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筝越发觉得周延之不好对付,无论怎么被她甩冷脸,人家周大少爷就跟没事人似的,该跟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说对扶稷山庄那些年仍然有心结,但江夜筝也不过是个性情中人,怨气发出来也就发出来了,但一拳打在棉花上以后,她也没什么后招。

    怨虽怨,江夜筝心中十分清楚,一切事情的源头还是要找子留。

    周延之想做什么就做去吧,她还有要事在身,也不想管他。一面这样想着,江夜筝不再烦恼,继续收拾行装,她要预备尽早出发前往五毒总坛。交换人质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四五天,白石寨众人悬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心终于可以暂且放下些许,许多人也能够与亲人团聚。前几天却忙坏了江夜筝,因为只有她直到该如何解开获救众人身上中的蛊。还好有金苓这个可靠人帮忙,而周延之、安隐这师兄弟二人也算讲义气,虽然江夜筝没有将解开蛊毒的原理告知他们,他俩仍是忙前忙后的帮着看护病人。

    花了好些日子,才将所有人的蛊解开。只可惜,第一波救回来的人当中,有些年老的、体弱的没能熬到江夜筝发现解开蛊毒的方法,便在子留创造的幻境中离去了。但好在大部分人得以保全,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周边寨子的居民,对白石寨以及江夜筝一行人可以说是千恩万谢。

    随后,点苍派的人也带着帮手赶到了白石寨帮忙,精疲力尽的江夜筝也暂且放下心来,好好睡了一整日。今天早上恢复了精力,便盘算着要离开。

    正忙着收拾,面色苍白消瘦的滕衣被金苓带了进来。看到百夷少女那副失落的神情,江夜筝在心中叹了口气,放下衣服。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来问关于乌朗和“花妖”的事了。

    滕衣心不在焉地坐下,走了一会神,才打起精神对江夜筝笑道:“江女侠,你是我们寨子的恩人,何不多留些日子,也好让我们尽自己的一点心意?”

    “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此行有自己的打算,不想耽搁下去。”江夜筝话题一转,直接问道,“你与乌朗现在如何?”

    一听这话,滕衣再也忍不住,眼中落下泪来:“这几日我夜夜睡不着,一直想这件事。他、他醒来那天晚上喊的名字究竟是谁?我这几日隐约听他们说,当时被关在牢里的女人就叫花腰。”

    那天夜里,在众人闯进房内之前,乌朗似是将要苏醒,双手乱挥,口中发出痛苦的□□。看他痛苦的模样,滕衣十分心疼,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不停地柔声呼唤他。

    “乌朗哥,乌朗哥,我是滕衣啊。你睡着了这些日子,你家里人都担心的不得了,我也、我也是.....”

    乌朗似乎没听到滕衣的话,仍然在那个困住他的梦中挣扎。

    江夜筝突然提醒滕衣:“小心!”

    话音未落,乌朗便吐出一口污血,翻身落到了地上。江夜筝见他太阳穴处暴露出一个极小的黑点,连忙上前细看,果然是个小针眼。

    有过一次经验,江夜筝这次没有动刀,而是取出一条长长的细丝。她另一只手放在乌朗太阳穴上微微发力,便看到染着血的针头探了出来。江夜筝立即将细丝牢牢缠在针上,然后缓缓牵动,几个呼吸之间,便将针彻底提了出来。

    江夜筝光专注于手上的活,却没注意到就在那一瞬间,乌朗睁开了眼睛。

    滕衣大喜过望:“乌朗哥,你醒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乌朗愣了片刻,忽然坐起来喊道:“花腰姑娘去哪儿了?她在哪儿?”

    他虽尽力放大声音,奈何这些日子一直被人操纵,早就精疲力尽,因此他自以为自己在放声大喊,实际上在周围人听来比一般人说话的声音还要低一些。

    滕衣愣了一下:“乌朗哥,你在说什么啊?”

