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池聿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林颂安离他最近,她微微抬头看向来人,小声地唤了声:“池聿。”

    还在争辩的母女俩也登时止住了声音,齐齐扭头望了过来。

    愣了一刻,沈舒萍最先反应过来,她放下手头的事,朝门口走了两步:“是小池啊,你怎么过来了?我们这搬家呢,灰太大,也不好招待你。”

    “我过来帮忙。”男人如是说。

    “不用不用,怎么能让你一个客人帮我们搬东西?”说罢,她还朝陈诺使了使眼色。

    陈诺收到信号,也忙开口:“是啊小池哥,我们自己来就成。”

    池聿虽说是沈澈的朋友,但母女俩在车祸发生前,其实从没见过他。

    她们向来不干涉也不打探沈澈的交友,更何况对方还是沈澈在平南认识的,她们便更不知道了,双方之间除去那晚太过混乱的照面意外,其他交集几乎没有。

    对于男人的印象,更多的也是停留在“出事时和沈澈在同一辆车上”,仅此而已。

    池聿仍旧站在门边,却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薄唇轻轻抿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场面一度有些僵。

    林颂安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心下觉得池聿这都特意过来了,想必是真心想帮忙,若就此让他走,似乎会扫了对方的兴。

    思及此,她道:“姑姑,要不就让他帮忙吧,你和陈诺一会还要赶高铁呢,再不搬可能就来不及了。”

    池聿站在她身后点头。

    “唉行行行,那就谢谢你了小池。”

    “应该的。”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先处理好的箱子由池聿一趟趟地往楼下搬,沈舒萍还不忘提醒让他慢慢来。

    而林颂安和陈诺蹲在角落给剩下的东西打包,手上一人拿着剪刀一人拿着透明胶,动作有条不紊。

    “颂安姐,你和这个小池哥看起来还挺熟的,”陈诺压着声音,“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林颂安摇摇头:“也是最近才有交集。”

    “我都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交了一个这样的朋友,以前他喜欢带朋友回家里吃饭,小池哥倒是没见过,我还是听我妈提起才知道的。”陈诺随口嘀咕。

    “可能是他之前一直在平南吧。”林颂安语气淡淡的。

    “也是,”陈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我舅舅舅妈对他好像挺有意见的,前几天在饭桌吃饭提起那件事,他们哭着说是哥哥命不好,是替别人死的……说明明当时车里有两个人,为什么死……”

    陈诺噎了下,似是觉得这个字太残忍,改口道:“走的不是小池哥。”

    林颂安没说话,剪刀在她手里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不过我妈当场就反驳回去了,说他们不该那样讲,不能因为自己家的孩子没活下来,就去指责别人,我妈还说小池哥明明也是受害者,但出事后联系医院和警察都很积极,他们那样一说搞得人家小池哥里外不是人。”

    林颂安“嗯”了声:“然后呢?”

    “然后我舅妈就和我妈吵起来了,舅妈扯一圈到最后怪我妈没照看好我哥,才让他年纪轻轻就出意外走了,”说到这,陈诺吸了吸鼻子,“这话我妈就没反驳,可能她心里也觉得自己没做好吧,最后饭没吃成,我们就先走了。”

    “姑姑太善良了。”林颂安轻声道。

    “善良有什么用,善良最容易吃亏了,”陈诺撇撇嘴,“反正我是见不得我舅妈那态度,我妈帮她带着哥哥将近十年,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罪名。”

    陈诺又气又想哭:“这事大家都不好受,但她凭什么说那样的话。”

    林颂安不好去评判什么,默默无言。

    “算了,不说这个,”陈诺用手背揉了把眼睛,抬眼看向又上来搬第三趟的池聿,又没忍住道,“不过小池哥算是最后一个和哥哥在一起的人,也不知道那天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话题似乎更加沉重,陈诺讲了一句便不愿意再讲了,抬眸瞥见身前的人在发呆,她举起手在林颂安眼前轻轻挥了下:“颂安姐,你想什么呢?”

