐沅又提及那个山洞，沈妙容便想起来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该继续为唐沅庆贺天赋绝佳，还是为唐沅感到悲哀。
千年前东海一役，师祖们本就所剩无几，唯有传道于还钦掌门的五位师祖回山，坐化于云谒山一处洞天中。
虽说不知还钦掌门这千年来为何没将五位师祖的凡体移入祠堂，只立了牌位供奉。
但唐沅这番无意行径，无疑是不敬仙师的。
炸了？
闻言，唐沅一愣。
沈妙容叹息一声：“方才光顾着为你庆贺了，忘记告诉你这件事了，等会七微真人来定是要同你问罪的，不过你着实是个修炼奇才，稍后认个罪，应当……没有大碍的吧？”
沈妙容也有几分不确信。
唐沅：……
唐沅：“多谢沈师姐提醒，弟子着实犯下滔天罪行，无论何种惩罚都是应受的。”
唐沅的神情还是那么淡漠，也瞧不出来是不是真心认过。
见状，沈妙容咬了咬唇。
“哎呀，唐沅师妹，别忧心，我会向七微真人求情的。”
这件事确实大逆不道，沈妙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小师妹会受到何种惩罚。
她转身离去。
*
很快，房门再次被推开。
七微真人一袭道袍繁重，方踏入他便沉眸看着唐沅，声音威严。
“唐沅，四日前你胡乱闯入千年前五位长老们传道掌门的洞天，扰了师祖们的遗魂清静，还将师祖们凡体尽毁，你可知犯了门中大忌？”
唐沅闻言，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弟子知罪，弟子无意冒犯，”
唐沅虽是面容冷淡，但真心知过。
她垂着头看不清七微真人的神色，她只静静等待着属于她的惩罚。
但……
随即唐沅只听七微真人冷哼一声：“知罪便好，还好掌门慈悲，念及你初入门且是无心之失，此事便罢了。”
唐沅：？
略有错愕抬眼望向七微真人，唐沅只见他仍是一副威严相。
她……是听错了吗？
“虽是大惩不罚，但小戒当有，即日起，你每日抄录一份《轮回心经》，百日后去祠堂烧给五位师祖们。”
七微真人接下来的言论让唐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就这么被放过了？
其实在从沈妙容口中得知自己犯下滔天大错后，唐沅都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她被驱逐出内门做外门弟子。
这是她在《云谒山文鉴》中的《谒天门规》上看到的，属于无心犯下大过的内门弟子的惩罚。
可现在……
此时七微真人还在眼前，唐沅不敢怠慢，在明了自己真的被放过后，她旋即垂头拘礼：
“多谢掌门、七微真人宽厚。”
还钦掌门……似乎并不像那五道青影所说的十恶不赦。
反而宽宏大量。
那便好。
瞧起来掌门应该早已经控制好了他的心魔。
那她应该也无需在意清玄真人给她附加的誓结。
“行了，现在你初入道气息不稳，好生歇息着吧。”
话虽是严厉的，但七微真人眼中对唐沅却十分满意。
清心修行便入了炼气期三层。
修真奇才，壮哉谒天门。
也不怪还钦掌门在会上闻言赦免唐沅。
而那几个峰主见此天才入门也纷纷给他送了好几份礼要他劝唐沅拜入他们峰中……
七微轻哼。
这群师兄师姐们从前和他争做峰主的时候说什么道者无情，现在为了收天赋绝佳的弟子长峰中脸面就晓得追忆往日情分了。
反正他礼照单全收，但谁都不帮。
让这唐沅自己选吧。
*
这三日不用去清心修行，但唐沅并未就此放纵。
除了在房内打坐静心修习与抄录《轮回心经》之外，她闲暇放松便是仔细查看《云谒山文鉴》。
终是在清心修行第二十日晚，她将文鉴看完了。
体内气息已然稳固，筋脉尽数修复，丹田处的真气也被好好封存。
唐沅对第二日选修法门入掌门座下一事，势在必得。
只是第二日……
“唐沅，你不能拜入掌门座下。”
彼时作为二十一位弟子中修炼进度最快的唐沅第一个上前接受鉴心镜检验挑选法门。
方说出心仪的师尊，便被七微真人拒绝。
唐沅惊愕，难得失态。
“为什么？”
唐沅实在不解。