    乌朗猛地转身,激动地对滕衣道:“花腰姑娘呢?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滕衣怔怔地看着乌朗,脸上惊喜的表情慢慢淡去。

    江夜筝终是不忍,开口打破僵局:“先把寨子里的人叫过来吧,看他现在的样子还不清醒,别管他说些什么了。”

    后来,便是连续好几日的混乱,滕衣忙着照顾病人、替父亲打理寨中大事小情,也忙的不可开交,也未在提起那天夜里的事,江夜筝还以为她可能也没听明白那天夜里乌朗究竟说了些什么。

    可惜,从今天滕衣的表现来看,她显然听懂了,甚至猜到了一部分。

    滕衣哭了一阵,擦着眼睛抬头问道:“我想来想去,了解那个花腰的可能也只有女侠你跟周大侠了。这几日我一直忍耐着,还是没忍住。现下除了问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江夜筝在滕衣对面坐下,柔声问她:“乌朗前两天不是醒了吗?他没跟你说些什么?”

    滕衣摇头:“醒了之后,他们乌家来了许多人看他,他没那么多功夫。偶尔我们两个在一处,我只要往那个姑娘身上一引,他就马上说些无关的,总之不肯再提她了。”

    江夜筝更替滕衣难受了。她一个年轻姑娘,一心一意地对自己未婚夫,这些日子担惊受怕没睡过一个好觉,只盼着她的乌朗哥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谁知不过半年时间,乌朗居然就琵琶别抱,喜欢上了一个不知来头的异乡女子。这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女人还差点害了寨中许多乡亲的性命,甚至包括他自己。可即便如此,乌朗无论昏迷还是醒来,嘴里都只念着花腰这一个名字。

    江夜筝轻拍滕衣后背:“你今日来,是不是想问我,当时审问那个花腰时,有没有问出跟乌朗有关的?”

    滕衣哽咽着点头。

    “大小姐!”金苓的声音从外间门口传来,“乌朗少爷有事想见你一面呢。”

    滕衣登时有些慌乱,江夜筝示意她躲在离间不要出声,然后独自一人走出来,顺道不忘关上里间的房门。

    一出来,就看到金苓把乌朗堵在门口。一见她出来,金苓便转身冲她挤眉弄眼,口里道:“大小姐,乌朗少爷真是讲礼数啊,这病刚好,就上门道谢了。”

    她就知道,刚才金苓的大嗓门是故意提醒她和滕衣。

    江夜筝带着笑意瞪了金苓一眼:“那你还不吧乌朗少爷请进来?”

    金苓赶紧将乌朗引进厅里做坐,她自己则状似无谓地走到里间门口站定,一副在旁等着伺候的样子。

    乌朗身材高大,从方才进来到坐下都有些局促:“女侠见笑了,这次出门急了些,也没带什么东西。”

    江夜筝笑了笑:“我跟滕衣处的不错,你只要能康复,她就高兴,她高兴了,我自然也就高兴。”

    乌朗低头笑了笑,看了一眼金苓,才对江夜筝道:“有些要事想要跟女侠打听一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站在乌朗身后的金苓翻了个大白眼,江夜筝假装没看到,她简单地对乌朗说:“我审问花腰的时候金苓姑娘也在,她什么都知道,不必避讳。”

    或许是因为滕衣的事情先入为主,与乌朗不过说了寥寥几句,江夜筝已经对他有些失去耐心了。

    一听到花腰的名字,乌朗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女侠,你见到她了?她现在在哪儿?她还好吗?”

    江夜筝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紧闭的房门,然后才耐下性子接着说道:“滕庄主是个厚道人,没有为难她。审问时她精神好得很,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我。”

    乌朗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激动,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她...已经离开这里了?”

    江夜筝明知故问:“她骗走了寨中许多人,还给他们下了蛊,险些要了他们的命。别说其他人,连你都差点死在她手上。这种人去哪儿、是生是死有什么好在意的?”

    乌朗失落地低下头,有些无力地辩解道:“话虽如此,但蛊却不是她下的。”

    “是,蛊不是她下的,可这些日子白石寨糟的殃哪一个不是她主导的?”江夜筝已经觉得很是不快。

    乌朗咬咬牙:“是,我知道,她没给白石寨里的人带来一点儿好。可......”

