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游玩归来,清浅几人便收心学业,考研的考研,过证的过证,实习的实习,忙碌而充实,就连苏荷也在江映雪的帮衬之下顺利通过雅思,开始准备出国事宜。

    生活平乏寡淡,却有着纯棉粗布般的安适踏实,让清浅他们活得从容宁静。

    这日,澄潭与水清浅上完晚自习,两人一起往宿舍走,刚出信息楼,沈澄潭的电话就响了,低头看竟是外公打来的。

    今年暑假,澄潭虽去了趟新疆,又与水清浅参加考研专业课的培训,但还是抽了一周时间到上海陪外公外婆,而回北京不过个把月,外公就想念自己了,想象这大概就是隔辈亲吧!

    接起电话,澄潭心里住着的小男孩跳将出来,少了往日的高冷稳重,多了调皮与顽劣,他抢先笑道:“您不会又和外婆吵架了吧,您都多大了,外婆让了您一辈子,您就让让她呗!”

    老顽童的外公和外婆动不动爱和澄潭告对方的状,所为不过是争唯一外孙的宠,而澄潭对此常常是各打五十大板以示公平,所以未及外公说话,就先下手为强地批评了他老人家。

    “潭儿,”外公未理澄潭的话,他今日之语气有别往日,沉郁凝重。顿了顿,外公难掩难过地说道:“你明天给老师请上两天假,下午就坐飞机赶回江城,你爸爸病了,剩下的事情等你回来外公再详述。”

    “好。”澄潭没有再过问,他听话地挂断了电话,今晚回宿舍后就给老师打电话请假。

    以沈澄潭对乐天派外公和逆天派父亲的了解,父亲很可能得了重病,否则刚强的父亲是不会让外公代理其事,而穆然清恬的外公若非如此是断然不染尘世的。

    外公与父亲的反常之举必事出有因,而疏通高素的沈澄潭已猜到八九分,内心的难受如油煎火炙。

    见沈澄潭剑眉紧锁,表情怅然若失,在几秒中的沉痛过后,他努力地展现出云淡风轻,但若有若无的哀思像雾霭不肯散去。

    “出什么事了?”清浅了解温润的澄潭总是不喜欢给别人增添烦恼,可越是这样清浅就越是心疼他。

    “我爸爸病了,我得回去一趟,你不必挂心。”沈澄潭低头望着清浅,秋月下辛夷树旁她似玉兰静待,用美好幽远带给他抚慰,让焦灼的他慢慢沉淀下来,有力量应对生活的无常。

    “那就早去,好好在家照顾伯伯,如果需要我尽管开口。”水清浅上前拥抱住澄潭,她有的都可以给他,在他困难的任何时候。

    “天凉了,你要注意保暖。”沈澄潭抱住清浅,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嗯,知道啦,虽是回家但是添衣吃饭都要有规律,也记得保养。”水清浅仰头用心嘱咐道。

    沈澄潭点点头,手抚了抚清浅如瀑布样乌黑的头发,弯腰吻了吻她。

    清浅大方的回应沈澄潭的温柔深情,许久沈澄潭才轻轻放开了她,两人继续往宿舍走去。

    “不用送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定好机票给我说下,我早起送你。”到了男生宿舍,水清浅对沈澄潭说道。

    “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送你。”沈澄潭依旧坚持把水清浅送回再折返,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从没在一起时就如此,所以水清浅就不再劝,任由沈澄潭去了。

    送了水清浅回宿舍,沈澄潭黯然神伤地走回了宿舍,他想不明白父亲怎么忽然就得了重病。

    生活总是起起落落,安然转角横遇灾祸,而苦难尽处常孕育希望,沈澄潭还是打起精神来应对一切。

    回到宿舍,沈澄潭拿出电脑,在航空网站上订了明天六点回江城的机票,所以他早上四点就要从学校出发。

    想到清浅说要去送他,不愿意她起早舟车劳顿,便去电话拒绝了她的好意,清浅不同意,澄潭解释是担心她一个回学校不安全,清浅听此只要作罢。

    沈澄潭迅速将东西收拾好,因是回家暂住,多带或少带都不紧要,所以只是检查了一下证件是否齐全就早早睡觉了。

    清浅却睡不着,虽说沈伯伯对她有意见,但是他毕竟是澄潭的父亲,现听他得了重病,心里不是滋味。

    同样难受的还有苏荷,她从母亲嘴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开始抹眼泪,直到清浅进了宿舍,她才抱着清浅痛痛快快地哭开来。

    “都说了是早期,发现得及时是可以治好的。”清浅劝苏荷,也在劝自己,虽然嘴里这样说,但还是悬着一颗心。

    毕竟早期癌症稍有不周便会恶化,而治疗费用也不菲,好在沈家家底子厚,这倒不算什么。

    苏荷听了清浅的劝方好了些,尚青云将外卖帮她拿到外面微波炉里热热,苏荷才勉强吃了饭,而苏荷没有急着赶回去,让清浅稍微放松了下。

    一晚上陪着苏荷,直到小姑娘睡下,清浅才上床躺着休息,虽然她不信命,但此时也为沈伯伯祈祷,希望他可以转危为安。

    第二日四点,沈澄潭就爬起来刷牙洗脸,收拾妥当后去往机场,路上受到了水清浅的短信:“切记,急事缓办,注意添衣加物,若有需要,及时联系。”

