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宫的一处偏殿近日来有些不同寻常,自不受宠的帝妃兰氏搬至此处待产,后院枯竭了多年的水井里冒出了汩汩的清泉。

    殿内重重罗帐间,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纤细的女子的背影。一双多情美目,两弯远山黛眉,女子双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忽然眉间微蹙,一声痛呼。

    “快来人啊。”

    守在殿外的宫婢闻言快步走了进来。见女子已痛俯在榻前,面色惨白,双手交叉护着肚子,惊得连忙将女子扶至榻上,对外面喊道:“倩菱,倩蕊,娘娘怕是要生了,快去请稳婆。”

    “娘娘,再忍耐一些,稳婆很快就来了。”

    女子点点头,不一会儿,两个青葱般水灵灵的姑娘带着一个妇人走进来,妇人细细地嘱咐了身边的姑娘们,然后将女子床榻上的帘子放下。

    殿外的两个姑娘将稳婆需要的各色东西送入殿内后,便守在外面静静地站着。这一站就站了大半夜,殿内女子的痛呼声不断,倩蕊面带怒色,“若不是那妖妃强意将娘娘迁出兰芷宫,如今又怎么会受如此大的罪。”

    “嘘。”倩菱用手覆住倩蕊的嘴,“这话,又岂是你我能说的。”

    “怎么,一个出身比你我都下贱的山野女子,便是说也说不得了。”倩蕊挣开捂在嘴上的手。“这一年以来,妖妃入宫,便自恃宠爱残害龙嗣,若不是陛下对娘娘仍有几分情意,留下出入宫廷的令牌,让稳婆得以入宫,怕是娘娘肚子里的也不能保了。陛下戎马半生,打下这大好江山,如今怎会如此糊涂。”

    “你不想活了么,”倩菱一听急了,“芊妃虽出身卑贱,但深得陛下宠爱,宫中莫不是她的耳目眼线,若是被她抓住把柄,连累了娘娘,你我便是死了也难逃其咎。”

    忽然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目闪电,却无半点雨丝,伴着那闪电的是一阵婴儿的哭闹声。倩蕊欣喜地转身向殿内走去。卧房的一侧置了婴儿的卧具,地上也铺上了厚厚的毛皮的毯子,两个小小的浅金色的襁褓在榻上动来动去。

    累极了的美人娘亲在看过孩子之后便沉沉睡去,倩蕊和年长的宫女候在室内。“琼姐姐,这两个孩子多可爱啊。一男一女,娘娘是有福之人。”倩蕊一手支着趴在婴儿床的边上,一手轻轻摇晃。常年板着脸的琼花眼中也露出丝丝暖意。

    两个小不点,一个被摇摇晃晃地睡着了,一个则瞪大了眼睛盯着倩蕊瞧,嘴里还吐着泡泡。专注的神情让琼花不禁莞尔。“小公主很喜欢你呢。”

    “真的吗。”倩蕊笑着取了一串带珠花的相思豆攒成的链子垂在小公主的面前,逗她玩。不想却收获了一枚代表了无聊的鄙视目光。没错,会有这样眼神的自然不会是寻常的婴儿。某阿飘扯着手帕,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她近九个月来的不幸遭遇。

    我是阿飘,生平卒年不详,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这天地间飘荡,我不怕阳光,不怕闪电,能妥妥地应付各类极端天气,平日里,极爱到人间茶肆酒坊听人唱曲儿,或是躲在戏院的阁楼上,看那些官太太们结伴玩纸牌。没有地府的人来捉我,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舒心地过下去,万万没想到,某日途径皇城时电闪雷鸣,一条白龙自天际向我冲来,龙须缠着我的头发带着我笔直地向某处坠去,待我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混沌的空间里。

    我所有的力量都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身体里,每日闲的发慌,待适应了有□□的生活后,便开始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很明显这地方不止我一个住户,等我清楚的了解了这一点后,便开始和新邻居开始了长达两个多月的争地盘战役。直到有一天,我发誓我是无心的,给了对方一记无影脚。黑暗之中,某处忽然金光忽闪,一对漂亮的金色的眼睛看向我,只觉得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感向我袭来,我眼前一黑,再醒过来,就是沧海桑田,我居然变成了一个婴儿!唉,说多了都是泪,先让我哭会。

    自阿飘姐弟出生的喜讯从几不闻人声的偏殿传出,楚皇的前朝后宫便都热闹了起来,皇帝也屈尊跑到这极偏的宫殿来看望这对难得的龙凤胎,并赐名莫氏菁枝瑾予给这姐弟两个。一时间,小小偏殿风头正盛,各种礼物雪花般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掌管内务的女官朝着偏殿拨了好几笔银钱。殿中上下人等每日都喜气洋洋的。

    “公主,您也该为自己打算了。”琼花怀抱着瑾予,对着镜前梳妆的女子劝道。

    兰妃手中梳子一滞,半响,苦笑道“琼花,你知道什么,我做的还不够多么,我,已经快要不是我了。”

    “公主,琼花自小就跟着公主,从漠北到楚国,公主受的苦,琼花都知道,可如今,您已经有了皇子皇女,就算不为别的,也该为他们着想,娘娘外家远在漠北草原,宫中芊妃狠毒却又受尽宠爱,不争一争,如何护佑这两个孩子的平安呢。”