    她低下头:“没事。”

    打包完剩下的东西,池聿也搬得差不多了,搬家公司姗姗来迟后,把东西全部装车便又载去邮寄了。

    这个房子是沈舒萍当初为了沈澈和陈诺上学方便而买下的二手房,如今既然已经打算离开,之后就算再回洛北,也只会住回最开始在洛北城郊的老家。

    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房子已经挂中介了,”沈舒萍拉着林颂安的手,“我和他们说过了,我们家对面的小姑娘喜欢安静,如果是平时生活容易制造噪音的买家就不考虑,他们应该会听我的话。”

    林颂安莞尔笑道:“谢谢姑姑。”

    沈舒萍忽然抱了抱她,用因长久干家务活而生出茧子的手拍拍她的背,缓声重复道:“我们颂安啊,我们颂安啊……”

    妇女不太会讲什么漂亮话,只是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以示告别。

    “以后也好好的,不要觉得阿澈不在了生活就会有什么不同,”她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都一样的。”

    旁边的池聿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相拥的两个人。

    雪花落下来的速度很慢,有几朵飘到他的眼睫上,轻轻一眨,又迅速融化了。

    “我知道的姑姑,您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不远处,有辆出租车打着双闪朝他们驶来,陈诺扯一扯沈舒萍的衣袖:“妈,车到了。”

    沈舒萍终于放开她:“那我们就先走了,要是遇到事情了记得和姑姑打电话,别总是自己憋在心里,知道吗?”

    “嗯,我知道。”

    “颂安姐,我放假再回来找你玩。”

    “好。”

    没再多言,母女俩一步三回头地坐上出租车。在引擎发动前,陈诺忽然从车窗探出脑袋往后瞧,用力地朝她挥手。

    林颂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直到车子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她才没忍住闭了下眼睛。

    却是坚强得没落泪。

    她调整自己的呼吸,转身故作轻松道:“姑姑他们走了,现在没事了,我们也都回去吧。”

    池聿直勾勾地看着她,似是在确认她是否有别的异样情绪。

    林颂安被他看得不自在,视线顺势下移,窥见男人缠着纱布的掌心正在渗血。

    “池聿,你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池聿动动手指,没往下看:“是吗?”

    林颂安颇有些无奈:“你察觉不到疼吗?而且手受伤还过来搬东西,”声音呢喃,“逞能。”

    池聿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话,林颂安仰头见这扑簌簌的雪隐隐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索性道:“上去我再帮你重新弄一下?”

    “……好。”

    这是池聿第二次来林颂安家里,和上次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电视柜上摆着一些奖杯和荣誉证书,似乎都是林颂安舞蹈比赛得的奖。

    房子看上去明明是几个人住的,而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只有林颂安一个人。

    “你先坐一下。”

    “嗯。”

    林颂安跑进房间里翻出自己的药箱,她平常练舞容易受伤,药箱里大多是些活化淤血的药,仔细翻找才在角落里翻出一卷不起眼的纱布。

    池聿的伤口果然裂开了,原本的纱布被染上了鲜红,摘下后林颂安顺势往垃圾桶里丢。

    “你今天不是休息么?”

    “嗯,”池聿看着自己的手,“怕姑姑需要帮忙,就过来了。”

    处理完他的伤,窗外的雪还没停。

    “你带伞了吗?”

    “没有。”

    “那我给你找一把,”说罢林颂安就要起身,“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

    话还没说完,便被来电铃声打断了。

    “抱歉,”池聿垂眸扫了眼,“工作上的电话。”

    “啊,那你先接吧。”

    林颂安又坐了回去,目视男人走到窗边,她才百般无聊地拿出自己的手机。

    昨日上完一整天的课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今天又一早便回来了,刷了会手机林颂安的眼皮就不受控地变得沉重。

    强撑着睁开看一眼仍站在窗边的男人,也不知道对方在和他说些什么,总之,似乎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林颂安顺手拿过旁边的沙发抱枕,索性闭上眼睛小憩。

    ……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林颂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在了奶茶店里。透明玻璃外是来来往往穿着校服的学生,在烈日下,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灿烂的。

    她一愣神,正疑惑着洛北的冬天何时有过这么大的太阳,不远处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来者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微微弯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

    “我来晚咯,颂安想吃什么,我请客。”

    林颂安细细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又去打球了吗?”

    少年直起身点头,语气惭愧:“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把表摘了,忘记放学时间了。”

    少女抿抿唇,才道:“沈澈哥,如果你要打球的话在手机上给我发个信息就行,我就先回家了,”她直白道,“害你扫兴了。”

    沈澈坐到她对面的位置,恨铁不成钢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什么话呢林颂安,明明是我们提前先约好的,你甚至可以责怪我迟到了,而不是说自己扫兴,知道吗?”

    林颂安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哦”了声。

    “想喝什么?”