    澄潭看了很感动,他的她总是这样记挂她,而他又何尝满心里不是她?只是他不懂为什么父亲就不肯接受她,而今如山伟岸的父亲倒下了,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是的,母亲虽然年仅半百,可素来操心有限,而外公外婆年纪渐长,已经拿不住事情了,所以他必须得将家里的大事小情挑起来。

    从学校到机场因为时间早不堵车,四十分钟轻轻松松就到了,等待半小时后顺利登上飞机,再过一个小时飞抵江城,沈澄潭先打车回家将行李放下,饭没吃脸没洗地赶往了第一人民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沈傲松收了一圈,明显地看出他在生病,很是虚弱,见到澄潭回来,挤出一丝苦笑道:“你外公非让你回来,耽误你学习了吧?”

    “没有,老爸你安心修养,家里、医院、公司的事情您尽管吩咐。”沈澄潭不像在学校时的慌乱紧张,他站在一群人里从容而干练,颇有长子风范。

    当他说到公司的时候,明显地看到父亲的脸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盏耗尽油的灯,让沈澄潭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想要问但是看着父亲憔悴的样子暂时搁置,将母亲、外婆、外公开车送至回家,他重新回到了医院,推开病房门,苏荷的爸爸苏志强坐在椅子上和他父亲聊天。

    苏志强见是沈澄潭欣慰地道:“看儿子没白养,已经抗事了。”

    沈傲松叹气道:“我的儿子自然是好的,可我太不争气了,拖累了潭儿。”

    沈澄潭将从家里带来的饭菜端出来,扶了父亲做起来,将他床上的小桌板支起,将筷子拿开水烫一遍,然后才将饭菜打开,让父亲享用。

    苏志强看了沈澄潭细致地照顾,点头笑道:“难怪林槿看上澄潭呢,这样的好儿子谁不想要。”

    沈傲松吃了口饭,听苏志强的话啪地一声将筷子掷下,脸色阴沉痛苦。

    苏志强见此捶胸顿足地道:“我这嘴越来越不把门了,沈哥我错了。”

    “我虎落平阳被人欺,可志强你不该打趣我,澄潭是我儿子,他断不是交易的筹码!”沈傲松难过地说道,他内心悲的化不开的伤感被一声重重的叹气诠释地淋漓尽致。

    沈澄潭虽然听不懂苏叔叔和父亲打的哑谜,但是他看得出父亲很气氛,确切地说是悲愤,而他花白的头发将这种悲愤映衬得凄凉无奈,让沈澄潭第一次觉得无所不能的父亲老了。

    “老爸,趁热吃,一会凉了就不好了,我先去把盆里的水倒了去,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儿子。”沈澄潭关爱地对父亲说道。

    沈傲松听了儿子的话,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是夏小满紧赶慢赶做出来让沈澄潭带来的,父慈妻贤子孝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而金钱、商场给他无限风光之后,竟即将他的小命夺取,现在濒临破产的他走投无路,不仅将家里所有之前的东西变卖抵债,还把岳父在上海唯一的住宅也出售用来给工人发工资。

    想到这里,沈傲松的心就在滴血,那套复式是自己赚上钱后给岳父买的,一则为二老尽孝,让岳父岳母尽享晚年之乐,二则借以表明实力,让二老不必为女儿悬心。

    现在变卖之后,二老重回筒子楼,沈傲松也被打回原形,不,应该是雪上加霜地欠了一屁股债,他颇为后悔当初没有听进儿子的规劝。

    现在,公司正在法院的助力下破产重整,但因为涉及项目债权债务情况复杂,所以之前咨询的多家商业房地产公司均在初步意向谈判阶段就停滞不前,让沈傲松焦心不已。

    而最近槿静融合房产公司给出的合作方案最为可行,一度让沈傲松看到了希望,可这家公司的老总林槿却开出了让沈傲松难以接受的附加条件,让沈澄潭作林家女婿。

    林瑾托人带话给沈傲松,称只要答应了唯一的附加条件,融资方案的其他内容都可以谈,都可以让步。

    令人意外的是,平时做梦都想与林槿攀上亲戚的沈傲松此时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沈傲松信奉君行健以自强不息,在他看来林槿附加条件的谈判无异于嗟来之食,还是插草卖子换来的,因而纵然是粉身碎骨也不干此等屈辱之事。

    苏志强私下里曾拿“至今思项目,不肯过江东”的话劝诫过他。

    沈傲松笑苏志强不学无术,不肯过江东的是项羽,不是项羽的儿子,潭儿心有所属,断不会给林槿当女婿,再说他怎能让儿子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换得自己过江东呢?