清心修行她远超同届弟子，是入练气期第一人，当是最为有资格入掌门座下的才对。
七微真人站在唐沅身前，将手中的鉴心镜递给唐沅。
他道：“道心不纯，心魔隐生，掌门座下当是至纯至正之人才可入，不过念你心魔不深，除了掌门座下与器修外，其余法门皆可选。”
自古以来炼器者，不可有心魔，否则器物会带有邪气。
所以唐沅不能修炼器。
至于不能入掌门座下……
七微真人对此也很惋惜。
可入凌天峰，条件是极其严苛的。
因为掌门弟子可多修兼习，所以除器修外其他法门不介意的一点点心魔，掌门弟子是不能有的。
而鉴心镜上，明明白白飘着一缕红丝。
那是唐沅的心魔。
唐沅默了。
她的心魔……
紧握掌心些许不甘，但唐沅最终敛眸。
“弟子知晓了。”
“那弟子想……拜入一剑峰座下。”
“可。”
七微真人招袖收回鉴心镜，随后在自己的通灵镜上将唐沅的名字划入一剑峰中。
在每位弟子选完法门之后，便可离开了。
只需回房等待准备下午上凌天峰拜师。
于是唐沅没做停留，转身离去。
她并不想知道是谁和她是同门，谁又入了掌门座下。
总归，不是她。
当然，唐沅也并未因此恼怒。
心魔是因她难以剜去的过去而隐生。
她没因此被剔除山门，已经是很好了。
至于选入一剑峰，她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记得，阵心影境中，那位传她修为的清玄真人，便是上一任一剑峰峰主。
她入剑修，往后得以炼化丹田处修为时，应当会更轻松些。
*
独自回房运气修行了一个大周天，待唐沅再睁眼的时候，隐隐能够听到隔壁房内传来的声响。
自她入练气期三层后，已是耳聪目明更甚从前。
听到声响，她了然此时应是法门分完，众弟子回房收拾东西准备上山了。
唐沅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所以她在感觉到动静后，拿出了上回沈妙容补发给她的宗门通灵镜。
晨时选法门前，七微真人就说了，选修完毕后法阵内会发布各法门的入门习册。
具体就是告知此新弟子入此法门后的日常修行该怎么做。
当然，看与不看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拜师后去到各自峰中，会有上一届的师兄师姐引领修行。
不过唐沅还是想看看。
对待修行，她不会有一点马虎。
随即唐沅打开通灵镜法阵，预备翻看剑修的入门习册。
却只见法阵中不少人都在发着一句同样的话。
——[谢谢大小姐请客！]
唐沅：？
还没等唐沅搞明白情况，不断的刷屏让她也不能上划，随后只见一串消息发出来。
[低调做丹修：好了好了，就是庆祝各位选到心仪的法门请大家吃个饭而已，大家不要再喊我大小姐了，虽然因为我娘是百草峰峰主，所以师兄师姐们每次看到我都要喊我大小姐，从小喊到大，但我真的不喜欢听别人用这个喊我。]
[低调做丹修：特别是现在我们都是同门新弟子，我觉得人和人之间都是平等的，讲这个总让我觉得有点别扭，大家记住不要喊我大小姐了啊！]
唐沅：……
话说峰主的女儿居然也要等百年一选再入门，倒也真真是严苛。
只是……
说实话，这个人不提，唐沅还真不知道这人是百草峰峰主的女儿。
而且，都是峰主女儿了，也不知道法阵是用于发布通知的吗？
他们这样肆意妄为说着闲话，不明白会打扰到一些想看通知的人吗？
唐沅真的很烦这些无用言论。
但唐沅并不是一个喜欢直言伤人心的人。
于是这回唐沅学聪明了。
[平平无奇唐某：上面这位说的对，都是同门不应该如此谄媚。但我个人认为这个木剑应该选用海边的鹅卵石制作，因为这个葵花宝典很容易直接影响到老鼠胃口的好坏，而且你爬树的时候，一瞬间它就会引起天雷的劈降，俗称长生丹，这个东西会严重的影响宗门恋情的发展，甚至对整片萝卜地生长以及大雁南飞都会造成一定的饥饿感。]
一顿牛头不对马嘴的输出让整个法阵噤了声。
唐沅满意了。
这下应该是个人都看出了她的无语。
她开始往上翻《剑修入门习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