    “珍珠奶茶,少冰三分甜。”

    沈澈抬手唤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奶茶。

    之后朝少女摊开双手,“试卷呢?”

    林颂安有些心虚,磨蹭了半天才将期中考试卷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

    沈澈看见试卷上用红笔画出的、醒目的58时,即便事先做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没忍住“嘶”了声。

    “这次大家都考得不好,”林颂安连忙补充道,“我差一点就够上平均分了。”

    “一百五十分的数学卷子,考五十八分?”明明是指责的话,可语气里更多的是调侃。

    林颂安无意识地摁着手中的笔,默默反驳:“数学很难啊。”

    沈澈无奈地看她一眼,起身坐到她身边。

    “从第一题开始讲?”

    林颂安点点头,毕竟作答正确的题目,有些也是她猜的。

    夏日的夜晚总是暗得很慢,夕阳像橘红色的新衣,笼罩在整个城市的上方,余晖透过玻璃窗户溜进来,打在一旁少年的身上。

    林颂安开始走神,耳中已经听不见那些什么未知数、什么坐标,视线逐渐从枯燥的卷子上移开。

    先是握着笔的手,再是两人靠得很近的肩,最后是沈澈专注的侧脸。

    有时候林颂安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的不幸。

    父母离开后,她变得温和少言,沈澈常常和她说要多交朋友,那样生活会更丰富些。可他不知道是,林颂安从来都不觉得生活枯燥,因为她有喜欢的他在身边。

    “考这么差还走神,”少年发现了她的沉默,“下次还想不想进步了?”

    林颂安挪回视线,生硬地转移话题:“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我在想这样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不至于,”沈澈说,“和你讲题就当帮我巩固了。”

    林颂安喝了口奶茶,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打探道:“沈澈哥,你有没有想过要考什么大学?”

    沈澈放下笔,竟真的思索了一下,半晌摇摇头:“没仔细想过。”

    “那专业呢,”她继续追问,“想读什么专业?”

    “这个想了,”沈澈转动着手中的笔,背靠在白墙上,“心理学。”

    “心理学?”

    “嗯,”他斜看她一眼,“那我们颂安呢,想过没有?”

    “没有。”

    “不着急,你才高一,还有时间。”

    说话间,落日逐渐隐入山头。

    沈澈将试卷叠好,收进林颂安的书包里。

    “不讲了?”林颂安问。

    “先回家,吃完饭再继续讲,”沈澈拉好书包的拉链,“不然姑姑又要担心了。”

    收拾好东西,两人踏出玻璃门。

    身后传来服务员清脆的“欢迎下次光临”,和街上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真实得要命。

    林颂安不紧不慢地跟在沈澈身边,双手扯着书包带子。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远处的高楼也充满闪烁的灯。

    “沈澈哥,等你上了大学,我还能……”

    再次抬头时,身边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了身影。

    林颂安止住脚步,蓦然转身。

    来时的路什么都没有,只有三两行人,进进出出路旁的店铺。

    “沈澈哥?”

    她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无意识地想扯紧手里的书包带子,却发现手中空无一物。身上的校服也消失不见了,变成了她在舞室里最常穿的那身练舞服。

    练舞服?人怎么能预知未来的事情。

    林颂安往前走,颤抖着双唇撞开了好几个人,身上却没有知觉。耳边充斥着谩骂声,越来越远。

    忽而,天空中下起了雨。

    川流不息的街道猛然一晃,变成了泥泞的盘山公路。

    她站在悬崖边缘,终于又见到了背对着她的沈澈。

    “沈澈哥……”

    林颂安想跑过去,竟迈不开腿,她想大喊,喉咙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

    别走。

    沈澈哥,别走。

    在视线内的画面彻底变成黑暗前,林颂安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背影被泥土吞噬,世界排山倒海。

    什么都不见了。

    ……

    池聿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小时。

    转身正打算和林颂安打声招呼就离开,却看见她竟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他环视一周,在不远处的靠背上找到一张毯子,放轻声音走几步,小心翼翼地将它盖在林颂安身上,还不忘用手掖了掖。

    正欲起身,面前的人忽然在睡梦中皱起眉头,而后口齿不太清晰地唤了声“沈澈哥”。

    池聿微顿,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面容。

    好半晌,就在他再次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林颂安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掩在被子下的胳膊一抬,毫无征兆地抓住男人垂在身侧的手。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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