    “可你就是挂着她。”江夜筝已经不想跟他打太极了。

    乌朗瞪大眼睛看着江夜筝,张口结舌。

    “不信?审她的时候该问的能问的我都问出来了。”

    乌朗身子前倾:“她是怎么说我的?”

    江夜筝越发觉得不耐烦:“她说是你自愿跟着她走的,她可没骗你,也没给你下蛊。”

    乌朗继续追问:“还有呢?”

    江夜筝往椅子上一靠:“然后她就再没提过你。”

    乌朗肩膀松了下来,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江夜筝讽刺他:“看来那个花腰是真有妖法,把你给魇住了。”

    乌朗轻声道:“她的腰是腰肢的腰,不是妖精的妖。我第一次问她的时候,也以为是妖精的妖,还被她笑话了一通.....”

    说着,乌朗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容,竟然是沉浸在他与花腰相处的甜蜜回忆中了。

    江夜筝气不打一处来:“从我来白石寨,滕衣因为担心你没睡过一个好觉,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把一切打点完备,连你祖母她都照应得到。你回来之后,她为了照顾你瘦了一圈,可你你张嘴闭嘴全都是花腰?你还把滕衣放在心上吗?”

    “当然!”乌朗连忙解释,“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怎么会忘?”

    “从小一起长大......”金苓快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乌朗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解释:“滕寨主高看我们乌家一眼愿意把滕衣嫁我,我心里感恩不尽。滕衣与我一同长大,我自然知道她是一个好姑娘,这些日子听别人说她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待见不到你的花腰姑娘,你就想起我的好了!”伴随着这句话,里间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滕衣冲了出来。

    连带江夜筝在内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滕衣快步走向乌朗。她个子娇小,此刻只能仰头看着对方,眼神全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你喜欢她!”

    “妹子,你听我说——”乌朗试图解释。

    滕衣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气疯了,自腰间抽出一条鞭子,狠狠抽向乌朗,口中哭喊着:“我一片真心对你,你却负了我,负了我!”

    乌朗心里有愧,只是一味用胳膊抵挡。可滕衣已经伤心到了极致,只是毫无章法的抽打乌朗。

    江夜筝看着在空中挥动的鞭子,一股憋闷感同上心头,她猛地坐下,将头转开,试着平复呼吸。

    金苓看出她家大小姐不舒服,立刻站出来挡在滕衣和乌朗中间,制止了二人。

    “二位看在我家小姐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好歹别再她房里打成这副样子。”金苓皮笑肉不笑。

    滕衣的鞭子自手中脱落,她早已哭得哽咽难言,乌朗垂头不语。

    金苓悄悄将便自捡起来,团成一团,转头问江夜筝好些没有。

    江夜筝向她点点头,走到滕衣身边,用手帕擦拭她的眼泪。这样一个开朗要强的姑娘,此刻哭得双目肿如桃儿,谁看了不心疼?偏就她最在意的人无动于衷,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滕衣好不容易缓过来,擦掉脸上的泪水,昂起头一字一句地对乌朗说:“好,好!这些年算我瞎了眼!”

    说完,她低声向江夜筝道了谢,拿起鞭子扭头便走。

    看了一眼仍在原地犹豫要不要追出去的乌朗,江夜筝觉得分外疲惫,直接转身回了里间,让金苓打发他走。

    这些插曲并未耽误江夜筝动身的准备,她婉拒了滕颂的百般挽留,定下了离开离开白石寨的日期。

    在离开的前一天,江夜筝与金苓一同做最后的准备,却等来了乌老夫人的邀请。

    江夜筝对这个有勇有谋的老妇人颇有好感,便与金苓一同赴约。

    同为寨中大家族,乌家寨比起滕家宅显得更为幽静,庭院路边皆是花树,芳草仙藤盘踞在游廊立柱之上,更像个隐居之所。

    乌老夫人热情的招待二人用晚膳,饭后她说有些礼物相送,让家中侍女把金苓带去那礼物,自己则与江夜筝一同在后院散步。

    此时太阳刚刚落下,夜幕降临,山林中容易起雾,乳白色的雾如纱帐般垂落在庭院中,笼罩着一老一少,再加上周围茂密的绿植、盛开的各色茶花,倒真如与世隔绝的桃源。

    乌老夫人爽快地拒绝了江夜筝的搀扶:“就是这身子骨不中用了,才越发该锻炼锻炼呢!”