    以上种种沈傲松没有告诉儿子,也交待家人不准提起,他拼搏半世护佑妻儿,怎忍得他们在自己年老力衰的时饱受困苦。

    沈澄潭请了一周的假,帮父亲定了治疗方案,妥善安排了家人轮流照顾,去公司配合法院进一步梳理了资产负债。

    看着家里公司繁乱诸多事务,他甚至动了休学的念头,只是大二的时候他已然如此,若是再休学只能肄业,大学四年的学习好比打了水漂。

    沈傲松见潭儿独当一面,里里外外周到得当,欣慰不已,他的潭儿没让自己失望,难怪恃才傲物的林槿会对儿子另眼相看,只是他不会让儿子为自己的失误买单,所以一再催促他返校。

    沈澄潭见父亲病情处于初期,幸而发现得早,遵医嘱治疗,仔细照顾不难化险为夷,公司有法院助力总会找到破解困境的办法,所以他不再停留买了第二日的机票回北京。

    就在沈澄潭从医院返家后,槿静融合公司的老总林槿给他打来了电话,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建议给沈澄潭说了,当然沈澄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潭儿,伯伯知道你淡泊名利,或许你不在意公司的盛衰,可破产后你家连住的别墅都被要抵债,住无定所拿什么给你爸爸看病,虽然你有志气安贫乐道,难道忍心你父亲---”林槿没有将话说完,他明显感到电话对面人的震惊与愤怒。

    是的震惊之外更是愤怒,林槿的话对沈澄潭看来就是挑衅与羞辱,血气方刚的他冷笑道:“我家的事情就不劳林总挂心,有什么合作意向可以向破产组沟通。”

    林槿对沈澄潭称呼自己为林总,知道刚才的话激怒了他,但爱才如命的他并不生气,仍旧心平气和地道:“哈,潭儿,我只是向你客观表述公司的现状,毫不客气地说,现在能救你们只有我,更确切地说是你自己,老话说两害相争取其轻,你好好考虑下,两天内给我回话过期不候。”

    林总的语气虽然顺和宁靖,但足够霸道不容商量,沈澄潭懒得跟他废话,礼貌地说了句再见将电话挂断。

    沈澄潭挂了电话没有回家,他再次去了趟公司,向破产组了解重组情况,和林槿说的不差分毫,心如死灰的他转身去了苏荷家,又向苏志强求证核实,而苏叔叔亦告诉他确实如此。

    就在沈澄潭即将跨出苏荷家的时候,苏志强欲言又止地叫住他,只见苏志强狠狠拍了下大腿道:“潭儿,现在只有槿静融合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但他有附加条件,就是你家联姻,你爸不让我告诉你,可是这是唯一的路,。”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爸爸的病你也看到了,自然家里和我会筹措,可要是公司没了,你爸估计这病也难好,哎!我知道叔叔不该给你添堵,但我不能不说。”

    “叔叔您别说了,林总给我打电话把事情都说了,我就是问问是不是这样。”沈澄潭搞清楚了状况,心里的侥幸如泡沫破裂,他只觉得脚底发软,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家。

    在家门口前,沈澄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假装微笑,练习了几遍欢快地进了屋,逗了逗老顽童,腻歪了会老妈,告诉他们自己明就回北京,让他们照顾好父亲。

    所有人没有看出沈澄潭内心的苦闷,现在他长大了该抗事,即使这事大到超乎他的年纪,但是倔强的他咬牙坚持。

    回到屋里,沈澄潭躺在床上,想到林槿的建议,他只觉得像泡屎一样恶心。

    还只给两天时间考虑,意味着离开江城的时就得把这事定下来,沈澄潭生气地将枕头高高抛起扔到天花板,任由枕头垂直落下,再高高抛起,循环往复,直到神疲力竭,大脑空白,昏沉睡去。

    第二日,沈澄潭收拾好东西往机场去,途中他接到林槿的电话:“潭儿你想好没?”

    “我不是狗,不吃屎。”沈澄潭毫不在乎地道。

    “你真不知好歹,我让你做女婿是抬举你,你可以拒绝,但不要羞辱人!”林槿生气地挂断电话。

    “让你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沈澄潭心满意足地道,他才懒得想这复杂的诸事,他这么小怎么能做决断呢?

    将手机关机,沈澄潭安静地到了机场,取票登机,他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想回学校。

    短短一周的时间,他在江城看了一场戏,似乎回到北京,换个场景,这场戏就自动散场了,他也会如梦的幻境中醒来,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公司还是原来的公司,没有重整,更没有什么劳什子的附加协议。

    沈澄潭坐在飞机上,狠狠地摇了摇脑袋,他知道所谓的戏才是客观存在的现实,是他拼尽全力逃避的无常,只是他不想做决定,他太累了,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先生,您醒醒,到北京了,请收起小桌板。”空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昏头昏脑地做起,听着广播里的波音,再次回到现实。

    垂头丧气地下了飞机,坐上回学校的大巴,沈澄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生活的一切,似乎向左向右都让他难以抉择,那个妈妈和老婆掉水里先救哪个,竟然换成了要父亲还是恋人真实地呈现在他面前,无论他怎样的摇头耍掉,它都像粘在衣服上的口香糖黏在他脑海里等待他处决。

    车上的澄潭心乱如麻,他望着窗外搁置思绪,却随着班车离市区越近而越加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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