    一行清泪划过苍白的面颊,“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公主。”琼花欲言又止的看着悲戚的兰妃心下凄凄然。

    小小的宫室里,一声浅浅的叹息让榻上的莫菁枝感慨万千,这世间最难以琢磨的事大概也只有这男女之情,在做阿飘的这段数不清的日子里,莫菁枝见多了这种爱恨纠缠,这兰妃的故事无非就是其中一个,大漠公主恋上敌国皇帝,为爱离乡背井却惨遭背弃。故事易说,局中之人却难以挣脱,旁观者也看得辛苦,何必呢。

    莫菁枝翻了一个身,象牙小床轻轻摆动,床边的天青釉八卦熏炉袅袅地飘散着淡淡的香味,让人困倦起来,琼花见莫菁枝睡去,便把瑾予也放进小床,又替他们盖上薄毯,方才退下。

    约莫半年左右,莫菁枝总能看见皇帝爹爹出入偏殿,且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抱抱尚在襁褓中的莫氏姐弟。好日子就要来了,大家都这么想,果不其然再过了一月,皇帝便下旨,让兰妃重新搬入兰芷宫,兰妃的再次得势,搅起了后宫的一滩浑水,原先芊妃一家独大的局面被打破,皇帝因和芊妃置气,接连几天宿予兰芷宫中,美人娘亲虽重获圣恩,每日脸上却并无笑意。名贵的胭脂水粉将美丽的脸庞装点的更加娇艳,可莫菁枝却知道她并不快乐。

    “爱妃在做何事?”皇帝挑起绯红的纱幔,见兰妃在靠窗的书案前作画,便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后,“爱妃这幅塞外之景意境深远,倒是让孤想起了那些年的马背上的日子。”

    “陛下。”兰妃搁下笔,转身朝楚皇盈盈一拜。

    “一晃,都四年了。”楚皇将兰妃拥入怀中。“当年,你还是大漠部落的小公主,见了孤,那股倔强娇蛮的小性子,至今孤都记得。”可惜,而今,他们都回不去了。忍下心中的酸涩,兰妃将头依靠在楚皇的胸膛。“陛下。”

    “兰儿,你别恨我。”半响,头顶上,那人的低哑的声音传入耳畔,兰妃只觉得快要无法抑住多年的委屈,一转身,便恭敬地跪伏在地上,声音微颤,“兰儿,不敢怨恨。”一头青丝在肩头倾斜而下落在地上,卑微顺从的刺痛人眼。

    仿佛是被对方狠狠甩了一巴掌,一时间,愤怒痛苦懊恼失望涌上心头,楚皇一甩袖子,破门而出。

    当夜,楚皇宿在了芊馥宫。

    “好端端的,怎么又闹别扭了呢。”琼花得了消息,第一时间禀报了自己的主子,却见对方一脸的无动无衷。“娘娘,当年还在大漠时,您和陛下神仙眷侣,而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明明彼此相爱,怎么能相互折磨呢。”

    “琼花,”兰妃用手轻轻捂住自己的脸颊,“你说,我是不是老了,都说老了才会觉得累觉得疲惫,可是,现在,我的心好累,它已经没办法再承载任何感情了。这样的我,还怎么可以回到当初的自己,这样的我们,还怎么可以回到当初的我们呢。”

    第二夜,楚皇再次宿在了芊馥宫。如是,已经记不得是多久,皇帝爹爹没有来兰芷宫了,即使来,也只是见了一双儿女便走,两人隔了一道木制的屏风,也不愿见彼此一眼。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自五年前,兰妃自请去燕山太乙寺带发修行,莫菁枝姐弟便独自在兰芷宫生活,莫菁枝由小小的婴儿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后还跟着一个稚气未脱的俊秀少年。

    偌大的兰芷宫少了许多人,变得格外寂寞,殿外成片的梅林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宫殿与外边隔绝开来,唯一的小径因无人打扫落满了层层梅花花瓣。入了夜,便仿佛是梦境一般,“瑾予!"l少女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宫裙在林中呼喊,月光落满梅林让少女的面孔有些不真切。

    “瑾予!”树下的少年仿佛被吵醒。

    “阿姐?”

    莫菁枝走近了少年,一股清冽的梅花冷香扑鼻而来,“好啊你,居然一声不吭地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娘亲不在,没人管教你了是么。”说着走上前去捏住他的耳朵。

    “哎,别别,阿姐,我知错了,瑾予知错了。”少年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

    莫菁枝松了手,在他身旁坐下,取了他放在树下的半瓶梅酒,饮了半口便醺醺然,“何处寻来的美酒?”

    “娘亲离开那年,父皇在这兰芷宫外种上这千里白梅林,这便是由这第一年盛开的梅花酿造的。”瑾予的神情有些落寞,娘亲她,莫菁枝默默地将瑾予拢在怀里。

    夜愈发地深了,露水重,便起了丝丝寒意。“该走了。”拉拉怀里的瑾予,莫菁枝忽然有一种眩晕感,“阿姐,”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小,脚下一个踉跄,莫菁枝跌落在地上,心中莫名的有些忐忑,有些紧张。一抬头,隐约瞧见瑾予的背后,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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