    江夜筝也不啰嗦,沉默地跟着她漫步。这老太太精明这呢,她邀江夜筝必是有什么要事。

    果然,乌老夫人先开了口:“昨天我去滕家看滕衣了,小姑娘真不容易啊。”

    “您知道他们二人的事了?”

    乌老夫人笑笑:“闹成那样子,怎能不知道?就算他们不闹,乌朗那死小子尾巴朝哪边一竖,我这祖母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这话说得粗俗却有趣,江夜筝扑哧一笑。

    乌老夫人接着道:“这混蛋被我赶走了,三年内不许回寨子。我对他说,你不是喜欢那个女蛮子吗?那你就去找她,我绝不拦着你,我让你尽情去找,找个够。若重新落到那女的手里,让她折磨死,那才好呢。”

    江夜筝知道乌朗是他们乌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虽说乌老夫人做事雷厉风行,她也没预料到这老人居然如此有魄力,把刚死里逃生得孙儿又赶走了。

    但想想滕衣错付得这些年,流的这些泪,心里流的那些血,三年似乎也不多了。

    “滕衣姑娘太可惜了。”江夜筝道。

    “可惜啊,寨子里这么多小女娃,我最中意她,结果还是没有做我孙媳妇的缘分”

    “您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成不了?”江夜筝问道。

    “哼,乌朗不配。”乌老夫人冷笑一声,“而且我也探过滕衣的口风了,就算他们尽弃前嫌成亲,这事还是她心里一根去不掉的刺。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好姻缘,是孽缘。我岁数也大了,何苦造孽呢?”

    这话触动了江夜筝的心肠,她也跟着思索起来。

    那边乌老夫人自然不知道江夜筝所思,继续道:“既然如此,我索性认了滕衣做干孙女,以后凡是我的东西,她跟乌朗对半分。”

    江夜筝有些惊讶地看着乌老夫人,老太太的五官在夜雾中柔和了许多:“本来就是我给他娶亲攒的媳妇本,他没本事、不中用,把媳妇弄丢了,自然也没有娶媳妇的钱。”

    说完这话,看到江夜筝低头笑,乌老夫人咧咧嘴:“怎么,笑我这个老婆子七八十了土埋半截身子还要给不肖子孙收拾烂摊子?”

    江夜筝摇头:“我想到了一个人,她若认识你,你们二人一定会十分投契。”

    她终于想起来乌老夫人使她想起谁了——她的师父陈丹。

    除了师父,若是她娘见到乌老夫人只怕也会颇为欣赏。

    每次正是因为这些女子,江夜筝才会觉得这人世间是有几分可爱的。

    “是么,那我可得使劲活了,争取等到你将我引荐给那人之时...你倒提醒我了,差点忘了正事。”乌老夫人仿佛想起了什么。

    “何事?”

    乌老夫人严肃了起来:“你记不记得他们攻打白石寨那夜,有人夜闯乌家,弄得我也半路叫回去?”

    江夜筝点点头,当时见乌老夫人语焉不详的,还怀疑过她是否有所隐瞒。

    “当时我回去,是怕他们趁乱来抢一件东西。那物件在我手里已经有许多年,万幸没有被抢走,否则今日就不好办了。”

    说着,她令江夜筝至偏僻角落处,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子,用枯瘦的手指反复拨动上面的暗锁。盒盖弹开,乌老夫人从中取出一牌子,夜色中看不出材质。

    她将令牌递过来,江夜筝接着幽微的月光细看,只见牌子上刻着两个小篆:无虚。

    “您给我这个是要做什么?”江夜筝问道。

    乌老夫人看着她:“你认识一个叫米辛玖的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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